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足跟痛

趴在外婆的背上呜呜地哭泣，眼泪直涮涮地往下流，打湿了外婆的衣服。外婆说，你四岁了，也不小，别哭了，我只有这一件衣服，弄脏了，我穿什么？我说，我左足跟太痛了，受不了。

外婆的衣服是补钉踏补钉，缝线是粗麻线，伏在外婆背后，勒得胸部发痛，实在难受。

我哭过不停，外婆心疼，外公没在家，只好背着我，小脚寸步，去求隔壁邻里找巫师给我治疗。

一九五九年医疗相当落后，没村医，方圆百里没医院，有了感冒就是姜葱蒜煮水喝，或用苏梗绿豆煮水治疗，要不然就颈部扯出痧来，说是发散风寒。若是腰疼腿痛，就去山里挖草药，放到大铁锅里加些黄豆，熬滚，小碗小碗地喝，有时也能疗疾止痛。

我年龄小，足跟痛，外婆不敢让我喝草药，怕中毒。听说后山那边有位巫师很出名，能治我足跟痛，这成了外婆的唯一选择。

隔壁邻里是位热心人，欣然应允了外婆的请求。

那天大雪纷飞，鹅毛雪片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足足有一尺厚，行走时深一脚，浅一脚，非常吃力，屋檐瓦缘挂着长长的冰条。

隔壁邻里把巫师请来了，他们头上和身上是厚厚的一层积雪，外婆见势，拿来藻帕，给他们把身上的积雪打掉。

看上去，巫师鬓发斑白，齐眉披颈发型，头发油光发亮，额纹积污纳垢，眉宇川字纹深陷，穿一件黑色垂边起波的衣服，眼睛深遂，眉棱突起，说话阴阳怪气。

巫师令我双脚落地，地板冷气顺着脚底经脚肚直往上窜，冻得我牙齿打叩。

巫师在我左足落地的地方，用石灰沿着足缘洒出了一个足型，然后叫我抬起脚，在足型对应的足跟痛的印记里，用一根长长的铁针，往地里用力地深钻，里面有阻力感的时候，用力一撬，发现了一个小石子，他说是我足板里的，就是这个小石子在作怪。

他拿着这颗小石子，点燃三炷香，再点燃三丁烧纸，然后把它们混合一起烧，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合十，声音阴阳不平衡，有时威严，有时凄惨，待纸香烧尽后，才停下念咒。

巫师连打几个哈欠，眼泪鼻涕一把抓，他说他的师傅们祖师爷赶来了。叫外婆端来一小碗水，巫师用长长的小指甲，在水里拈一下，然后往外弹了弹，指甲缝里水滴四溅，连续做了三次。

碗里剩余的水，他说用来咒成驱邪避秽的仙水。巫师点燃一根香，在水上来回转动一刻钟，再点燃一丁烧纸，在水上来回舞动，香灰纸灰掉在水里，巫师晃动几下，叫我立刻喝下，说是再也不会痛了。

糊弄完后，外婆实在拿不出银元铜钱钞票，就量了一筒绿豆，一筒高粱，作为巫师的薪酬。巫师双手合揖，额头摆动，拒收报酬，口称全当观音菩萨救世行善。

我转动着小眼睛，奇怪地看着，心想巫师还有菩萨心肠。

巫师回去了，踏着厚厚的积雪，留下深深的脚印。

外婆感动地叫喊，你慢走，谢谢你，那声音回荡在山村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