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惠妃求爱
顿时满室热闹,从外面走进来两位姿态迥异的美人儿。一位肤色稍黑,脸庞倒是精致,活力四射,不类寻常的美人。另一位鸭蛋脸面,五官不甚出众,但身材高挑,端的是腰细腿长。
我虽是第一次见她们,却也听说过两位娘娘的样貌。第一位黑美人,想必就是敬妃刘玉蕊了。而那位身材极好的,则是惠妃王岚儿。
此二人都是出自民间,家中无甚倚仗。能进宫成为妃嫔,全靠太祖定下的选妃制度。
太祖朱元璋,吸取前朝外戚干政的教训,为了严格控制后族的势力,也为警戒以后的皇帝要时刻牢记节俭勤政,特别规定“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弗受”。
换而言之,不仅皇帝选妃,就连亲王娶妻纳妾,都要尽量从民间良家女子中选择。
设想虽好,执行起来又是另一回事。有时为巩固政权,皇帝依然会选择大臣亲眷。
譬如先帝废后胡善祥,乃光禄卿胡荣第三女;当今皇后钱朝瑶,为中府都督同知钱贵之女。
但这些只是个例。
大多数妃嫔,都从民间而来。
样貌不佳,必然淘汰;若是太美,又怕皇帝耽于女色。所以此二女只能算是小有姿色,与皇后钱朝瑶、宸妃万琳琅比起来,真是差得远了。
刘敬妃一见到皇上就跪下了,眼中泪水汩汩而出:“皇上,臣妾的父亲托人捎信进来,说当地乡绅霸占了父亲家中的良田,还打伤了父亲。臣妾自知进宫后便不能与娘家互通消息,可臣妾身为人女,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欺不管,这才来打扰皇上,恳请皇上为臣妾的父亲做主。至于臣妾所犯宫规,愿去皇后娘娘那边领罚。”
王惠妃跟着跪下:“皇上,臣妾也有罪。臣妾与敬妃姐姐一起入宫,情同姐妹,这几天看着她以泪洗面,于心不忍,于是鼓励她来乾清宫,向皇上申冤。”
我默然不语,看着她们一个重孝,一个重情,心中觉得奇怪。
早就发生的事儿,为何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宸妃失宠、皇后怀孕后提出来。还两人一起,是要抱团取暖吗?
但看敬妃伤心欲绝的样儿,又不像是假的。为人子女,就算要算计,总也不会算到生身父母的头上。
也许是我过于敏感了吧。
皇上亲手扶起了敬妃,道:“我大明国泰民安,秩序井然,定不许这等乡绅恶霸横行。王振。”
“臣在。”
“你速传朕之口谕下去,命当地知县彻查,并由上级知州监督,务必要做到公平公正。”
“是。”
“再找个好点儿的大夫,为敬妃的父亲妥善医治。”
“臣这就去办。”
敬妃泪水涟涟,整个人都靠在了皇上的身上:“皇上大恩,臣妾无以为报。”
皇上不停地拍着她的背,安慰她道:“好了好了,会过去的。”
敬妃适时地松开了手,离开了皇上的怀抱:“臣妾已经打扰皇上批阅奏章,不敢在乾清宫多留,这就去向皇后娘娘请罪,以赎己过。”
说完竟不等待皇上的挽留,迅速地离去了。
留王惠妃一人跪在原地。
皇上看了她一眼道:“你也起身吧。”
王惠妃谢过圣恩,哀哀地叹了一口气。
皇上敏锐道:“惠妃似是心事。”
王惠妃点了点头道:“宫中规矩森严,臣妾不敢逾越。所以纵心中有万般愁绪,也不敢与人说。”
皇上哪还能听不懂她的意思,道:“朕在这儿,你只许讲来。”
王惠妃面色凄凄道:“想敬妃姐姐乃后宫妃嫔,因成了皇上的女人而身份尊贵。可她的家人,却备受欺凌。盖因姐姐不受宠幸,所以无人将她放在眼里。臣妾想到自己,入宫至今还未承宠,顾影自怜,觉得凄凉无比。”
这一番话,说得再明白不过。
皇上脸上微有怒意。
王惠妃逾矩了。
可她却仿佛浑然不知,昂起首挺起胸,豁出去似的,理直气壮道:“臣妾知道是自己痴心妄想了,可臣妾身为皇上的惠妃,每一个晚上,都期盼皇上能来。臣妾想皇上快要想疯了!”
没有了酸溜溜的味道,只剩下天真的坦率。噘嘴鼓颊,委屈中还带着些许可爱。
皇上不喜有人算计他,却不排斥王惠妃如此明目张胆的求爱。他拍了拍案上的奏章,道:“非是朕不来看你,而是政务繁忙,无暇分身。你瞧,这奏章快有半人高了。”
“那臣妾可否留在这里,看皇上批阅奏章。臣妾保证,绝不会打扰皇上。”
皇上看看我,又看看她,道:“惠妃,你先回去吧。”
王惠妃撒娇道:“臣妾不依哩。”
皇上安抚她道:“你先回去,朕今晚就来看你,如何?”
王惠妃这才高兴起来,道:“好,那臣妾先去准备。”
临走前,她还朝皇上眨了眨眼,媚态横生,似一枝红艳露凝香。
有的人勾魂夺魄,靠的不是脸,而是骨子里的风情。
王惠妃能将风情万种与清纯可爱结合得如此恰到好处,不是省油的灯啊。
为了今日,她不知做了多少的准备。
我冷眼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颇为皇后不值。妇人怀孕生子要吃许多苦头不说,还得去鬼门关转一圈儿。但男人不同,非但坐享其成,还可以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
冷不丁脑门上砸来一根狼毫,墨水溅了我一脸。
“万贞儿,你看什么呢?”
