第3章 天命汗篇——太祖建国(2)
努尔哈赤险些命丧两大神箭手之手
1
万历十一年(1583),明辽东总兵李成梁决意发兵灭了建州女真豪强王杲部落。结果一番乱战,作为明军向导的王杲亲家觉昌安、女婿塔克世,死于非命。
他们死于明军刀下,也有可能死于阴谋!
李成梁仆从、塔克世长子努尔哈赤,闻祖、父噩耗,赶紧逃脱,凭借“遗甲十三副”聚众复仇。他不敢向能征惯战的李成梁挑战,只好诿过于建州左卫图伦城主尼堪外兰:“杀我祖父者,实尼康外郎唆使之也,但执此人与我,即甘心焉。”(《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一)尼康外郎,即尼堪外兰。
他起兵于何地,清朝官方文献不载。《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后来《清太祖高皇帝实录》的底本)卷一记载:“太祖欲报祖父之仇,止有遗甲十三副,遂结诺米纳,共起兵攻尼康外郎,时癸未岁夏五月也,太祖年二十五矣。”《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一则云:“上思复祖父仇,以显祖遗甲十三副,谋伐尼堪外兰。时年二十有五。夏五月壬午朔,上起兵征尼堪外兰。”今人孙诚、傅波、张德玉主编的《建州女真遗迹考察纪实》中指出,努尔哈赤起兵于波勒密山城(参见李治亭《微言集·建州女真史研究的重要成果》)。
努尔哈赤连续攻击李成梁扶持的尼堪外兰,使之不断逃亡,又以建州左卫枝部酋长、明都指挥使觉昌安后人的身份,派人向明朝廷喊冤。
他不愿重返李成梁的护卫队,而要留在老家图谋自立,最后得到了敕书三十道、良马三十匹,以及正式颁发的都督敕书。他不满足于此,还死皮赖脸地向万历帝讨来了一份龙虎将军的封号。龙虎将军,为武官二品散阶。据《明史·职官志》记载:武官六品,勋阶十二等,散阶三十等,散阶内,“正二品,初授骠骑将军,升授金吾将军,加授龙虎将军”。而都督为正一品,高了明朝在辽东最高军政长官——辽东总兵——两个品阶。
蒋良骐在《东华录》卷一中将觉昌安、塔克世之死,与努尔哈赤向明朝讨说法,以及明廷对他的政治安慰,笼统罗列如下:
“癸未年(明万历十一年),满洲苏克苏浒河部图伦城有尼堪外兰者,阴构明宁远伯李成梁遣辽阳副将攻克沙济城,杀城主阿亥章京,复合兵攻古勒城,城主阿太章京妻,乃礼敦巴图鲁之女。景祖闻警,恐女孙被陷,偕显祖往救,先后入城,欲携女孙归,阿太章京不肯。成梁攻城不克,尼堪外兰请往招抚,绐城中人以能杀阿太章京来降者,即命为城主。城中人信之,遂杀阿太章京以降。成梁诱城中人出,尽屠之,并害二祖。太祖闻之大恸,诘明边吏。明归我二祖丧,与敕三十道,马三十匹,封龙虎将军,复给都督敕书。”
景祖即觉昌安,显祖为塔克世,这是顺治五年十一月“戊辰,祀天于圜丘,以太祖武皇帝配。追尊太祖以上四世”(《清史稿·世祖本纪一》)所进行的追尊。
值得注意的是,蒋氏记载努尔哈赤受封龙虎将军的时间点有误。
努尔哈赤重整旧部、起兵叫嚣时,虽有弟弟舒尔哈齐和悍将安费扬古、额亦都等人的帮衬,但他只聚众数十人,不足以与拥兵百万的明朝大皇帝叫板。
所以,他“年年向帝叩拜”(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总略·建州》),老实称臣,多番进贡,送还人口,乞讨职衔,于万历二十年八月丁酉,“建州等卫都督等努儿哈赤等进上番文,乞讨金顶大帽服色及龙虎将军职衔。下所司议行”(《明神宗实录》内阁文库本卷二十),但直至二十三年才被获准。
为了得到这一份职衔高过辽东总兵的政治护身符,努尔哈赤煞费苦心,四处征讨,还差点丢了性命。
事情发生在万历十二年九月。
2
努尔哈赤刚拿下苏克苏浒城不久,又率兵五百,南下进攻董鄂部齐吉答城。城主阿海巴颜只有四百部众,于是向董鄂部长屯珠鲁巴颜求援。
狂风暴雪,援兵受阻。
努尔哈赤围攻齐吉答城,纵火焚烧城楼及村庄庐舍,浓烟大起。
努尔哈赤佯作退兵,阿海巴颜开始懈怠。殊不料努尔哈赤亲率十二名勇士,趁浓烟杀入城中,突发起兵,斩杀四人,获甲二副。
这份斩获,于当时部落械斗而言,也是一份胜利。
在班师途中,努尔哈赤遇到建州女真完颜王甲部首领孙扎秦光滚前来拜谒。
孙扎秦光滚说:“董鄂部瓮郭落城,与我有仇,曾将我擒获。今向贝勒您求助,请发一支劲旅帮我复仇。现在您已兴兵至此,不妨趁势出击,勘定一方。”
努尔哈赤怀握统一女真的雄心壮志,早已定下远交近攻、联大征小、联合征剿、分别征抚的战略。
王甲部长不请自来,所提出的要求正好符合努尔哈赤的战略意图。
于是,努尔哈赤欣然答应,一夜急行军,来到瓮郭落城下。
怎知,孙扎秦光滚兄长之子戴度墨尔根一直想做王甲老大,故暗中派人赶在努尔哈赤的前面给瓮郭落城送信。结果,瓮郭落城有了准备,收兵入城,固守坚城。
戴度墨尔根对努尔哈赤并无好感。他甚至想借机灭了努尔哈赤。
戴度墨尔根的套中计险些得逞。
努尔哈赤差点命丧瓮郭落城下。
不谙内情的努尔哈赤,再次玩火攻,却没料到准备充分的对方守将鄂尔果尼箭术不凡,对着站在屋顶向城中射箭的努尔哈赤回报一箭。
一箭中的。
鄂尔果尼的箭,贯穿努尔哈赤头盔,“伤入指许”(《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一,甲申秋九月甲戌)。
年轻就是好。二十六岁的努尔哈赤忍痛拔箭,借着烟雾空隙,对着跑动的鄂尔果尼回射,贯穿其大腿,使之应弦而倒。
而努尔哈赤呢?“流血至足”,但还是继续鏖战,颇有英雄气概。
3
孰料,城中又飞来一箭,射中他的颈部,不仅贯穿护颈的锁子甲,还“砉然有声”。
剧痛无比,努尔哈赤伸手拔箭。没想到箭头如钩,扯出“血肉并落”“血涌如注”。
努尔哈赤危在旦夕,踉跄欲倒。部下赶紧上前扶主,结果被他制止。
努尔哈赤说:“你们莫来,莫让敌人看到我的惨况,让我慢慢下去。”
他一手扪住创口,一手拄弓而下。
下去后,他才让二人扶掖而行,没走几步就昏倒了,吓得诸将皆大惊,相互怨咎。
这一箭是瓮郭落城另一名守将罗科射的。
关于努尔哈赤的伤势,《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一中写道:“少苏,裹创,迷而复苏者数四,苏辄饮水。凡一昼夜,血犹不止。裹创厚寸余,至次日未时,血始止。”《皇清开国事略》卷一所记,稍有详略之异,即少了何时止血之事。
这是努尔哈赤第一次身受重伤,且是致命伤,伤到只能“弃垂下之城而还”。
大难不死的努尔哈赤伤愈后重整旗鼓,一举拿下瓮郭落城,擒获了曾差点要了他性命的鄂尔果尼和罗科。
诸将请求杀了这二人,努尔哈赤却情深意长地说:
“两敌交锋,志在取胜。彼为其主乃射我,今为我用,不又将为我射敌耶?如此勇敢之人,若临阵死于锋镝,犹将惜之,奈何以射我故而杀之乎!”(《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一,甲申九月甲戌)
努尔哈赤不但没有杀掉他们,还命他们做牛录额真,统辖三百人。
清人之所以不避巨细、声情并茂地在官修正史中记载此事,目的在彰显努尔哈赤的襟怀大度、不计小怨,才能广聚人才,成就其开创后金之伟业。
虽然这两人最终没有成为清初名将,甚至不知所踪,但努尔哈赤对他们的释义与重用,却在两年后赢得了董鄂部新任首领何和礼的率部来降。
何和礼归附太祖,屡立战功,位在五大臣之列。后来,太宗追封其为三等公,世祖追谥其为温顺,勒石记功,名垂青史。
昭梿在《啸亭杂录》卷二中高度赞赏怕老婆的“何温顺公”归来巨功:
“高皇初起兵时,满洲军士尚寡,时董鄂温顺公讳何和理者,为珲春部长,兵马精壮,雄长一方。上欲藉其军力,乃延置至兴京,款以宾礼,而以公主妻之。公乃率众归降,兵马五万余,我国赖以缔造。萨尔浒之役,卒以败明师者,皆公兵马之力也。”
再回到鄂尔果尼、罗科箭射努尔哈赤一事上来,倘若他们力道更足一些、箭锋更猛一些、分寸更准一些,努尔哈赤难免提前呜呼哀哉,哪有什么天命年号,那么后金就不可能出现了,更遑论后来的大清王朝了。
古勒山之战:努尔哈赤靠什么打赢九部联军?
