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初见爱情
最终，我和小尖耳走出了垃圾厂。
走出流浪军团，我心里乱如麻，我到底该去哪里？我将怎么样生活？如果做了选择，我会不会明天就死掉？我觉得我还是没有想好，到底要过怎样的狗生。甚至有可怕的念头萌生，我为什么要活着，活着的意义在哪里？我想到了死去的那些我的兄弟姐妹，他们活着就是为了被养大然后被吃掉，可是被杀死的时候却又是那么的胆怯和不安？我又想到了流浪军团那些倒地的伙伴，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或许我们这些狗的命运不在于我们的选择，而是人类的决策。
现在的我该去哪里？选择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尤其是我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老蔫给的两个选择，哪种才是最好的选择呢？
小尖耳说，他已经决定去流浪狗救助站，因为有机会被爱狗的人类收养。他跟我说：“唉，走到绝路上才知道有流浪狗救助站这种好地方，早知道有那么好的地方我早去了。”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亮光。仿佛刚才经历的死里逃生没有发生过一样。我说，我还没想好。“如果你想去，你就去吧！等我想好了，我去找你。我需要点时间想清楚。”我很诚恳地跟小尖耳说。
“他们都说你是只特别的狗，还真是特别，你好好想吧。自己一只狗机灵点，最近估计都不会太平，你自己注意安全。”小尖耳趁着夜色朦胧往城东走去。没走多远，他转身对着我笑，“小白，我觉得你会来找我的。还有我觉得我会被人类收养了，然后安逸地过下半生。祝我好运吧！”不等我回答，他便快速奔跑，朝着那个太阳落下的方向。如果可以大叫的话，我想我会对着他远去的背影说：“祝你好运！”可是，我不能。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但愿我们都能好好活着，但愿我们还会相见。
我继续一只狗的流浪，但是再也不能那么明目张胆地流浪，到处都是打狗队。我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像有人养的样子。那段时间东躲XZ，活动改在天未亮的清晨或者黑透天的夜晚。那时候乍暖还寒，天未亮，一大队人排在公交车站旁，那是一个庞大的队伍，延绵好几十米。这就是老蔫说的过河寻梦的人。他们等公交车进站依次上车，朝着河的那一边进发。当天彻底黑了下来，又一辆辆公交车把他们运回到这里。河的那边到底有什么，让人如此奔波一日复一日？
那样的日子过了差不多有一个月，我个头长了不少，但是由于饮食不好再加上总是担惊受怕的原因，整只狗憔悴不堪、瘦了不少。
有一天，我躲在墙角晒太阳，我想我可能会去救助站找小尖耳，也许救助站的日子会好过一些。可是，就这么被人类圈养起来过下去了吗？我是不是也可以过河去文明的大城市去看看，那样的话，或许我会认识更多狗，我会看到以前没有见过的大世界。反正是不能再在这座城市流浪了。我刚想起身，就听到有狗在着急地狂吠。我循声看到一只癞皮狗想要侵犯另一只小狗，那只小狗立刻端坐在地上，朝着癞皮狗愤怒地吼叫。癞皮狗假装离开却突然转身跳到小狗身后。我觉得我应该冲出去，阻止那只癞皮狗。我立刻站起身，四下打量了一翻，发现没有人类踪影才迅速冲出去。
我一个飞跃，一口咬住了癞皮狗的耳朵，和他厮打在一起。或许是癞皮狗荷尔蒙的燃起，他一脚踢到我的腹部，我疼痛难忍，松开嘴，倒地哀嚎。他一反身，对着我一阵撕咬。到现在每次想起，我能听到当时自己凄厉的惨叫。那时候，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饱饭了，吃了垃圾然后呕吐，已经消耗光了所有力气。我根本无力反抗。
