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类中心主义:生态危机的根源?
在非人类中心主义看来,人类生态问题的出现和生态危机的加剧,与人类中心主义的发展是同一个历史过程,如果没有人类中心主义,就不会出现人与自然的矛盾冲突,更不会出现生态危机。因此,人类中心主义对生态危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本质上具有反生态的本性,因而人类中心主义是生态危机的根源,其理由主要有以下三点:
第一,人类中心主义将人凌驾于自然之上,造成人对自然的“主体优先”。非人类中心主义认为,人类中心主义将人视为万物的中心,使自己成为自然的主人和统治者,这是对自然应有地位的践踏,从而激发了人们征服自然的欲望,造成生态环境的破坏。非人类中心主义始终认为,人不并高于自然,而是自然界中一员。“人是地球生物圈自然秩序的一个要素,因此人类在自然系统中的地位与其他物种的地位是一样的。”物种之间没有什么优劣之分,“所有的机体都是生命的目的中心”,在生态系统中,人、山川、河流、动物、植物等构成要素一样都居于各自的生态位上,都有“继续存在下去的权利”,都需相互尊重并对系统整体予以尊重。“许多有洞察力的思想已经认识到所谓的‘无生命的自然’实际上是活的东西……‘死’的土地其实是个有机体,拥有某种程度的生命,从直觉上看我们应当尊重它。”为此,人类须转换惯常的征服者和主宰者的角色定位,“把人类在共同体中以征服者的面目出现的角色,变成这个共同体中平等的一员和公民。它暗含着对每个成员的尊敬,也包括对这个共同体本身的尊敬”。人类须认识到自然与人同等重要,人之外的其他生物包括自然界不是人类利用、征服、改造的对象,它们与人类一样,应该受到应有的尊重。人类尊重生命、尊重自然,既是生物平等原则的基本要求,也是人类道德追求的情感表达和行为表现。道德的生物普遍性原则要求人类善待生物,善待自然,在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问题上,泰勒提出了人类行为的四大规则即不伤害原则、不干涉原则、忠贞原则和补偿正义原则。指出,人类只有在尊重自然的前提下,才能真正履行道德规范,才能实现人与自然之间的“普遍美德”。人类中心主义坚持人是万物的中心,将人视为自然的主宰者和征服者,违背了自然平等原则,激发了人们征服自然、残害自然的主体意识。
第二,人类中心主义将自然视为自我满足的“资料库”,造成人对自然资源的掠夺和破坏。非人类中心主义认为,人类中心主义坚持人是一切事物的目的原则,使得人成了一切事物存在的目的和根源,人既是万物存在的根据,也是万物不存在的根据。因此,在人与自然的关系图式中,人是绝对的主体,在自然面前,人始终是主人,自然只是人类实现利益的对象和满足人类需要及欲望的存在物,始终处于被奴役的状态。人类按照自身的尺度去认识自然、利用自然和改造自然,并以自己为中心去建构整个世界。“如果我们考虑终极因素的话,人可以被视为世界的中心;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人类,剩下的一切将茫然无措,既没有目的,也没有目标。”人的需求甚至欲望的满足是自然存在的意义,拥有不朽的心灵的人理应高于只有躯体的动物和植物。罗尔斯顿从批判传统环境哲学和伦理学出发,认为过往的自然价值观,只关注自然的工具价值,仅从人类的需要和欲望的满足的立场来理解自然价值,没有看到自然的内在价值以及自然价值与人的内在联系,对自然价值的认定完全陷入了人类中心主义的泥潭。罗尔斯顿认为,自然的价值不应以人类为标准,因为自然本身具有客观的内在价值,在他看来,这种价值是“固有的价值,不需要以人类为参照”。但是人类中心主义坚持人可以征服一切,可以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即使人类现在没有得到的将来也必然能够得到。于是,人自身的存在和利益成为人们生活的中心目的和社会活动的出发点与归宿,人以外的一切存在物的存在被人们漠视甚至直接忽视,自然也不例外,人把自然当作客体和质料,对自然肆意进行掠夺式的开采。“把自然界视为必然性和物质性的领域,把人类社会及其政治、经济、社会性的利益当做自由的领域,这放纵了对自然的掠夺”。
第三,人类中心主义将科学技术视为掠夺自然的工具,导致了生态环境的恶化。非人类中心主义认为,在人类中心主义的影响下,从近代以来,人们在科学技术的帮助下,人的主体性不断被放大,人的认识能力和改造能力被视为无所不能,“人定胜天”思想已经深入人心,“人是自然的主宰”得到了普遍认同。弗兰西斯·培根的“知识就是力量”的名言,坚定了人们“人定胜天”的信心,使人们相信,在知识和技术的帮助下,人类将无所不能。从某种意义上讲,“知识就是力量”是人类高扬“工具理性”的典型表现,也是人类向自然宣战的精神宣言,科学技术不再仅仅是人们理解自然的工具,而成了人们征服自然、掠夺自然的“新工具”,人类“对待自然就要像审讯女巫一样,在实验中用技术发明装置折磨她,严刑拷打她,审讯她,以便发现她的阴谋和秘密,逼她说出真话,为改进人类的生活条件服务”。人成了“自然界的臣相和解释者”。黑格尔对人对自然的改造能力充满信心,认为:“自然对人无论施展和动用怎样的力量——寒冷、凶猛的野兽、火、水,人总会找到对付这些力量的手段,并且是从自然界本身获得这些手段,利用自然界来对付自然界本身。”人们在自然面前不再马首是瞻,在强大的工具理性支配下,“上帝死了”“自然死了”成了物欲世界里人们的普遍信条,被赋予神性的自然也不复存在,自然被人们从神坛上拉了下来,人类挥舞着“科学知识”的武器,开始向大自然宣战,人类对自然界进行无度开发和破坏,人类在“征服自然”的道路上走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远,自然也一天天“走向死亡”,人与自然的关系由此日益紧张,生态问题也因此日益严重起来,生态危机的频发成了近代社会的常景常态。人类中心主义者对科学技术的“非常态”利用,将科学技术视为人们控制自然的工具和手段,用工具主义和操作主义来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们不再对自然充满“敬畏之情”,自然在人面前逐渐沦丧,成为人类谋利的“质料”。从历史上来看,近代以来,人类在市场利润的刺激和科学技术的“帮助”下,人们“改造自然”的能力空前增强,自然被开发、利用、掠夺的广度和深度不断加大,科学技术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简化成一种控制与被控制的单向度工具关系,从而导致了自然的异化和人的异化同时发生,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不断恶化,“自然界自身对人类实践活动‘负结果’的‘复原’能力相对于人类不断增长的实践能力在逐步减弱,甚至是完全不可逆转”,人类在欲望的驱动和技术的合力座架下,原先整体的自然不断被肢解成资源碎片,生态系统的内在逻辑不断被撕裂,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生态危机日趋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