1
自明万历十一年(1583)五月,二十五岁的努尔哈赤凭借遗甲十三副、部众几十人,为死于兵乱和阴谋的父祖复仇,率部攻打建州左卫图伦城主尼堪外兰起,到建立后金政权后,于天命十一年(1626)四月,努尔哈赤又亲率大军征蒙古喀尔喀,获其牲畜无数,历时四十三年之久。
努尔哈赤的一生,主要是四处征战。
虽然起兵之前,作为明辽东总兵李成梁侍从的他,也亲历过多场明军攻伐女真部落的战争。
而发生在万历二十一年九月的古勒山之战,无疑是努尔哈赤统一女真的铁血征程上的第一次大规模战争。
虽然在起兵的第二年,努尔哈赤在纵火攻击董鄂部瓮郭落城时,被城中守将两次射中脑袋,流血至足,血肉并落,血涌如注,险些丢了性命,然两军势力相较,努尔哈赤还是占了上风。
但在古勒山之战中,努尔哈赤所面对的是海西女真最强的叶赫部所领导的九部联军,足足有三万人马,努尔哈赤兵力却不满一万,明显寡不敌众。
虽然努尔哈赤有弟弟舒尔哈齐及额亦都、费英东、何和礼、扈尔汉、安费扬古等能征惯战的名将冲锋陷阵,但对方是九部贝勒领军来攻。
欲置努尔哈赤于死地的,是哪九部贝勒?
叶赫贝勒布寨、纳林布禄,乌拉贝勒满泰及其弟弟布占泰,哈达贝勒孟格布禄,辉发贝勒拜音达里。这是海西女真四部贝勒。他们都是人多势强的传统大部,都是努尔哈赤所率建州女真的强敌。此外,他们还找来了锡伯部、卦尔察部和长白山的朱舍里部、讷殷部,还邀来了蒙古科尔沁部贝勒翁阿代、明安、莽古斯率部参战。
重兵来袭。
他们是要对努尔哈赤进行灭门诛族!
其实,努尔哈赤与叶赫贝勒是姻亲关系。他娶了纳林布禄的妹妹孟古哲哲。
万历十六年九月,十四岁的孟古在兄长纳林布禄的护送下来到费阿拉城。努尔哈赤率众出城相迎,杀牛宰羊,大宴成婚。
谁料纳林布禄却对多次陷入逆境而崛起的英雄妹夫努尔哈赤动起了另外的心眼:他要收服努尔哈赤,他想吞并建州女真。
万历十九年,纳林布禄派人来到建州,索要额尔敏、扎库木地区,并迫令努尔哈赤归顺叶赫。
不久,叶赫同哈达、辉发会议密商后,联合遣使来建州,对努尔哈赤进行威胁。
叶赫的阴谋,遭到了努尔哈赤的一次次严厉斥责。
叶赫恼羞成怒,兴兵来伐。
就在十一个月前,孟古给努尔哈赤生下了第八子皇太极,但她的亲哥哥却要让她成为寡妇。三万来敌,分兵三路,来势汹汹,卷天席地,杀向努尔哈赤所在的费阿拉。
侦探兀里堪星夜回报,敌国大军将至:敌军驻扎在浑河北岸,炉灶里的火密如星辰。他们吃完了饭,半夜行军,翻山而来。
情势紧急。
努尔哈赤竟然说:“我兵昏夜出,恐惊国人,传语诸将,待旦日出兵。”(《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二)旦日,就是天明。努尔哈赤要光明正大地交战,而不进行连夜偷袭战。
说完,他上床就寝,酣然入睡。
数倍于己的强敌来犯,可能是灭顶之灾。
作为一军统帅,努尔哈赤还上床睡觉,着实胆大,大得吓坏了继福晋富察氏。
富察氏问道:“九部兵马来攻,你还酣睡,是乱了方寸昏昧不已,还是畏惧强敌不知所措?”
努尔哈赤镇定自若地回答:“如果畏敌者,必然不敢安枕入睡。我不畏他强敌来犯,所以能熟睡。日前,我听到叶赫等九部联军分三路来犯,没有确定什么时候抵达,还有点挂念。现在好了,他们既然来了,我也就能放心应战了!”
努尔哈赤继续说:“吾若有负于叶赫,天必厌之,安得不惧?今我顺天命,安疆土,彼不我悦,纠合九国之兵,以戕害无咎之人,天必不佑也!”
好一副正义应战、正气凛然的样子!
努尔哈赤要先占天时。叶赫兴不义之师来攻,妄图用武力征服他,这是原始的杀戮,有违天命。他是本土作战,又占了地利。
敌军长途奔袭,而建州以逸待劳,更是一种人和的表现。
面对敌强我弱、敌众我寡的两军阵势,作为统帅的他,必须镇定全军,激励部众一鼓作气,打赢这一场坚拒强敌的正义之战。
双方战于古勒山。
果不其然,努尔哈赤沉着指挥,集中兵力,攻其主力,大败九部联军。
这一场大战,努尔哈赤率领建州女真大军,斩首级四千,获战马三千匹、铠胄千副,还阵斩了带头大哥布寨,生擒了统兵最多的布占泰,改变了建州女真与海西女真的军事格局,从而为其统一女真奠定了基础:“破九部三万之众,自此军威大震,远迩慑服矣。”(《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二)
2
能打赢九部联军来攻的这一场大战,不是由努尔哈赤敢在决战前夜熟睡而决定的。
但是,努尔哈赤不畏强敌,表现出了勇敢沉着、工于计略的军事家风范!