这时，有人的呵斥声，癞皮狗落荒而逃。我挣扎起身，也想要逃，谁知身体根本动不了。再后来，我被带进了一间房子，房子里有很多大栅栏的笼子。我被放在洁白的台上，台子干净而冰冷，这次感觉比上次吃巧克力的感觉很不一样，那次是整个心跳加速、头晕目眩，这次感觉浑身的疼痛难忍。一双带着胶皮手套的手在我得毛发上摩挲，然后是冰凉的液体接触到伤口，一阵清凉，紧接着一阵针扎的疼痛，我不由得哀嚎，因为实在没力气大叫。再后来，那只手拉起我背部的皮毛，一只尖锐的东西刺进我的皮肤，比起刚才伤口的疼痛，这点痛已经算不上什么了，一丝清凉注入体内。再后来，我被放在一个柔软的垫子上，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精神开始恢复，我发现我被关进一只笼子里。我试图推开笼门，却推不动。住在我隔壁笼子里是一只看上去身材娇小的棕色卷毛的小狗，她轻声问我：“你醒了？”她的声音很轻，显得有气无力。
“嗯，这是什么地方？”我也是有气无力。
“宠物医院。据说你是被流浪狗咬上了？你的主人呢？”
我俩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嗯，对的，我被流浪狗咬伤了，我没有主人，我也是流浪狗。”
“可是看上去不像啊！”
从聊天中我知道那个邻居得了肿瘤，据说是体内长了一个大包，威胁到了生命。她在宠物医院等待手术。手术在明天。她说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手术中。
“什么是手术？”
“据说就是用刀剖开身体，把那个坏东西切掉拿出来。”
“会不会很疼？”
“不知道，其实我觉得自己已经太老了，老得没有必要再让人在我身上来一刀。”听她说这些，我有些害怕，想象着冰冷的刀子划开皮肤会有多疼。
她说她的主人很喜欢她，前些天为了她生病大哭了一场，说起这些年主人对她有多好，照顾有多细心。她说她有时候一只狗待在家里会很寂寞，年轻的时候想着逃离，过得自由一些，始终却没有那个勇气。害怕逃跑以后，没有过得如此安稳的生活，害怕丢掉眼前所有的舒适，尤其对主人的眷念。“跟我讲讲你的流浪生活吧，应该比较精彩。”
我告诉她我是一只养来被人吃的肉狗，她惊讶坏了。“狗不是人类的好朋友吗？我一直以为人和狗是相互陪伴的关系，是朋友。我身边的朋友都是宠物，人类的宠物。”
我了解她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就像我很久以前认为为所有的狗都像我一样，生来就是被人类吃掉一样。我跟她讲了狗肉馆，讲了流浪军团，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黑暗里，她什么也没说，到第二天早上，她跟我说，“你可能会被送到狗狗救助站，再见到你的小伙伴，遇到一个好主人，然后过上一段幸福的日子。”
讲到这的时候，大意问我：“她说这些话很肯定吗？”
“我其实也不确定，我总觉得她是在安慰我。那天早上，她的精神似乎真的不太好。”我说。
“也许她那天早上死在了手术室。”大意说。
“你怎么知道，后来那只我救过的小狗西西跟我说我的那位邻居死在了手术中。”“傻小子，如果你说些流浪的趣事，不讲那些艰难的日子，可能她还能再多活一段时间。”大意说这些的时候，我觉得好像是有一些道理的，“你吓到她了，让她怀疑人间的美好了，失去了生的希望。”或许吧，那些活在蜜罐里的宠物狗，也许看到的都是阳光灿烂，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狗世凶险。
在我的邻居被带去手术台的时候，我救过的那只小狗出现了。她站在笼子外，说自己叫西西，感谢我救了她，然后她又告诉我，我身受重伤，需要打针，需要调养，还告诉我，我的心跳过速，可能心脏有毛病。我问她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她说不着急，慢慢疗伤就好。最后她问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很老实地回答：“我叫小白。”我问她，我可不可以不待在笼子里。
她说不可以，“你现在是病狗，必须待在病床上，放心吧，到时间会有人给你送些吃的来的。”
我实在不爱在笼子里待着，活动范围太小，作为一只热爱自由的狗，这是煎熬。在我吃完早饭的时候，西西就跑过来跟我说那个老邻居去世了。西西表现的很惋惜，却没有太大悲伤，她说在医院待久了，什么生来病死都太过平常了。
那段日子，西西总是来看我，跟我聊天。
住在我隔壁的的新病人钱包揶揄我，“嗨，哥们，那位美丽可爱的小妞应该是看上你了！”对于他为什么叫钱包，他是这样解释的：钱包，知道什么是钱包，就是用来装钱的包。
“钱是什么东西？”我很困惑。
“钱？钱就是能换来各种你想要的东西的纸。”
