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老夫求你个事儿
并不理会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的王前,燕老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蓦然抬头。
面前那扇巨大的玫瑰窗,早就因为王前不加节制地引爆阴雷而支离破碎。
窗上那由珐琅和彩色玻璃勾勒出的圣母画像也已面目全非,原本雍容而圣洁的面容上,布满了像是刀伤一样的裂纹,凛冽的夜风便从那些破损的地方倒灌而入。
呼啸呜咽。
“要下雨了,不知道会不会打雷啊。”燕行岳喃喃自语,神色恍惚。
“那天,好像也是个下雨天,真应景啊。”
“报应吗······也是,老夫本就是该死的人,苟延残喘至今,实在是太难看了。”
他自嘲一笑,像是作下了什么决定,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望着身侧还在纠结的徒弟,燕老轻笑一声:“临到了,有你这么个徒弟,不算寂寞。”
“啥?”回神的王前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家便宜老师。
燕老摇摇头,没有过多解释,而是对着王前说道:“那只臂膀可还好用?”
“好用的,好用的。”王前连连点头,伸出手,在燕老面前比划着。
“不仅自带武器,还结实耐糙,跟术式的相性也很不错,最关键的是······”
王前原地起跳,来了个单臂大回环,铁臂舞得虎虎生风:“这玩意儿不用我自己充能,用再久也不会太累,更不会和肉身一样有过劳损伤这种问题。”
燕老点点头:“毕竟是用神血结晶作为动力源的机械铠,那块琥珀金的纯度也是异常之高,能达到这样的效果也不算奇怪。”
“瞧您这话说的,材料虽好,那还不是得仰仗您的手艺通天,我能有这装备,还是多亏了您。”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放下心事的王前已经开始琢磨怎么抱紧老师这条大腿了。
“既然多亏了老夫,那为师让你把胳膊卸了取神血,应该不成问题吧?”
燕老语气淡淡,像是在和徒弟商量今晚吃什么。
“哈?”
王前先是头冒问号,接着连退数步:“不行不行,我又不是电插座,这一插一拔的,疼也得给我疼死。”
“老师,我可没得罪过你。”
燕老嗤笑一声:“德行。”
接着又说道:“不愿意卸胳膊也行,老夫有把握将神血直接抠出来。去,到那边找个空地,为师教你画个新阵法取血。”
“不是,您咋就盯上我这点神血了?”
“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没听说过?”燕老斜觑王前一眼,一脸诧异。
王前呆愣当场,接着一脸悲壮地对着燕老说道:
“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不可不报。既然师父想要,那徒儿今天就是痛死,也得把神血抠出来献给师父。”
说罢,便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向着肩膀的机械铠连接处摸去。
一秒,两秒,三秒。
“师父,你都不拦拦我的吗?”
伸手伸了好半天还没摸到胳臂的王前,嘴唇发抖,可怜兮兮地看着燕老,悲痛开口:
“真这么绝情?”
燕老则面无表情地回道:“那倒不是,老夫只是单纯想看看你小子能演多久。”
“切,没劲。”
“看穿了你不早说,我演戏很累的好吧。”
戏精前摆摆手,一屁股又坐了下来,把头一仰,用鼻孔对着燕老,毫不掩饰自己没演成功的悻悻之色。
“这小子······这没皮没脸的功夫,到底是跟谁学的?”
看着终于在自己面前展露些许真实形象的徒弟,燕行岳无语的同时,又有些好笑。
正要按计划开口,却听见王前问道:
“所以说,您老到底要干什么?”
一边说着,王前发动了术式。
左臂温度陡然升高,原本严丝合缝的固定机关,也在熔铁和制范两术式的作用下渐渐松动,一颗又一颗手指粗细的铆钉伴随着无形的真气,从插槽中渐次顶出。
王前对燕老表现出了极大的信任。
燕老对此则表现出了极大的不解和懵逼——老夫没想要你神血啊,你怎么不按剧本来?
眼看徒弟都快把胳臂整个卸下来了,看懵了的燕老这才连声打断道:
“慢来,慢来······停手!老夫叫你停手没听见吗?”
“逆徒停手!”
“哦。”
术式的力量平息,王前平静地看着燕老。
“哪有你这么实诚的?跟师父翻个脸不会吗?这点面子也不肯给为师吗?”燕行岳破口大骂。
骂着骂着,却变成了一声叹息:“知道你小子聪明,但这股聪明劲怎么全用到为师身上了,连让为师骗一骗都不肯吗?”
“不肯。”王前答道。
“这招我太熟了。”
“先给一个学生定一个他会去够,但一定够不到的目标,等到学生做好心理准备了,再在半路把标准往下放一放,那群傻孩子就会铆足劲去学了。”
“师父,我也是老师。你这招,太刻意了。”
燕老长叹一声:“倒是忘了你小子当师父的经验,要比老夫多多了。”
“所以您老原本到底想干嘛?”王前再次发问。
燕老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对着徒弟说道:
“老夫的灵觉感应到了大量的敌意,单从灵质的波动来看,和楼里的那些东西是一个波动。”
“换句话说,有成群结队的食尸鬼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
“我怎么没感觉到······不是,这都什么时候了,那咱师徒俩先跑啊!在这儿摆啥龙门阵呢?”王前先是不解,接着满是震惊和无语。
您说您这都快把雷达扫到人家门口了,眼看着一群提着钢管和撬棍的壮汉正在赶来的路上,不想着赶紧溜溜球,怎么还有心思逗我?
他的表情很生动地表达了以上意思。
燕老于是望着他,眼神深邃:“这就是问题所在,它们的目标不是这座大楼。”
“而是你,王前。”
“我?”