强敌是要彻底毁灭努尔哈赤的,他们绝不会不攻自退。
一场原始的杀戮,已经拉开帷幕。
一场大规模的血战,在所难免。
睡了一晚的努尔哈赤吃完早饭,率诸贝勒、大臣至堂子行礼。这是满人奉行萨满教的一种祭祀社稷的仪式。
堂子祭祀,君王御祭,序礼繁严,为有清一代奉为皇宫大内最神圣的宗教盛典,由创建者努尔哈赤肇始。
《皇朝通志》卷三十七《礼略二》中记载:“太祖高皇帝建国之初,有谒拜堂子之礼。凡每岁元旦及日朔,国有大事,则为祈为报,皆恭诸堂子行礼,大出入必告,出征凯旋则列纛而告,典至重也。”
努尔哈赤郑重其事,以后历代皇帝承袭下去,每年新春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至堂子行礼。
堂子行礼毕,努尔哈赤再告祭天地神祇,声明他保境安民的本分,与叶赫本无冤无仇,哪知叶赫长期构怨,今又纠集其他八部落来侵犯无辜,希望天神鉴证。
他乞求神灵护佑。神乎其神,虔诚一时。
他虽然说得很无辜,但他自起兵至今,也是四处征讨,不停扩张,此次也是率兵东进,威胁了叶赫扩张的利益。
努尔哈赤一副无辜的样子,继续请求神力的帮助:“愿敌人垂首,我军奋扬,人不遗鞭,马无颠踬,惟祈默佑,助我戎行。”(《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二)
乞求神灵拜菩萨,这是即将开打前进行的心理战。努尔哈赤如此,想必布寨、纳林布禄们也少不了这个鼓舞士气、激励斗志的环节。
这不是古希腊神话里的战争,众神之王宙斯的天平决定不了努尔哈赤与九部联军的孰是孰非、谁输谁赢。
一切都在于排兵布阵、如何攻守。
由于努尔哈赤是最后的胜利者,所以史官们记载得很详细,当然也少不了有利于自己政治需要的修改。
努尔哈赤的保卫战,就这样开始了——
努尔哈赤引兵至拖克索地(田庄)集结,然后站在渡口上发布保卫宣言:
“尽解尔蔽手,去尔护项,或项臂伤,亦惟天命,不然身行拘絷,难以奋击,我兵轻便,破敌必矣。”(《清太祖高皇帝圣训》卷一)
本土作战,轻装上阵,奋勇杀敌。
当然,他会对全体将士说,他们肩负着天命,一定能克敌制胜。所谓的天命,不过是后世以其年号做的精心修改。
战争不会因为天命而偏袒哪一方,只有最后的胜利者仿佛印证了这场战争的生死攸关。
《孙子兵法·军形篇》云:“古之所谓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故其战胜不忒。不忒者,其所措胜,胜已败者也。”善于打仗的人,总是取胜于容易战胜的敌人。他们打了胜仗,没有令人惊奇之处,也没有料敌制胜的名声和勇武威猛的战功。他们获取战争胜利而不出任何差错;其所以不出差错,是由于他们所采取的制胜措施都是建立在必胜的基础之上,是战胜那早已处于失败地位的敌人。
努尔哈赤发兵扎喀之野,得到探马回报:敌军上午围攻扎喀城,因为不能攻克,就退兵攻打黑济格城了。
众将歇了一口气,哪知探子接着说:敌军甚多,怎么办?
这又让众将“闻之色变”(《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二)。三万联军压境,着实让建州将士们的信心严重不足。
这时,扎喀城里来了一个叫郎塔里的人。他问道:“贝勒在哪里,我们到底有多少人?”郎塔里要找努尔哈赤。
兵力多少,这是军事机密。众将不好说,于是郎塔里爬上山头去观察。
很快,郎塔里回来了。他找到努尔哈赤说:“不要以为敌人很多,我军也不少啊!过去我们偷袭明军,他们漫山遍野,而我们仅两三百人,尚能获胜。现在,我们的士兵,个个骁勇善战,一定能够打败敌军。如不胜,吾甘军法!”
就是这样一位小兵士的军前豪言,居然稳定了军心,提振了士气:“众闻言心始安!”
虽然他后来没有崭露头角,但清室皇家修史,却对他这个小人物唯一的一次出场,给予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也算是永垂清史了。
3
既然同九部联军的一战不可避免,已下决心应战的努尔哈赤,不断派出暗哨密探,前去侦察联军的动向。
毕竟是强敌入侵,努尔哈赤和他的部众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大规模的战争。
努尔哈赤做最后的动员工作:如果敌人退军,我们趁机夜袭,否则就准备白天接战。他做了特别提醒,要大家注意敌军运输粮草堆积营垒。
联军是客场作战,不论他们运来了多少粮草,一旦失火或被纵火,他们都会粮绝草尽,必然不攻自退。努尔哈赤擅长火攻,他在起兵之初攻打董鄂部的几座城池时,都是先玩火袭扰,再趁烟而入。
果然,侦察兵回报,努尔哈赤的猜测是准确的。
于是,努尔哈赤安营扎寨,准备正式开战。
让他没想到的是,当晚,有一个叶赫士兵前来投降。
降卒主动说,叶赫贝勒布寨、纳林布禄统兵万人,哈达贝勒孟格布禄、乌拉贝勒布占泰、辉发贝勒拜音达里统兵合计亦有万人,蒙古科尔沁贝勒翁阿代、莽古斯、明安及锡伯、卦尔察等部的总兵力也有一万人。总共达三万之多。
敌军三万人马?而自己不足一万。
部分将士又是闻之色变。
值得注意的是,那个降卒,是真心来降,还是受命来恐吓,当存疑了。联军既然人多势强,他为何还偷偷来降?他必然肩负了特殊使命。
他并没有说联军的进攻路线,只是讲他们的人马众多。古人作战,在兵马数量上,并非军事机密,甚至大张旗鼓地搞,并夸大其词地号称战术。
毕竟叶赫的布寨和纳林布禄先前向努尔哈赤索地索降时,也是玩足了威胁把戏。努尔哈赤的军队虽人少,但因连年扩张,作战经验丰富。如果真的打起来,必然会使联军,尤其是挑起战端的叶赫军吃亏。
要么两败俱伤,要么大亏血本。
都只有这一点家底,谁都不想折在古勒山下。
努尔哈赤也不想折在此战,但不战不行,不战他就要身首异处,家亡族灭。
虽然他是纳林布禄之父、叶赫前贝勒杨吉努相中的女婿,和大舅哥纳林布禄也有过把酒言欢的时刻;虽然杨吉努和布寨的父亲清佳努都是明军总兵李成梁弄死的,但在利益面前,叶赫却视努尔哈赤为死敌,而在反抗明军不敌的情况下奉李成梁为恩主。
面对这样不时波动的士气,努尔哈赤赶紧厉声说:“你们莫忧虑,我不会命令你们进行疲劳死战。”
他要保证自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有效兵力,不被众多的敌人拖死。
他给将士们分析敌军情势,布置战斗任务和御敌技巧:
一、在各险要关隘设伏,诱敌深入,集中优势兵力对其聚而歼之,给他们迎头一击。
二、如果敌军不中圈套,那么就摆开四面出击的阵势,但要徐徐推进,分路袭击。敌人的兵力虽然很多,但他们来自九个部落,领导多,不统一,貌合神离,拼凑起来的三万将士没有主心骨,没有凝聚力,不过是乌合之众。如果打起仗来,势必都观望不前。
三、真正积极上前督战的,也不过是那几个挑起战乱的贝勒。只要我们以逸待劳,先伤他们一两个,余敌必然溃散。
努尔哈赤说:“我军兵力虽少,但只要大家奋力一战,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4
在古勒山之战正式交锋前,努尔哈赤对九部联军内部情形是了如指掌的。
叶赫贝勒纳林布禄自恃强大,多次向努尔哈赤提出过分要求被拒后,恼羞成怒,故采取武力手段来夺取妹夫的地盘。他不顾妹妹孟古给努尔哈赤生下的皇太极还不到一岁,就兴兵来伐,无疑是为了利益无视亲情,不怕多了孤儿寡母。
乌拉贝勒布占泰是被迫加盟的。他垂涎女真第一美女——叶赫老女(即电视剧《太祖秘史》中的东哥、叶赫贝勒布寨的妹妹)——的美色。布寨、纳林布禄以许婚为条件,布占泰必须统兵加入攻打建州的联军。而乌拉的一号首长满泰也想瓜分建州的土地、人口、牲畜和财物,自然愿意派兵助战。
哈达贝勒孟格布禄本为哈达汗王王台之子。王台死后,内讧不休,长子扈尔干夺位成功,但很快去世,由十九岁的孟格布禄袭职为龙虎将军、左都督,而哈达部众却不服其管束。王台的私生子康古鲁在叶赫支持下,率军赶回哈达争夺汗位。哈达内乱,分成三股势力,即康古鲁、孟格布禄及扈尔干之子岱善。叶赫引兵乘乱而入,剑指孟格布禄、岱善二人。明廷为了稳定哈达局面,派总兵李成梁将叶赫贝勒清佳努、杨吉努兄弟诱杀于开原中固城关帝庙,并命叶赫部受孟格布禄约束。后来,孟格布禄借叶赫之手杀了岱善,与叶赫关系改善。但他与布寨、纳林布禄毕竟有间接的杀父之仇。
其他女真部落首领和蒙古部落首领率军参战,都想在合围努尔哈赤中分一杯利益之羹:一、努尔哈赤势力坐大,联手灭掉他可以减少一份威胁;二、努尔哈赤近十年东征西讨养肥了自己,合围一旦成功,正好瓜分他的土地、奴隶、牲口和财货。
各有各的侵略想法,各有各的利益需要。
他们都是应叶赫邀请而至,但他们相互并无统一指挥、合力攻守的约定。
九龙治水,不司其职。
这给了努尔哈赤机会:一军抗敌,集中全力。
努尔哈赤至古勒山指挥作战,在联军没有攻克的黑济格城对面据险结阵,命令各旗贝勒、大臣整兵待战。
决战开始了。
额亦都作为先锋,率兵百人挑战。
叶赫兵停止攻城,引兵来战,结果被额亦都率部迎击,斩杀九人,大败之。
叶赫贝勒布寨、金台石及科尔沁三贝勒并力合攻。
布寨一马当先,没想到快马触木而倒,被努尔哈赤手下一个名叫吴谈的步卒快步向前,坐在他的身上将其刺杀。
主帅被杀,联军大乱。
金台石们死了带头大哥,不再拼杀,而是临阵恸哭。
其他贝勒被吓住了,不知所措,纷纷溃逃。他们不想成为第二个布寨。
《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二特地给了后来积极把女儿、孙女、曾孙女送给努尔哈赤父子做妻做妾的明安一个特写:“蒙古科尔沁贝勒明安,马被陷,遂弃鞍,裸身骑骣马逃,仅身免。”
光身光马,只身而逃,狼狈不堪。归去的明安,赶紧给努尔哈赤送去了一个女儿做小老婆。
清朝史官们为了炫耀太祖的果敢英武,也就不为这位满蒙联姻创始者做尊者讳了!