“纸？垃圾桶里有好多呢，也没什么特别的，大风一刮，满天飞，没什么特别的，能换各种东西么？”
“笨蛋！那不是钱啦！算了，跟你说不清楚了。因为我的主人希望我们家拥有越来越多的钱，有更多的钱就能够住更大的房子，开更好的车，我呢，也能狗吃上更好的狗粮。叫我钱包有招财的意思。”
“招财？”
“对呀，就是我叫钱包，我们才会有越来越多的钱。”说完这话，他满脸得意，两眼大放光芒。
“钱是个好东西。”我回味着他的话。
“钱当然是好东西！”钱包一副笃定的模样。
钱包说西西看上我了，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说实话，西西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小狗，她温柔、善良，长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性格温顺。她说起话来总是一副温柔的样子，走起路来一蹦一跳，偶尔会缩起一天腿，三条腿蹦来蹦去。而且她总是很开心的样子，一脸的阳光明媚。我见到那么多狗，没有一只像她那样无忧无虑、天真烂漫。所有的流浪狗都有一些焦虑，脸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愁苦。可能真的是生活环境不同的缘故吧。怎么说，我也有一些喜欢西西，尤其是看到她对着我笑，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我的时候，我会莫名的脸红，当然是脸部发热，我能感觉到，谁也看不出来。
她每天总是时不时跑到我待的笼子外来看我，有时候就是说两句话，有时候带些零食给我。天呐，那些零食真的很美味，尤其是那种叫“肠”的东西。
我在那只笼子里不知道待了多久，我被打了三四针的样子。
突然有一天，西西告诉我，明天会带我出去走走。
那天，有人带着我和西西去遛弯儿，西西很自由，我的脖子上却套着圈，弄得我很难受，不能随意跑动。西西跟我说，“好”医生怕我走丢，所以给我套上绳。套不套绳，我倒不在意，不过说实话，真有点难受，走哪都受限制。西西跑快了，我去追她，努力也徒劳，脖子硌得生疼。带我遛弯的是西西的主人——“好”医生，我听大家都这么叫她。
“好”医生是一位特别好看的姑娘，总是眯着眼睛笑。她带我出狗笼，摸着我的头问我：“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呜呜地回答她。她哈哈大笑，跟西西说：“西西，我们猜猜他叫什么名字吧？”西西开心地汪汪叫。
“小点点？你看他尾巴尖上有个小黑点！”我没有回答她。
她一看我没回应，继续猜，“豆丁？”她前前后后又仔细看了看我，“小白白？”我很惊讶，大声回应她，是的，她居然猜出来了。西西也跟着欢快大叫。
“好”医生叫了一声：“豆丁！”我跟西西立马止住叫声，看着“好”医生。“好”医生很纳闷地看着我们，很疑惑的叫了一句：“小白？”我汪汪回应。
“好”医生很开心，跳起身来，“原来叫小白。”然后，她就蹲下身来，给我套上脖套，说带我出去走走。
出去散步，我跟西西离得比较近的时候，我会去嗅她身上的味道，我想她身上的味道，我可以记住一辈子，淡淡的清香，那种味道是她独有的。跟大意讲到这儿的时候，大意取笑我说，“那是初恋的味道。”我想他说的是对的。
西西也来回在我身边嗅了很多次，然后红着脸说，“你身上有股特别的消毒水的味道。”她说这话的时候不好意思地跑开，等她回头看我时，一脸娇媚，特别美。我想追上去，跟她说些什么，或者什么都不说，一起走走也好。结果，还没撒开腿跑，脖子被勒得生疼。那是一次有趣的户外活动，不但呼吸了新鲜空气，还记住了她身上的味道。
那天夜里，我做梦了。梦见西西笑眯眯地向我走来，我们互相闻啊嗅啊对方的身体，任何角落都不放过。突然间，我的脖子一紧，整个身体被人往后一拉。我从睡梦中惊醒。
那天傍晚，“好”医生带着我和西西出门，我欢叫着跟西西说：“我长大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西西一本正经地说：“我主人说啦，我还没成年呢，还没有到年纪，你也一样。”
