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父亲是庄里的小文化人
我的祖籍是山西沁水县柿庄镇车道村。1942年5月,我爷爷带全家逃荒到安泽避难求生。1944年10月,从安泽返回落居张村安家,也属柿庄镇。
在我眼里,故乡张村永远是美丽的。
这个有五六十户人家,两百左右人口,三百多亩土地的小山庄,坐落在一面山坡上。西、南两条小河,在庄边西南角交合为一,向西流去。终年水流潺潺,用她清澈而亮晶的乳液,滋养着这里世世代代的庄稼人,鼓励他们挺起生活的勇气和信心,也目睹村人的悲欢离合与那更多是不幸与苦难的岁月沧桑。在庄后山坡上,绿树掩映,闪出成片的灰色屋瓦,和那简陋的门窗以及爬着狗尾巴草的篱笆墙。跨过西、南两条小河,向南、向西就是开阔的田地了,虽然只是一些薄土,玉米、谷子也长得格外旺壮,遇到风调雨顺年,也能有个好收成。再加上南瓜白菜萝卜的补充,“糠菜半年粮”,那就是个好年景了。向南望去,大南沟、小南沟、东岭山、小岭山、鳖盖岭山,山势奔腾,沟壑幽深,山岭起伏,墨绿的松树林如一堵长长的大墙,每当秋风乍起,那呼啸的松涛吹起来,一阵阵如口哨一般的涛声抚慰着人们枯寂的心灵。
有公鸡催促家户早起劳作。
有狗儿报告匪警贼讯兵情。
有老牛劳作帮忙种瓜点豆。
如果不生水涝旱害,不闹兵荒马乱,张村人的日月基本上还是安稳的、恬静的,比较令人满意的。
特别是春天到来,漫山遍野桃红梨白,油菜花儿也开了,整个儿一个张村就泡在一片鲜黄、桃红、梨白的花海中。庄边河水流淌得欢实,更加地清亮了,甚至石头缝子里有小鱼儿快乐地游嬉。夏天跟着来了时,播种开始,张村就进入了一年四季最繁忙的时候,男女老少,牵牛赶驴,兴冲冲闯进歇了一冬天的土地,将粒粒种子连同希望,一起播进田垄。老天不负出力人,他们的每一颗汗珠都会变成饱满的粮食。想到这些,或就张开喉咙唱起豪迈的山歌。果然,一晃就立了秋,收获的季节到了,累死累活了一年,晒了一年,风吹了一年,瘦了黑了的男人女人扬着镰刀,将一片片玉米林子瞬间放倒,掰下硕大棒子丢进筐,然后一肩挑起,迈着轻快的步子奔向自家的小院。秋天之于农人,是真正的过年。而冬天,有时来得早,有时来得晚,总是悄没声儿地把一场大雪撒下来,铺了天,盖了地,整个儿世界就银装素裹,变得纯洁宁静安然恬淡,宛若天堂。
好美啊,张村,我的故乡。
这里的每一个季节,每一个月,甚至每一天,都是一幅美丽的水墨画。
张村,交通也十分便利呢!往东,翻过山,就是高平。往北,一条山路连接长子县,这路可以走马车。再向西北,就进入了安泽,这地方大山环抱,盆地润湿,气候温煦,历史上极少闹灾荒,即使有个别大旱大涝,也总能有几成收成,是个饿不死人的好地方。
然而,风景再美,不能当饭吃。张村的家户都是苦人,记忆中的好日子实在不多。
上溯100年,我的祖籍车道村和后来的张村,几代人正跟那个风雨如晦的时代,一同经历中国历史上最残酷、最冷血、也最动荡不安的风云巨变。推翻帝制,倡议共和,以“辛亥革命”为标志的中国近代政治大改革不幸夭折,民主没有建成,专制名亡实存。军阀混战,豪强逞霸,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跟着,日军杀进来,先占东北,后掠华北,淞沪大会战,南京大屠杀……一片混乱。大地动荡不安,山河破碎不堪。
我家乡的乡亲们自然也不能幸免。
那时候,人人整天提心吊胆,东躲西藏,哪里还顾得上去想上学读书受教育?
所以,我的祖父一辈人都是文盲,一字不识。
但我父亲算是幸运的,他上了三个冬季的私塾,识了不少字,算盘加加减减打得滑溜,也算是当时庄上小有文化的一位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