努尔哈赤胜利在望,率军一路追击,使敌军尸体堆满河沟。他们一直追杀到哈达地界,打得孟格布禄再次落荒而逃。就在几个月前,孟格布禄曾见建州军撤退,努尔哈赤只身殿后,就亲率三个骑兵追杀,哪知努尔哈赤胆大艺高,拢住惊马,开弓发箭,射中孟格布禄的坐骑,使之惊惶而归。归来的努尔哈赤收到另一个喜讯:一个士兵擒获了布占泰,将要杀之,谁知布占泰大呼——不要杀他,他愿意投降!
努尔哈赤召见布占泰,布占泰自报家门,摇尾乞怜地说:“乌喇贝勒满太之弟布占泰也,恐见杀,未敢明言,生死惟贝勒命!”(《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二,己丑秋九月壬子)
布占泰被努尔哈赤监禁了三年,并三娶努尔哈赤兄弟的女儿为妻。他归国夺位后,没有女儿献给岳父,于是将亡兄满泰的遗孤——十二岁的阿巴亥——送给了四十三岁的女真淑勒贝勒努尔哈赤做小老婆。
古勒山之战,彻底逆转了女真各部落的军事对抗,努尔哈赤成了这一场大战的胜利者。他的胜利,激励了他加快速度统一女真的雄心壮志,他很快打响了攻击朱舍里部、讷殷部、辉发部的战争。《孙子兵法·军形篇》有云:“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
努尔哈赤四处征讨,富于计略,总是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而不放过可能击败敌人的机会。他谙熟“胜于易胜”之道,即在实际的战争中,常常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创造条件,奋力一战。一旦没有把握即时成功,他就打出和战牌。就如他杀了布寨,又主动与逃回去的纳林布禄结盟;他为了降服乌拉,竟然对一个毫无骨气、满怀淫欲的布占泰“解其缚,赐猞猁狲裘,豢养之”(《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二,己丑秋九月壬子)。
努尔哈赤为何敢向大明朝挑战?
1
努尔哈赤正式伐明,是在天命三年(1618)四月十三日壬寅,以“七大恨”祭告天地,宣布不承认与明朝的附属关系,率步骑两万向明朝发起进攻。努尔哈赤分兵两路,左四旗进攻东州、马根单二城,很快攻下;右四旗攻打抚顺,抚顺城以东诸堡,大都为后金军所攻占。
明朝降清第一人李永芳,就是在抚顺正式臣服。努尔哈赤欢欣若狂,将在明军中没有品级的游击李永芳,任命为三等副将,并将自己的亲孙女、阿巴泰的长女许给李永芳做老婆。李永芳受宠若惊,拼命报主,后来晋升三等总兵,还得了太祖“免死三次”的特权,荫庇子孙。此为后话。后金军袭占抚顺、清河后,曾打算进攻沈阳、辽阳,但因力量不足,翼侧受到叶赫部的威胁,同时探知明王朝已决定增援辽东,便于九月主动撤退。
“七大恨”不过宣传书而已,但努尔哈赤起兵伐明,早在万历十一年(1583)以十三副遗甲起兵索报父祖仇时,就已经开始积蓄力量了。
努尔哈赤家族虽在关外,但从其六世祖孟特穆(即后来被追尊的肇祖原皇帝,明朝与朝鲜文书中写作“猛哥帖木儿”或“猛哥帖木尔”)起,就是明朝皇帝的臣民。猛哥帖木儿为女真斡朵里部首领,被元朝廷封为斡朵里万户府的万户,明元大战时他率部东移,归附朝鲜王,仍为万户。明永乐帝继位后,大力招抚女真,设立卫所,并遣使到朝鲜,强迫朝鲜新王放回猛哥帖木儿一部。朝鲜王恩威并施,也想留住猛哥帖木儿,怎料猛哥帖木儿见到永乐帝的收复敕谕和使节后,一面对监视的朝鲜官员说“我等不从朝廷招安”来麻痹朝鲜王放松警惕,一面寻找机会随从明朝使臣王教化前往京师(南京应天府)觐见明朝“天皇帝”。天子坐明堂,封官又赏物。此后,猛哥帖木儿家族就世袭明朝建州卫指挥使、都督等职务,掌管卫所事务,同时向朝廷进贡,并率部随明军征战。
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是建州左卫枝部酋长,为明都指挥使,人少势弱,与子塔克世早期依附建州“强酋”亲家王杲。努尔哈赤的父亲塔克世继任建州左卫指挥使,母亲喜塔腊氏为建州右卫都指挥使王杲(《清史稿·后妃传》作“都督阿古”,二名为同一人)的长女。
努尔哈赤十一岁、舒尔哈齐五岁时,生母去世,家事由继母那拉氏主持。继母为人刻薄,对塔克世吹枕边风,使塔克世与二子分居,且给的财产很少。无奈,舒尔哈齐便跟随哥哥离开家,寄居在外祖父王杲门下。
万历二年,明朝辽东总兵李成梁率军攻陷王杲的古勒寨,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双双被俘,被充作幼丁,随军征战。每次作战,明军都让女真俘虏打头阵,玩命冲杀。几仗下来,大部分女真俘虏兵都战死,只有努尔哈赤兄弟侥幸活下来,并且练就健壮的体魄和一身精湛的武艺。
万历十一年,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和父亲塔克世,被另一部落主尼堪外兰诱杀,死在明朝的乱军之中。努尔哈赤兄弟悲恸欲绝,一起离开明军,决定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此仇,后来被努尔哈赤写进了反明檄文“七大恨”:“吾父祖于大明禁边,寸土不扰,一草不折,秋毫未犯,彼无故生事于边外,杀吾父祖,此其一也。”(《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二)
2
此前对大明王朝只称臣、不称雄,甚至八次不远千里进京朝贡请赏的努尔哈赤,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向明朝皇帝挑衅,主要是看准了明朝在辽东的兵力空虚。
就在努尔哈赤以父祖遗甲十三副、属民数十人复仇起兵的前一年,即明万历十年,正在日本推进统一大业的地方军阀织田信长,在京都本能寺之乱中被心腹家臣明智光秀谋杀。织田信长的侍从丰臣秀吉,从内乱中崛起,出任关白,继续推进织田信长未竟的事业。
丰臣秀吉四处征战,基本上统一了日本,随即开始对外侵略。明万历二十年,丰臣秀吉任命养子宇喜多秀家为元帅,统水陆大军十四万向朝鲜发起大规模军事进攻,迅速占领平壤。
这一年是壬辰年,故而这一场战争史称壬辰战争。
朝鲜告急,向明廷万历帝求援。是年七月,万历帝命辽东副总兵祖承训(祖大寿的父亲),率兵三千入朝抗倭。不意,在平壤中了埋伏,祖承训死里逃生。
十二月,万历帝命刚刚平定宁夏哱拜之乱的总兵加都督李如松(李成梁长子),为东征提督,统蓟、辽、冀、川、浙诸军四万人,东征援朝。
万历二十六年,丰臣秀吉病逝,日军退守本岛。这一场打了六年的壬辰战争结束。
能征惯战的李如松,于万历二十一年回朝述职时,被论功行赏,加太子太保、左都督,万历二十五年出任辽东总兵,但在壬辰战争结束前夕,因不敌数万蒙古骑兵而战死。
明军在辽东的精锐,大多折损在朝鲜战场上。明廷内部矛盾重重,矿税祸乱、楚太子案、妖书迷案以及乙巳京察引发的党争,已使朱明朝堂乱纷纷。万历十九年,李成梁被弹劾罢职后,辽东总兵一职一直空缺至万历二十五年,李如松能出任此职,也是万历帝力排众议、特发中旨才得以任命的。
李如松死后,继任总兵马林又是一个庸碌之徒,不久因与税监高淮起争执,被弹劾去职。万历二十九年,李成梁被吏部尚书兼建极殿大学士、内阁首辅沈一贯举为“虽老,尚堪将兵”(《明史·李成梁传》),再次出镇辽东。