在宠物医院那段时间，能看到好多人带着自己的宠物来看病，有猫有狗居然还有老鼠、蜥蜴什么的，当然常见的还是狗。那些狗都有漂亮的牙齿，带光泽的毛发，比起流浪军团和养狗场的狗看起来好看太多了。我才知道原来打喷嚏、流鼻涕是需要看医生的，原来身体不好是需要补各种元素的，原来狗粮还是大有讲究的，原来洗澡是需要打泡泡的，原来毛发是需要修剪的，原来狗也有穿鞋、穿衣服的等等。活了一年多，才看出来狗和狗的差别是那么大的。成长期的躁动，跟西西的相处，情绪总是很反复，有时候情绪不太好的时候，有些抱怨这些不公平。可是是谁造成的不公平呢。当我们无解的时候，我们只能归于命运，归于一开始的出身，别无他选。
钱包在医院待了两天，第三天动的手术。至于什么手术，我不得而知。
那天，他回医院复查，然后又住在了我的隔壁。
“嗨，伙计，你怎么样？”我很热情跟他打招呼。
“还行吧。”钱包懒懒地爬在笼子里，声音软软的。
钱包在我看来本是一只快活的狗，现在他却是眼神空洞、浑身无力地趴着。我以为他也会像我之前的那位老邻居死掉。
“你会死掉吗？”我问他。
“嘿嘿，”他淡淡地笑了一声，“医生说我身体挺好的。”
“那为什么会这样呢，你以前挺活泼的呀！”
“自从手术以后，就觉得整个心都是空落落的，医生是把我的心脏切掉了吗？”钱包很无力。
西西这时候跑过来说：“别瞎说，没有心脏会死掉了，明明你只是做手术。”
“手术，什么是手术？”我很好奇。
西西可能也不太明白，就反过来问钱包“反正做完手术以后，你是不是不爱跟别的狗狗打架了，是不是主人夸你温顺多了，不调皮了？”
经过西西这么一说，钱包倒真是觉得似乎完全对症了。
钱包点点头，“你说得都对症，我只是发现我的两个小钱包不见了，是不是被医生切掉了？”
钱包问这话的时候，西西红着脸，转身跑开了。
钱包对我说：“兄弟，你知道吗？没有了小钱包，我真的对什么都没有了兴趣，包括我最爱的小狗。可是你要知道那种感觉是有多刺激，那种征服欲、那种到处撒欢的放肆，那是狗生中最快活的事情了。唉，你还是只小狗，你不会明白的。”
的确，我不明白，我还没有经历过。不过，我想我终会去经历的，跟西西一起。
我瞅了一眼他的下腹部，“那东西不是还在么？”
他看了一眼，说“这以后这就是一个摆设，以后，它就只能这样软软地耷拉着了。”
我跟大意讲这些的时候，大意只是叹口气，什么也没说。
在狗医院待了差不多一个月，大多数时间是待在狗笼里，有种回到狗场的生活。不过，这里的环境要好很多，隔三差五，“好”医生就会给我洗澡，然后会有好吃的狗粮和零食。前半个月会觉得舒适、安全，不会饿肚子，后半个月就觉得是煎熬，被束缚的自由。
好在后半个月，我都可以和西西一起去散步。我依旧被狗绳栓着，这让我很别扭。有一次我想亲近西西，西西快速逃开，坐在离我不远的地上，对我大声呵斥：“我还只小狗，没成熟呢！”
她说完这话，我就羞愧地低下了头，其实我可能也还没有成熟，我的小宝贝依然很小，没有黑仔的那么大。想到这儿，我就有点想念黑仔，他是不是还活着，他现在在哪里呢？
那天晚上，西西跑过来找我，我其实是心怀内疚的，不太敢再和她说些什么。
“小白，我觉得我是喜欢你的，”西西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从你救我的那一刻，我一直觉得流浪狗都很凶、很脏，但是你不是。”说完，她坐在那里看着我。
我深呼了一口气，“西西，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狗，我也特别喜欢你。今天---今天---真的对不起。”
“小白，我们再等等吧，等我们都长大了，我们一起生好多好多孩子，好吗？”西西很动情地说。
“嗯！”说实话，我根本没有想过生孩子，我还只是个孩子，但是那一刻，我突然觉得狗生有意义了。我逃出了死亡，颠沛流离，然后遇见了一位我有生以来最喜欢的一只小狗，她也喜欢我，我们打算将来一起生孩子，多么美妙的狗生。这些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那一刻，我觉得找到了继续活着的意义和方向。
幸福来得太突然，然而分离也来得很突然。
分离，可能对我来说，都是匆匆，来不及说一声再见，亦不知道会不会再相见。
由希望到失望，不过就是一夜之间。
某天早上，我被送到了流浪狗救助站。我想我的狗生是没得选了，“好”医生帮我做了选择。可她为什么不能再好心一点，收养我，让我跟西西一起过幸福快乐的日子呢。大意说：“她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呀！再说，如果心好，难不成要收养所有的流浪狗？”大意说的好像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