王前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指了指自己左胸上还在发散着光芒的神血,恍然大悟:
“是因为这个吗,他们想要的是神血?”
“没错,”燕老点点头,“恐怕是那个血族院长的后手,这些食尸鬼应该是被预先设定好了,会在某个时刻之后,自发地追逐神血的味道。”
王前捏了捏眉心,头痛道:“这样的话,如果是奥比恩拿到了神血,在食尸鬼的围追堵截下他逃不出去;
而如果是院长他自己最终得到了这东西,那么无论是用来阻拦可能的追击者,还是用来当替身的素材,他都有办法控制它们。”
回想起那个被切成生鱼片的院长,他不禁以手扶额:“下手还是太轻了点。”
没花费太多时间在抱怨上,王前指了指洞开的大门,对着燕老问道:
“不能用炼物的法子将这里封闭起来吗?绣衣卫应该就快到了,我们再坚持坚持不行吗?”
“不行,那家伙应该是将术式注入到动物体内了,飞禽走兽转化而来的食尸鬼靠一扇门可挡不住。”
燕老示意王前看向周围的玻璃窗和空洞:“祭炼一栋楼的门窗在老夫全盛时倒是轻而易举,可现在,老夫既没这个精力,也没这个工夫。”
王前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接着丝毫不拖泥带水点把手伸向了自己的胸口:
“行,那我把神血扣下来,等会随便找个地方一扔,它们要抢就随他们抢去吧。”
“反正您之前说过,用地髓驱动机械铠也是一样的。”说罢,便用手指触向了那点金红色的光芒。
“不行!”
话音未落,燕老怀里仅剩的几颗雪茄就在他的控制下,精准地命中了王前的手指。
“燕老,您又要干啥?”
无奈的声音响起,被烟丝崩了一手的王前这次是真的有些不解。
不就是个动力源吗?虽然就这么扔了是有点可惜,但是和命比起来,也就那么回事。
“你个短命娃儿,那玩意儿能摘吗?”
气得家乡话都爆出口的燕老先是怒视王前,接着有些心疼地看了眼摔了一地的好货,这才解释道: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降服这神血里的意志的,但这东西毕竟位格不低,现在已经和你的灵肉结合到一起了。”
“要是就这么直接摘,你还不如直接掏心来得痛快。”
“那你之前还骗我说要神血?”被吓了一跳的王前先是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接着对燕老抱怨道。
燕老冷笑一声:“老夫问你,要是说让你和神血留在楼里,老夫想办法遮住你的部分气息,之后再带着祸心阵引开一部分的食尸鬼,赌一赌运气,你肯不肯?”
“那指定不行,”王前坚决地摇头。
“按你之前所说,绣衣卫是检测到仪式产生的波动才确定我们在哪里的。你一个人跑出去,无论能不能避开食尸鬼群,最后绣衣卫赶到大楼,救下来的只会是我。”
“不行,坚决不行。”
“所以啊,就怕你细想,”燕老叹了口气,“老夫要是先跟你说,有大群食尸鬼在争夺这枚神血,老夫想办法把这东西转移到自己身上,留在楼里,而你自己骑着那头鬼虎离开。”
“等你热血上头了,再顺势提出刚刚的方案,你小子是不是就答应了?”
“这······”王前一时有些呆住了。
他仔细思考了一下。
要是自己没看出燕老动了什么心思的话,那大概就······
“你小子当然会答应。”
没等王前支吾开口,燕老就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骂道:“上头之后让冷水浇一浇,老夫再想个折中的法子,你不答应才有鬼了。”
“你说你非要自作聪明说破干什么?”
“好好的小年轻,你说你非要长个脑子。要不是怕你因为这种事情心境受损,以后晋升完人境界时被心魔困扰,老夫还给你解释,解释你个头,麻溜给老夫执行去!”
把前因后果说破的燕老明显在气头上,巨大的嗓门险些把那些还挂在窗户上的碎玻璃都给震下来。
一脸尴尬的王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要说恼火吧,老师这话里话外都是为了自己好。
要说不气吧,这老头又是把自己的命压上,去赌他的未来。
真是······
满脸纠结的王前这这那那半天,不知所措。
突然一道灵光乍现,他拍着脑袋说道:“那老师您留在楼里用祸心阵勾引······”
“嗯?”燕老拉长了鼻音。
“吸引,吸引,”王前连忙作揖赔不是,“您在楼里用祸心阵吸引食尸鬼,我带着神血其中引开一部分,不就好了?”
“这毕竟还是楼里安全。”
“唉,就猜到你小子要这么说,”燕老叹了口气,“祸心到底只是用来挑拨情绪的,那些食尸鬼还有多少魂魄留在体内,还残留多少情感,真不好说。”
“相比之下,还是神血对他们的吸引力更大,老夫不想让你这么做的原因就是,这一去恐怕又是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也不至于,”王前挠了挠头,指了指缩在一旁的鬼虎,“有这家伙帮我,逃命什么的应该不算太难。”
燕老沉默片刻,哼了一声,表示同意:“也行,你先去把楼道里的怪物清理了,以后再找你算账。”
“得嘞。”
王前咧了咧嘴,弯下腰捡起刚刚被燕老射来的烟草,仔细在身上擦了擦,给老师点上火之后,才提着斧头往楼道去了。
——电梯被奥比恩的尸体堵住,可现成的祸心阵还在一楼的铜钟上呐。
燕老则是叼着烟,看着火急火燎清怪去的王前,陷入了平静。
半边身子缭绕着烟雾的他,就像端坐在高台的神像,无悲无喜。
他突然对着一旁被忽视很久的鬼虎抬了抬下巴,开口道:
“那边那头䰩,你跪过来,老夫求你点事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