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暴雨将至
“这样能行吗？”
王前先是迟疑地看了看手上的盐袋，然后又望向地上那自己亲手用盐粒摆弄出来的阵法，最后实在忍不住好奇，开口发问道：
“老师哎，那可是长着爪子会咬人的怪物，你用这种东西就想防住他们，是不是有些托大了？”
“我怎么感觉您这是嫌自己肉老，要给它们加点调味料？”
“滚蛋，”坐在轮椅上的燕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老夫当了那么多年的朝廷鹰犬，连血族的弱点都记不清，那不是白混那么多年俸禄了？”
接着他转过头来，叹息道：“不是刚刚才教过你吗，异类们虽然天生就具备超凡能力，但是同样受限于自身【原型】的影响。只要找准它们的弱点，那对付起来就跟玩儿一样。”
王前无奈地点点头：“是是是，人类能这么多年把这些死剩种牢牢地摁在那些见不得光的角落苟延残喘，凭的就是我们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原型】。”
“您这话都快把我耳朵磨出茧子来了，我当然能理解。只是我不明白的是，那玩意不是吸血鬼的产物吗，弱点不应该是什么大蒜啊银钉啊之类的东西吗？”
他将盐袋放在燕老的身侧，追问道：“可这跟盐有什么关系？”
“因为那个家伙是林彻家的吸血鬼，所以怕盐不是很正常吗？”燕老有些诧异。
顺手踹飞一只阿巴阿巴扑上来的残破尸体，又顺手从一旁另一只还在抽搐的食尸鬼头上拔出斧头，王前拉长了声调抱怨道：
“哪里正常了？拜托，我的燕老爷子，我开光才俩小时不到，不要用你觉得是常识的知识来碾压我的智商好吗，你这样教学生是要被家长挂在学校门口的。”
燕老这才恍然：“老夫没告诉过你吗？”
“林彻氏族的【原型】是水蛭。”
水蛭惧盐。
“哈？”王前脚步一顿，“吸血鬼的原型难道不是蝙蝠吗？”
燕老摇摇头：“你说的那是巴特家，早几十年就被灭得一只不剩了。现在还活跃在世上的血族氏族不是水蛭就是臭虫蚊子，生存能力稍微差一点的异类根本活不过东西两块大陆的联合绞杀。”
“蝙蝠？早些年因为人形符合大众审美可是遭了不少罪。现在的话，可能只有日不落的超凡博物馆里还有那么一两件标本。”
“这个世界真是乱七八糟，真的。”
被击碎关于血族畅想的王前再一次无力吐槽道。
燕老并不搭理他。自己这个徒弟偶尔抽风的习性他算是有些摸透了，这种时候你越是搭理他，他越来劲，反倒是晾着不管，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各怀心思的师徒二人在留下一地残缺尸的首后，王前终于还是将半旧的轮椅停在了铜钟面前。
“等会出去之后，什么也别管，让䰩带着你往东跑，一直跑到望北大桥，避开海底飘来的雾气和火车轨道，桥的那一边有绣衣卫的据点。”
燕老背靠着铜钟，怀里飞出一块小铁片，落到王前手中：“等遇见穿锦袍的，往里面灌真气，然后双手抱头蹲在原地，它会证明你的身份的。”
王前将铁片贴身藏好。
“路上遇见食尸鬼了，能跑就跑，别纠缠。给你炼的那些盐质弹头不是用来拼命的，悠着点用。”
“对了，”燕老操控着王前在厨房里找到的盐袋，“再演练一遍熔铁和制范。”
王前点点头，铁制的左手腾起明亮的火光。
“少点，真气再少点。”
借着王前的术式展开炼物的燕老叮嘱着：
“熔铁说起来是打铁用的术式，但是力度掌握好了，变化其他材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配合制范，随地搓大炮那都是小事。”
“但还是那句话，这东西是留给你防身的，不是让你当拼命三郎的。”
絮絮叨叨的唠叨声中，洁白的盐钉逐渐成形。来自太阳的箴言被镌刻其上，闪烁着光芒。
“Per aspera ad astra······什么意思？”
从未学过拉丁语的王前自然没有记忆来给灵光去唤醒，他有些奇怪地对着燕老发问道：
“您还懂这个呢？”
燕老不置可否：“太阳教派的理论虽然狗屁不通，但是他们借用光辉的办法确实有独到之处。工具而已，拿来用用不会掉块肉的。而且······”
停顿片刻，燕老继续说道：“这句箴言的含义是‘穿过逆境，抵达繁星’，跟你举火烧出来的力量相性不会低，你用起来应该事半功倍。”
“至于举火烧名那个术式，毕竟是死里求生的搏命法子，以后就别动用了。”
“好。”王前颔首。
收起新鲜出炉的盐钉，他陷入了沉默。
在滞涩的气氛中，一只被神血吸引而来的食尸鬼从楼上失足跌落，栽到围栏的边缘上，吧唧一声摔成两截。那半截屁股于是便在重力的作用下，顺着台阶叮呤咣啷滚了一路。