此时的李成梁“老”到了什么程度?七十六岁高龄了。明廷腐朽,无人可派,原本贪黩成性的老将李成梁,再次出镇辽东,历时八年。足见,明朝对军事要地并没有用心,无暇顾及。
而经历了六年壬辰倭乱的朝鲜王朝,又称李氏朝鲜,“丧师数十万,糜饷数百万”(《明史·朝鲜传》),再也无力干预建州女真做大规模扩张。
明廷和朝鲜自顾不暇,为努尔哈赤势力坐大留出了前所未有的空隙和机遇。
羽翼丰满的努尔哈赤为了彻底统一女真,摆脱明军有限的干预,于是编了一纸“七大恨”,当作激愤民心的宣传书,也为了出师有名。
3
“七大恨”强烈地谴责了明朝开国后对辽东奉行的“分而治之”的民族压迫政策。明朝统治者将辽东分解为二百六十多个卫所,舍得官职和赏赐,舍得级别和敕书,就是不许他们团结携手,就是不许他们称雄争长。
万历三十六年九月,礼部右侍郎杨道宾的一份奏疏,一语道破明廷统治集团制御辽东诸部的思想,由来有自:夷狄自相攻击,最有利于我朝,皇上可收渔人之利。今日,我们仔细体悟成祖文皇帝之心,他从地域上分女真为建州、海西、东海和长白四大部,又析卫所地站为二百六十二个,而使它们各自雄长,不归统一,正遵循了明朝治理“夷狄”必须坚持的方略——不使之结盟而使之分裂,保护其现状而不让其改变。
为了有效地统治辽东,明朝统治者积极培植亲明派,利用他们去镇压、削弱反明势力。努尔哈赤的外公建州右卫都督王杲,及王杲子阿台,不受管束,于是明朝支持哈达部首领王台称汗,进行反击。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属于亲明派,却被“误杀”(《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一),成了明治辽东的祭品。
与此同时,明朝统治者设置了以辽阳为中心的二十五卫,对其进行军事防御,而且对辽东女真诸部加紧进行严厉的盘剥和镇压。万历二十四年起,尚膳监监丞高淮出关开矿,以朝廷派出的矿税使之名,大肆搜刮辽东民财,诬捕反抗者和反对者,为害十年,让民众无不控诉:“辽人无脑,皆淮剜之;辽人无髓,皆淮吸之。”(《明经世文编》卷四百六十七《宋一韩疏》)辽东总兵李成梁镇防有功,爵封宁远伯,但也是恃功骄纵、奢侈无度,与宦官高淮狼狈为奸,俨然辽东的土皇帝。再加上辽东巡抚赵楫,助纣为虐。
兵科都给事中宋一韩《直陈辽左受病之原疏》说:“辽左有三患,而建夷不与焉。”说的就是首恶高淮、帮凶李成梁与保护伞赵楫。
明朝官员都担心祸起辽东的“三患”,即为奴役女真诸部的“三害”,侵害辽东,使被压迫被侮辱的少数民族不得不反。努尔哈赤应势而起,打出了反抗暴明的大旗。
但是,努尔哈赤势单力孤,远不能与拥兵百万的大明“天皇帝”交锋,乃诿过于建州左卫图伦城主尼堪外兰,指责其唆使明兵杀害父祖,奏请明臣执送。不料这一要求竟惹恼了骄横跋扈的明朝边将,被视为无理取闹。边将们一口拒绝,并宣称要于甲板筑城,令尼堪外兰为“满洲主”(《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一),因而尼堪外兰威望大升,于是国人信之,皆归尼堪外兰,甚至连亲族子弟也“对神立誓”,欲杀努尔哈赤以归之,尼堪外兰则乘机逼努尔哈赤“往附”,俨然以建州国君自居。
努尔哈赤只好向李成梁低头,同时以建州右卫指挥使长子的身份向朝廷臣服,得“敕书三十道,马三十匹,封龙虎将军,复给都督敕书”(《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一)。努尔哈赤重整父祖旧部,又得额亦都、安费扬古等一批能臣猛将归附,于是制定了“优遇女真”“联盟蒙古”“豢养尼堪”三项既定策略(后被称为国策)。
努尔哈赤不敢正面叫板明朝辽东守军,而是主动屈膝示弱,阳尊明帝,向朝廷进贡。与此同时,他玩阴谋,首战打掉了杀父仇人、图伦城主尼堪外兰的势力,选择时机征服了浑河部、董鄂部、苏克苏浒河部、哲陈部、完颜部、朱舍里部、讷殷部,统一了建州女真。
对于尼堪外兰及叶赫部与努尔哈赤的恩恩怨怨,蔡东藩在《清史通俗演义》中说:“图伦城主尼堪外兰,与叶赫部主纳林布禄,名为满洲之仇敌,实皆满洲之功臣。自古英雄豪杰,不经心志之拂乱,未必能奋发有为,故敌国外患之来,实磨砺英豪之一块试金石也。”
分久必合。一旦努尔哈赤的羽翼丰满,他便向明廷发出武力的挑战,以结束明朝统治者所造成的女真“各部蜂起,皆称王争长,互相战杀,甚至骨肉相残,强凌弱,众暴寡”(《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一)的分裂局面,寻求女真统一和独立于明朝之外的局面。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反抗看似偶然事件,但这一切也都孕育于必然中。努尔哈赤为自己的造反,给出了一个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祖宗以来,与大明看边,忠顺有年。只因南朝皇帝高拱深宫之中,文武百官欺狂壅蔽,无怀柔之方略,有势力之机权,势不使尽不休,利不括尽不已,残害侵凌,千态莫状。”(天聪间木刻揭榜之七大恨文)
此为天聪初年追述天命朝事,最接近原状。然而,《清太祖武皇帝实录》《清太祖高皇帝实录》《满洲老档》载“七大恨”,皆省去了这一段开宗明义直指明朝统治者对女真诸部“分而治之”所进行的压迫与剥削。
万历十年张居正死后,天灾不断,人祸接连,万历皇帝贪财好利成性,除了长期懒政怠政外,就是派出内廷宦官充任矿税使盘剥全国民众。
于内,国家行政机构几近瘫痪。按定制,六科该配备五十余人却只有四人在任,御史百余员也只五人在职,六部堂官、内阁辅臣大多数出缺,就连裁决刑狱的三法司也严重缺员,都御史竟然十年空缺不补。
首辅叶向高上疏数十次,请求补官配员,并深恶痛绝地说:“自阁臣至九卿台省,曹署皆空,南都九卿亦止存其二。天下方面大吏,去秋至今,未尝用一人。陛下万事不理,以为天下长如此,臣恐祸端一发,不可收也。”(《明史·叶向高传》)万历帝要么置若罔闻毫不理睬,要么说句他钟爱有加,但后来却不了了之。
万历二十五年,左佥御史吕坤一针见血地“疏陈天下安危”:“今天下之势,乱象已形,而乱势未动。天下之人,乱心已萌,而乱人未倡。今日之政,皆播乱机使之动,助乱人使之倡者也。”他强调:“自万历十年以来,无岁不灾,催科如故。臣久为外吏,见陛下赤子冻骨无兼衣,饥肠不再食,垣舍弗蔽,苫藁未完;流移日众,弃地猥多;留者输去者之粮,生者承死者之役。君门万里,孰能仰诉?今国家之财用耗竭可知矣。数年以来,寿宫之费几百万,织造之费几百万,宁夏之变几百万,黄河之溃几百万,今大工、采木费,又各几百万矣。土不加广,民不加多,非有雨菽涌金,安能为计?”他疾呼:“今国家之防御疏略可知矣。三大营之兵以卫京师也,乃马半羸敝,人半老弱。九边之兵以御外寇也,皆勇于挟上,怯于临戎。外卫之兵以备征调资守御也,伍缺于役占,家累于需求,皮骨仅存,折冲奚赖?设有千骑横行,兵不足用,必选民丁。以怨民斗怨民,谁与合战?”(《明史·吕坤传》)
疏入,万历帝毫无反应,气得吕坤只能称病请辞,还差点被人诬陷至死。
政治腐败,内忧外患。万历帝的腐败给了努尔哈赤复仇起兵的空子,万历帝甚至因为收了努尔哈赤丰厚的金银珠宝而送了他一顶可号令女真的龙虎将军的帽子。
辽亡决定明亡。好在吕坤寿比“安危疏”长,不但看到了努尔哈赤在辽东复仇起兵,横刀立马,更看到了他建国称汗,挑战大明。