我立即拾起笔,双手奉上:“奴婢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他肃容道:“朕猜想,你方才是在骂朕。”
我拒不承认:“奴婢不敢。”
“你以为朕会信?”他接过笔,丢过来一块帕子,“快点擦干净,免叫朕瞧见你这副尊容,倒胃口。让朕想想,在背地里咒骂一国之君,该当何罪。”
我擦着脸上的墨汁,道:“皇上,奴婢没有。”
他丝毫不睬我,道:“有没有,朕说了算。”
随后拿起一份名单,道:“这些都是上回选秀送上来的良家女子,朕挑了一些,分别册为嫔、昭仪、婕妤、美人、才人……就罚你跑一趟储秀宫,传达朕的旨意。”
储秀宫乃内廷西六宫之一,面阔五间,并设有配殿,东、西分别为养和殿、缓福殿。选秀送来的女子,就住在储秀宫配殿之中。
我不知他为何非要叫我去,心中有些膈应,道:“奴婢去传旨意,这不合规矩。”
他却将名单塞入我手中,道:“朕说的话,就是规矩。”
“还有,传完旨以后,去一趟坤宁宫。皇后怀孕后食欲不振,常恶心想吐,光禄寺做的菜味道一言难尽,所以朕想为皇后设个小厨房。朕瞧这宫里数你最闲,此事就由你去操办。这两日,你就不必来御前了。”
我求之不得,领命离去。
光禄寺的菜我有所耳闻,据说是出了名的难吃。较我们浣衣局的小膳房,好不了多少。
只因太祖爷崇尚节俭,不爱奢靡,在饭菜方面,从不挑剔。这和他早年经历有关,但无人敢提。后来的太宗、仁宗、宣宗也都是难得一见的明君,一心求俭,所以光禄寺便没了追求饮食色香味俱全的动力,厨艺水平无甚提升。
也难怪皇上爱食糖块,还得偷偷儿尝。不然被言官知道,少不了就是一顿直谏。
如今皇后怀孕,倒可以理所应当地设立小厨房。
皇上日后到坤宁宫蹭食的次数,也会多起来。
此举甚好。
只要多加接触,以皇后的才情美貌,终有一天可以得到皇上的心。我不过是占了一个先入为主。时间一长,皇上就会发现,在大智慧面前,小聪明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皇后是我的恩人,还恩的时候到了。
我精神焕发地叫上李公公,一块儿去储秀宫宣旨。毕竟皇上只说让我前去宣旨,并未说明不能找人一起。李公公宣着,我在旁边瞧着,也是一样的。
秀女们齐刷刷地跪着,像开了一地的花。稠花乱蕊,姹紫嫣红。有人喜来有人愁。
出了储秀宫,李公公便回去交差。我则直接奔往坤宁宫,刚走近便听到一阵啼哭之声。
坤宁宫正殿的朱漆大门敞亮地打开着,左右站满了宫人。
正殿中央,跪着一衣着鲜亮的女子,被两宫婢押着,正在打手心。每打一下,她就痛呼一声。
不用看,脸上必然挂满了莹然的泪珠。
钱皇后捧着一碗酸梅汤,慵懒地靠在竹垫之上,时不时地看一眼受罚的刘敬妃,一丝怜悯意味都没有。
我走近了向她请安:“奴婢见过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点了点头示意我站在一边,注意力仍在那酸梅汤之上。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自我来后,刘敬妃仿佛叫得更加凄惨了。我往她手心一瞧,已经打出血来了,血珠从她微有些黑的肌肤里沁出来,染得竹板子斑驳一片。
采群冷眼看着,语气也甚为不耐:“敬妃娘娘,非是我家主子非要罚你,是你自己犯了错,巴巴地赶过来求皇后娘娘处置。皇后娘娘见你如此深明大义,自然不能徇私轻判。否则传了出去,是要叫人说闲话的。”
刘敬妃满腔苦水,只能往肚里咽,用完好的左手拭了拭泪,道:“皇后娘娘自是公正,臣妾谢娘娘教诲。”
又过得半盏茶工夫,敬妃的杖手之刑才结束。她幽幽地看了我一眼,退出了大殿。
采华是几个宫女中最沉不住气的,对着敬妃离去的背影啐了一口,道:“酱油缸里泡出来的乡巴佬,以为选上了妃嫔就能和皇后娘娘争一日之长远,什么玩意儿,就该疼死!”
转身后忽然发现我在,猝然住了嘴。
皇后轻斥道:“采华,小心祸从口出。今日好在来的是万御侍,若是旁人,你这舌头本宫可保不了。”
采华立即跪下认错,道今后再也不敢了。
皇后没有理她,坐起来,放下茶碗,向着我道:“这天如此炎热,万御侍顶着太阳过来,是有何要事?”
我将皇上的吩咐原原本本地说了。
皇后没有矫情,欢欢喜喜地接受了:“那就有劳万御侍了。”
想到方才敬妃的惨状,我忍不住道:“娘娘,您方才为何要重惩敬妃?”
敬妃以孝辟道,又主动领罚,妄图让皇上高看,皇后如今这一顿处罚,虽令她吃了苦头,却也让她在皇上面前留了一个好印象。
且以敬妃的性子,一定会因此事在皇上面前扮惨落泪。皇上一心疼,说不定就会像应承惠妃一般宠幸敬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