被扯走视线的师徒二人先是一愣，然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我说，搞得这么凝重干嘛，拉个怪而已，难道会比杀那只猪更困难一点吗？”王前扛起斧头，摇头感叹。
燕老也不由笑出了声：“人老咯，也学会多愁善感了。也是，你小子属王八蛋的，命硬，死不掉。”
王前转过身去，摆摆手：“那我出发了，嘲风绣衣楼再见。”
燕老不作回答，只是当王前准备唤来鬼虎时，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曲直言。”
“什么？”王前扭头。
“你的师伯，老夫的师兄，曲直言。”燕老看着王前，眼睛一眨不眨。
“啊？哦哦，知道了知道了，大师伯是吧，到时候您再带我上门拜访他老人家，安心吧，不会给您老丢人的。”
燕老却依旧直勾勾地盯着王前，表情甚至有些严肃：“记住了，你大师伯叫曲直言，乐曲的曲，直白的直，语言的言。”
“曲直成言嘛，记得住的。”有些奇怪的王前虽然不知道燕老为什么这个时候提起师伯的名字，但还是耐心地向老师表明自己记住了。
“记住了还不快滚？”不经意间，绯红色的光芒一闪而逝，燕老对着徒弟没好气地说道。
“等马上食尸鬼群围过来了，跑都跑不掉！”
有些无语地看了眼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炸毛的老头子，王前用斧头敲了敲地砖。
砖缝之间鬼气流散，已经褪去刑具和血迹的鬼虎咬着阴风匍匐在王前身侧，有些不满地晃了晃脑袋。
——王前助它脱困，于是换来它一夜的全力帮助。
“虎兄，多有得罪。”王前顺了顺鬼虎背上半透明的毛发，翻身骑了上去。
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阴森怪诞的哥特式城堡，以及城堡内那个倚着铜钟抽烟的老头，王前终于在长着一地紫色牵牛花的大路上，踏出了自己在异世界的第一步。
“不回头了。”他想。
细密的小雨穿行在年轻人的背上，像是给他穿上了一件带着夜色的披风，虽不猎猎，仍有余声。
而远远望着徒弟冲出门外的燕老，看着王前因为鬼虎奔跑起伏而一颠一颠的身形，有些忍俊不禁：
“傻徒弟，以后学不聪明的话，一直这么笨下去，也挺好的。”
“也挺好的。”
深吸一口雪茄，普通烟草几十倍以上的尼古丁和焦油混着夜风灌进了肺里，身为多年老烟枪的老头也不由咳嗽出声，呛出眼泪。
“林彻吗，林彻啊，”他神色有些恹恹，“是了，神血和弗兰肯斯坦从来都不是重点。”
“重点从来都是老夫这个和你们一起开发出【食尸鬼】术式的神匠啊。”
“呵，一个由人类转化而来的新生吸血鬼，居然能掌握这种比【封印物】和【遗物】还稀少的术式。”
“而另一个弗兰肯斯坦，更是掌握了太阳教派秘传的知识，连还愿寺的檀香和青雨山的符箓都能搞到手。”
“这还真是······”
“妙不可言啊。”
燕行岳仰躺在铜钟表面，任由烟灰簌簌落下，盖住他那不复光鲜的衣摆。
式、术、法。
超凡力量的根基，对应着观察世界的角度与深度，是所有超凡者穷极一生也钻研不透的秘密。
但说开了，也不过是拥有文明的种族，在先人的传承与教导下，学着识字、遣词和造句罢了。
而超凡九境的前四境，对应的，则是修行者们在名为神秘的黑暗世界中，成长为“人”的过程。
开光，意味着这个生命摆脱蒙昧，从混沌之中觉醒一抹真灵，自此便不再是无知无觉的死物。
蛰伏，象征着脆弱的胎儿在母体中吸取营养，为正式踏入这个危险的世界而做好准备。
而当你成功降生，来自【父和母】的殷切期盼则会给你打上第一个烙印。
于是，便有了真名。
最后一路成长，磕磕绊绊地走到了成年，那儿时埋下的模糊理想，最终变成了想要触及的目标。
一个完整的人便就此成型。
规则和戒律束缚着他，也保护着他。但只要心中执念不曾消散，那么就永远都是那个光彩夺目的人。
所以——
【完人】掉境，自古以来只会出现在那些或主动、或被动地放弃自己心中【愿景】的修行者身上。
无一例外。
而燕行岳，不仅完人溃散，甚至真名都已破碎，那残破不堪的身躯下到底还留存些什么，除他以外，再无人知晓。
“Per aspera ad astra······穿过逆境，抵达繁星吗？”燕老笑了笑。
“老夫果然还是更喜欢徐老头的翻译。”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老人衷心地，为打算再也不见的徒弟，许上深深的祝福。
——别跟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