值得注意的是,《清太宗实录》卷五记载:天聪三年(1629)十一月丙申,皇太极还在强调是明廷万历帝迫使其父努尔哈赤造反的。他以“满洲国皇帝”(应为“金国大汗”)之名,晓谕缙绅军民:“我国素以忠顺守边,叶赫与我原属一国,尔万历皇帝妄预边外之事,离间我国,分而为二。”
以万历皇帝为首的明廷,让李成梁诱杀不听话的叶赫首领清佳努、杨吉努后,又积极挟持叶赫新贝勒纳林布禄、布寨、金台石、布扬古组织部落联军,围攻逐渐强大且有心一统女真的努尔哈赤。女真由分裂走向统一,是明廷最不希望看到的辽东格局,却因明廷持续不断的奴役和压迫,逐渐变成了现实。
4
努尔哈赤征战女真,辽东总兵李成梁也没坐山观虎斗,而是支持另一个强大的部落叶赫部,联手乌拉部,与努尔哈赤不时火拼。
叶赫部本是努尔哈赤的外戚。努尔哈赤第三任大福晋是叶赫部首领纳林布禄的妹妹孟古哲哲。纳林布禄和努尔哈赤虽然后来水火不容,但纳林之父、叶赫部老首领杨吉努却对努尔哈赤青眼有加,将只有八岁的孟古哲哲许配给了努尔哈赤,说等到孟古哲哲长到出嫁的年龄,一定把她送往建州完婚。当时,努尔哈赤很乐意与叶赫联姻,以壮大自己的势力。六年后,孟古嫁给了努尔哈赤,并为他生了后继之君皇太极。
也就在孟古哲哲生下皇太极第二年,即明万历二十一年九月,叶赫部首领布寨(杨吉努之侄),纠集了海西女真的哈达部、乌拉部和辉发部,长白山的朱舍里部、讷殷部,以及蒙古科尔沁部、锡伯部和卦尔察部,集结三万兵力,组成九部联军,分三路进攻努尔哈赤的建州女真。面对汹汹强敌,努尔哈赤表现出了卓越的军事才能。激战的结果,以努尔哈赤完胜九部联军、叶赫首领布寨被杀、乌拉部贝勒布占泰被擒而告终。
四年后,叶赫部为了向努尔哈赤示好,曾以布寨之女(即传说中的叶赫老女)许婚努尔哈赤,但又反复另配他人,激怒努尔哈赤,使其认为:“此女之生,非同一般者,乃为亡国而生矣!以此女故,哈达国灭,辉发国亡,乌拉国亦因此女而覆亡。此女用谗挑唆诸申国,致启战端。今唆叶赫勾通明国,不将此女与我而与蒙古,其意使我为灭叶赫而启大衅,借端构怨,故与蒙古也!我即得此女,亦不能长在我处,无论聘与何人,该女寿命不会久长。毁国已终,构衅已尽,今其死与将至也。我纵奋力夺取此女,亦不能留于我处。傥我取后迅即殒命,反流祸于我矣!”(《满文老档》“太祖皇帝”第四册《叶赫以努尔哈齐所聘女改适蒙古》,努尔哈齐即努尔哈赤)
电视剧《太祖秘史》中的叶赫老女东哥,与努尔哈赤爱得死去活来、天荒地老,这不符合史实。在历史上,努尔哈赤对这个被四处约婚且同自己有杀父之仇的叶赫女人,并不感兴趣,甚至缘悭一面,只是借了这件事写进了伐明的“七大恨”:“明越境以兵助叶赫,俾我已聘之女,改适蒙古,此恨四也。”(《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五,天命三年三月壬寅)将此事拿来当作一件师出有名的宣战旗幡。
5
李成梁在大力资助努尔哈赤对手的同时,也在积极挖他的墙角。努尔哈赤的得力助手和主要战将,为其亲弟舒尔哈齐。在长期的征战中,舒尔哈齐的军功越来越多,声望越来越高,成了威望和受礼与努尔哈赤不分伯仲的二号人物。但,他和努尔哈赤的关系也越来越微妙。原来兄弟俩平起平坐,后来君臣有别。尤其舒尔哈齐两次代表努尔哈赤进京朝贡、述职,大开眼界,故而生出了取代努尔哈赤、成为女真之主的野心。
明王朝统治者似乎看中了舒尔哈齐的野心,也不停地抬高他的地位。明政府先是给他都指挥使的正二品武职,与努尔哈赤的都督品级相等。后来明辽东左都督李成梁又让儿子李如柏娶舒尔哈齐的女儿为妾,在当时有歌谣“奴酋女婿作镇守,未知辽东落谁手”。明朝遗臣黄道周留下记载,连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都对明朝十分忠诚。这是抗清名臣的反间策,还是李成梁也对其玩攻心计?历史上没有真实记载,权作猜测而已。
外忧未除,内患又起,努尔哈赤在灭掉乌拉、叶赫二部后,又囚杀亲弟,诛杀长子。万历四十四年,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称覆育列国英明汗,建国“大金”(史称后金),改名天命。此时的努尔哈赤,已经攻占了大部分女真部落,决意和明朝撕破脸。
两年后,即后金天命三年(明万历四十六年)正月,大汗努尔哈赤对诸贝勒宣布:“吾计已决,今岁必征大明国!”(《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五,天命三年正月丙子)继而,他以“七大恨”告天,起兵伐明。
当时努尔哈赤起兵,必然自知数万兵力还远远不足以撼动强大的明军,但他仍然以身涉险,无疑是抓住了明朝廷天子昏聩、宦官乱政、将相争权等现实。当然,他当时的心态,也许只是想向长期压在自己头上的“太上皇”、辽东总兵李如柏提出抗议。
李成梁在万历四十三年已经死了,而其子李如柏与努尔哈赤的后金大军在萨尔浒大战,引军防懿路,出鸦鹘关,甫抵虎拦路,未遇敌即溃,死者千余,被弹劾,还京后无法承受世人非议,于天启元年(1621)九月十三日在宅中自杀。
有个抗清名臣为褚英抱不平
1
电视剧《太祖秘史》中的舒尔哈齐,是其亲哥哥努尔哈赤的第一战将和强劲情敌。
在战场上,他是最勇猛的威武先锋,敌人谈之色变。努尔哈赤起兵,他最能打仗,骁勇善战,冲锋陷阵,屡立战功,是努尔哈赤不可缺少的臂膀。
在情场上,他是女真第一美女东哥初恋的白马王子,痴爱着东哥,又怯于努尔哈赤的淫威而不得不让出爱人,接受哥哥抢来的仇敌小妾那齐娅做福晋。
在官场上,他是建州女真的二号人物。他的地位仅次于努尔哈赤,明朝加封他为副都督和虎威大将军。
然而,二号首长舒尔哈齐的结局不好,最心爱的女人爱上了哥哥,哥哥帮他抢来的媳妇一直深爱着哥哥,最后还被迫还给了她的前夫。
秘史,其实就是虐心的情史,更是悲剧英雄无可奈何的哀歌。
舒尔哈齐最疼爱的子侄——努尔哈赤长子褚英,担心叔叔日后成为权位最强大的竞争者,索性来了一招离间计:先让叔叔离群,制造其自立的假象,以便努尔哈赤将其关押,紧接着褚英将离间计升级,利用东哥的死,引发舒尔哈齐找努尔哈赤干仗。
剧中给这一幕安排的场景,是舒尔哈齐不想离开努尔哈赤,努尔哈赤抱住他:“你不想走就留下吧。”正在这时,门外窥探的褚英见计失败,狡诈的孝心遮掩阴谋的贼心,大喊:“有刺客!”几个护卫破门而入,剑一齐向舒尔哈齐刺去。褚英趁机补刀。
一位可爱的大英雄,就这样死在奸险小人的手里了。
2
褚英离间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使兄弟反目成仇,虽然不见于正史记载,但还是很有这种可能的。褚英自视为努尔哈赤的接班人,但他最大的对手却是舒尔哈齐。尽管舒尔哈齐年长褚英十六岁,但论军功和实力,舒尔哈齐只稍逊于努尔哈赤,远强于后起之秀褚英,这就难免有兄终弟及的可能。
从褚英的性格和后来的作为来看,他是一个自私自利、毫无公正之心的人。舒尔哈齐死后,努尔哈赤让褚英统兵外征,并参与主持军政事务。他不但对为他们父子打江山的五大臣(费英东、额亦都、扈尔汉、何和礼、安费扬古)进行排挤和打压,而且在分配掠夺的土地、兵丁、奴隶和财货等方面还抢占属于四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的份额。褚英狂妄至极,损害了诸兄弟的利益,还强迫他们对天盟誓不向汗父告密,甚至扬言:“吾即汗位后,将杀与吾为恶之诸弟诸大臣。”
褚英对建州“柱石”五大臣,缺乏谦恭亲近之礼,还未正式接班就有了严格的君臣之别;而对诸弟不加笼络而是欺压,公然侵占他们的财富和权利,若其成功上位岂有诸贝勒的活路?
建州没有立嫡以长的传统,诸贝勒不堪褚英主政无仁义、分配无原则、欺辱无亲情的做法。五大臣早年追随努尔哈赤,威望高,权势重,历战阵,建殊勋,也不满于褚英专军机、裁政事的作为。四贝勒告发恐有夺嗣之嫌,而五大臣起首似为二心之举。于是,五大臣和四贝勒腹诽之余多共愤,决计“将吾等难以生存之苦告汗后再死”,内亲外臣联手扳倒褚英。
努尔哈赤素知“长子自幼心胸褊狭,并无治国宽大之心怀”(《满文老档》第三册“努尔哈齐嘱诸子众臣直言进谏”,努尔哈齐即努尔哈赤),而今群起攻之,反复权衡利弊,一方是元妃所生的长子,一方是必须倚重的诸子大臣,于是疏远褚英,尔后两次进攻乌拉都没有派褚英出征,而让他在家留守,并派代善、莽古尔泰监视。
努尔哈赤这样做,也是为了保住爱子,但褚英非但没有从中汲取教训,反躬自省,暗自韬晦,反而将努尔哈赤“举用长子,使专主大国,今执掌大政,彼将弃其偏心,为心大公”的良苦用心和期待,撕得粉碎。
《清史稿·褚英传》记载:“褚英意不自得,焚表告天自诉,乃坐诅咒。”努尔哈赤以背盟、囚妻、送人质于叶赫等理由,率代善、阿敏及五大臣等三万大军再征乌拉时,褚英趁机行使萨满教巫术,作书诅咒努尔哈赤和诸弟大臣大败而归,以便归来时将他们拒之城外。孰料,努尔哈赤大获全胜,归来不久,于万历四十一年(1613)三月二十六日,将长子褚英幽禁在高墙之中。
褚英仍不思悔改,两年后被处死。
褚英之死,距努尔哈赤称汗建国不足半年。至于褚英怎样不思悔改,这是监视者们的报告,不一定是努尔哈赤身历目睹、亲耳所闻。
当初,五大臣和四贝勒告发褚英罪状时,有一条是离间计,但被离间者是五大臣和四贝勒,而不是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
3
明人黄道周《建夷考》却将舒尔哈齐的死完全归罪于努尔哈赤,褚英反而成了救叔的受害者:“酋疑弟二心,佯营壮第一区,落成置酒,招弟饮会,入于寝室,锒铛之,铸铁键其户,仅容二穴,通饮食,出便溺。弟有两名裨将,以勇闻,酋恨其佐弟,假弟令召入宅,腰斩之。长子数谏酋勿杀弟,且勿负中国,奴亦困之。其凶逆乃天性也。”
明人称努尔哈赤为“酋”“奴”,有“凶逆”“天性”,无疑是民族偏见、种族歧视使然。这段文字中的“弟”即舒尔哈齐,“长子”为褚英。
努尔哈赤幽禁舒尔哈齐,用铁水浇注牢门,仅露出专供吃喝拉撒的两个孔穴。足见努尔哈赤对舒尔哈齐的恨,到了怎样强烈的程度。
努尔哈赤不但杀了舒尔哈齐手下两员勇将,还杀了他两个儿子(长子阿尔通阿、三子扎萨克图),还准备将舒尔哈齐腰斩。
褚英多次向努尔哈赤求情,晓之以大义,动之以亲情,甚至拿努尔哈赤期待入主中原的雄心壮志、宏图大业,来劝阻努尔哈赤不要杀了舒尔哈齐,以免给讲究兄弟手足情谊的中原人士看笑话。这时的褚英,不但军功卓著,而且是努尔哈赤拟定的接班人,说话还是有分量的。他的话,也说到了努尔哈赤的心里。但在黄道周看来,后来褚英被努尔哈赤幽禁两三年后痛下杀手,与他为舒尔哈齐求情有关,而且“明人以为谏上毋背明,忤旨被谴”(《清史稿·褚英传》)。
黄道周为明天启二年(1622)进士,在天启、崇祯年间先后任翰林院编修、经筵展书官、侍讲学士。崇祯十一年(1638),崇祯帝召开御前会议,黄道周同杨嗣昌争辩上前,犯颜谏争,毫不退让,观者莫不战栗。崇祯帝袒护杨嗣昌,斥责黄道周:“读了几十年的书只成了一张佞口!”黄道周高声争辩:“忠佞二字,臣不敢不辩。夫臣在君父之前,独立敢言为佞,岂在君父之前,谗诌面谀者为忠乎?”他厉声直逼皇上:“忠佞不分,则邪正混淆,何以致治?”(计六奇《明季北略》卷十四《黄道周平台抗辩》)
这场有名的辩论之后,黄道周因指斥大臣杨嗣昌等私下妄自议和,被连贬六级,调任江西按察司照磨。
黄道周以直谏闻名,以忠孝行于世,被江西巡抚解学龙认为“我明道学宗主,可任辅导(相)”。
崇祯一听大怒,下令逮捕二人入狱,以“伪学欺世”之罪重治。由于几位大臣力谏,改为廷杖八十,永远充军广西。此番杖谪,使黄道周声名愈重,“天下称直谏者,必曰黄石斋”(邵廷寀《东南纪事·黄道周传》)。
崇祯十四年,杨嗣昌暴亡,崇祯回想起黄道周当初的预言,便下旨将黄道周复官召入京。此时,河南已被李自成农民军攻占,关外大明领土皆被清军占领,黄道周见朝廷昏庸无道,国运已尽,遂告病辞官,回到老家福建漳浦,结庐先人墓侧,专心著述。
明亡后,黄道周出山抗清,出任南明弘光朝吏部侍郎、礼部尚书,“严冷方刚,不偕流俗”。弘光亡后,隆武帝封他为武英殿大学士兼吏、兵二部尚书,但兵权落入大将郑芝龙手中。时清廷颁布剃发令,江南人民求救于隆武朝廷,海盗出身的郑芝龙养兵自重,不发一兵一卒。黄道周返乡筹兵筹粮,对抗清兵,甚至主动发起进攻。
隆武元年(1645)十二月,抗清名臣黄道周被徽州守将张天禄俘获,送至南京狱中。清廷派洪承畴劝降,黄道周写下这样一副对联,“史笔流芳,虽未成功终可法;洪恩浩荡,不能报国反成仇”,将史可法的以身殉国与洪承畴的输诚叛国对比。洪承畴羞愧不已,上疏请求免道周死刑,清廷不准。
黄道周于隆武二年三月就义,头断而身“兀立不仆”。死后,人们从他的衣服里发现“大明孤臣黄道周”七个大字。百年后,清乾隆帝为褒扬黄道周忠节,改谥“忠端”。
黄道周虽是当时大学者、儒学大师,但写关外的满洲权斗,未必不夹私造假,以泄国恨家仇。于他而言,努尔哈赤是造反犯边的带头大哥,背叛明朝,对兄弟、嫡子略无亲情可言,冷血无情如野兽一般。故而,他反将野心家舒尔哈齐和褚英视作通好明朝而遭血腥杀戮的牺牲品。
民族仇恨下的原始叛乱,一旦成为一种杀戮文化,无论是历史进退中的新陈代谢,还是皇权裂缝中的真实行为,站在不同山头的人看来,都会有不一样的理解和判断。
舒尔哈齐死于猜忌还是野心?
1
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这一对难兄难弟,同父同母,父亲塔克世为建州左卫指挥使,母亲喜塔腊氏为建州右卫都指挥使王杲(《清史稿·后妃传》作“都督阿古”,二名同一人)的长女。努尔哈赤十一岁、舒尔哈齐五岁时,生母去世,家事由继母那拉氏主持。继母为人刻薄,对塔克世吹枕边风,使塔克世与二子分居,且给的财产很少。无奈,舒尔哈齐便跟随哥哥离开家,寄居在外祖父王杲门下。
万历二年(1574),明朝辽东总兵李成梁率军攻陷王杲的古勒寨,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双双被俘,被充作幼丁,随军征战。每次作战,明军都让女真俘虏打头阵,玩命冲杀。几仗下来,大部分女真俘虏兵都战死,只有努尔哈赤兄弟侥幸活下来,并且练就健壮的体魄和一身精湛的武艺。
祖、父死于兵乱后,努尔哈赤携舒尔哈齐偷偷离开李成梁部,走上了复仇与统一之路。
舒尔哈齐成了兄长努尔哈赤的得力助手和主要战将。舒尔哈齐帮助努尔哈赤不但灭掉了杀父仇人、图伦城主尼堪外兰的势力,还征服了浑河部、董鄂部、苏克苏浒河部、哲陈部、完颜部、朱舍里部、讷殷部,统一了建州女真。
难兄难弟,情意甚笃。各部贝勒拜见他们时,两兄弟同时受贺,分南北落座。金梁《满洲秘档》“太祖责弟”条曰:“太祖弟舒尔哈齐贝勒为太祖同母弟也,笃念手足之情,待遇优厚,服御玩好,悉拟宸居。”
2
《满洲秘档》“太祖责弟”条继续说:“然尤不自餍足,临阵退缩,时有怨言。上乃责之曰:弟之所以资生,一丝一缕,罔不出自国人,即罔不出自我,而弟反有怨我之意何也?舒尔哈齐终不悟,出语人曰:大丈夫岂惜一死,而以资生所出羁束我哉?遂出奔他部居焉。”
在长期的征战中,舒尔哈齐的军功越来越多,声望越来越高,成了威望和受礼与努尔哈赤不分伯仲的二号人物。他不情愿与哥哥原有的平等关系被君臣有别的政治地位打破,甚至有取而代之的欲望和野心。
很快,以李成梁为代表的明方统治集团掌握了舒尔哈齐的政治欲望,对其积极培植,并予以最大支持,除了授予其同努尔哈赤同品级的官职外,还让李成梁之子李如柏娶舒尔哈齐的女儿为妾,故而有了“奴酋女婿作镇守,未知辽东落谁手”的歌谣,证明舒尔哈齐与明朝在辽东的军政代理人李成梁的关系非同一般。
舒尔哈齐主动进行部落之间的政治联姻。万历二十四年,他娶了乌拉部贝勒布占泰的妹妹为福晋,第二年他又将自己十二岁的长女额实泰嫁给了舅哥布占泰。
万历三十五年三月,蜚悠城一小部落不堪临近乌拉部的奴役,想依附努尔哈赤。努尔哈赤派舒尔哈齐为统帅,领兵三千,前往蜚悠城收编该部。舒尔哈齐行至半途,却要找借口退兵,遭随行的褚英、代善反对才作罢。收编成功,归途又遭布占泰派遣大将博克多率万众大军拦截,两军在乌碣岩对阵,舒尔哈齐率本部退在一边观战,留下褚英、代善等英勇奋战,打败了乌拉骑兵。归来,努尔哈赤准备将舒尔哈齐手下二将常书、纳齐布以临阵脱逃的罪名处死,舒尔哈齐不但不认错,反而说:“诛二臣与杀我同。”最后,努尔哈赤为避免公开冲突,做出让步,只罚了常书一百两黄金,夺了纳齐布所属人马,并且剥夺了舒尔哈齐的兵权,不再派他领兵外征。
舒尔哈齐不甘心变成一个有名无实的二老爷,于是,他与长子阿尔通阿、三子扎萨克图商议,“吾岂以衣食受羁于人哉”(《清史稿·舒尔哈齐传》),图谋另立门户,与努尔哈赤分庭抗礼。这就有了舒尔哈齐率诸子和亲信部众移居临近明朝军事重镇铁岭的黑扯木,开辟根据地一事。李成梁看到这一分化女真的大好机会,立即上奏朝廷册封舒尔哈齐为建州右卫首领。这是明朝在辽东地区设立的最高地方军事长官。
努尔哈赤责令舒尔哈齐放弃自立为王,劝说无效,于是采取强硬措施,于万历三十七年诛杀舒尔哈齐的儿子阿尔通阿、扎萨克图,将舒尔哈齐下狱。
《满洲秘档》“太祖责弟”条记载:“上怒,籍收舒尔哈齐家产,杀族子阿萨布,焚杀蒙古大臣乌勒昆,使舒尔哈齐离群索居,俾知愧悔,舒尔哈齐果愧悔来归,上以所籍收之产返之。然舒尔哈齐仍怀缺望,越二年,辛亥八月十九日,遂抑郁而卒。”
努尔哈赤没有杀舒尔哈齐,也没有放舒尔哈齐。万历三十九年八月十九日,舒尔哈齐在囚禁中死去,时年四十八岁。
3
舒尔哈齐死了,但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多尔衮都不愿为他做一些追封的表示,直至顺治十年(1653)福临亲政后才给他这位开国大元勋一顶和硕庄亲王的帽子,此时距舒尔哈齐死时已有四十二年之久。这个追封,应该与其子济尔哈朗参与清洗多尔衮势力,有大功于顺治帝有关。舒尔哈齐的和硕庄亲王爵位,并未让其子继承。
清初撰《开国诸王公诸大臣传》、乾隆年撰《宗室王公功绩表传》,始终未给舒尔哈齐立传。而《清太祖实录》中没有记载的太祖兄弟、通达郡王雅尔哈齐和太祖叔叔、武功郡王礼敦、慧哲郡王额尔衮、宣献郡王斋堪,反而被补充立传。
清朝官方文书对舒尔哈齐的记载多为丑化、贬抑,《满文老档》记载:“聪睿恭敬汗之弟舒尔哈齐贝勒,因系同父同母所生之弟,虽无才能,因系汗之唯一亲弟,诸凡物品皆同样给与(予)养之。”这与史实形成了巨大反差,直至民国初修《清史稿》才给了他一个列传,但只说乌碣岩一战和移居黑扯木二事。
舒尔哈齐死于自己对权势的欲望与野心,也死于努尔哈赤对功臣的猜忌与无情。
虽然金梁称舒尔哈齐是被幽禁“抑郁而卒”,但在不少明朝文人看来,舒尔哈齐是被努尔哈赤杀死的。沈国元《皇明从信录》云:“奴儿哈赤杀其弟速儿哈赤,并其兵。”茅瑞征《东夷考略》称:“奴酋忌其弟速儿哈赤兵强,计杀之。”张鼐《辽夷略》记载:“努儿哈赤杀其弟速儿哈赤,复耀兵侵乌拉诸酋。”
明人所言,难免为民族仇恨所致,但不论舒尔哈齐死于何因,都与努尔哈赤有关。故,孟森在《清太祖杀弟事考实》中一语中的:“是其二子遭戮,身复还锢,由此而遂死。则纵非剚刃而终,亦可称由太祖杀之,非诬传也。”
剚刃,就是用刀剑刺杀。
究竟是为何而杀,各有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