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这个夏天太晒了

“我知道人不会照着书生病，我换一种问法：为什么从坐位到站位，我锁不稳他的膝盖？我用的关键点和方法都没错，书和课件视频我都看了。”

许南风点出一段视频，摆在卢林面前，是一段教偏瘫患者站起的视频，按她训练的方法，患者很快就能站起来。

卢林只瞟了一眼，喝水都压不住他想笑的冲动，差点笑喷出来，他还故意对着许南风的脸。

“领导，我之前没碰到过这种情况。”许南风也不怕丢人，就迎着他憋笑的脸问，“医疗安全和质量比我的脸重要，我就想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卢林放下水杯：“上边的病人怎么比我还健康？一拽就起来，都是演给你看的。”

随后他又换上认真的语气，指着视频演示里的“病人”说：“他是病情的演绎者，而不是临床上的患者。”

许南风：“我之前遇到的患者做这个动作都还可以。”

卢林：“我如果让实习同学上手，病人的症状要简单稳定。”

许南风恍然大悟，她接触的病人少，所以更依赖在书上了解“病人”，治疗方法也缺少实践变通。而老师带教时，虽会讲解疑难病例，但不会把病人单独交给经验不足的实习生。

书本里是静态图片，而视频演示中的是功能正常的人，不用考虑患者的平衡协调、运动控制、肌力张力、以及配合度等等问题，当然会顺利的完成动作。

“每个人的临床症状都不一样，如果楚延安像视频里所描述的，方法用对就能站起来。你只要教他们方法就可以了，没必要花这么久给他打站立行走的基础。”

“知道方法的原理，在实际操作中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式去实施。病人达到站立的条件，他站起来也不一定就姿势正确。可能站不直膝塌陷，可能站的太直膝过伸，让他站起来不仅仅是‘站’这个动作。”

原理在人心，但实践难。许南风叹气：“楚延安太着急，忽略了自身很多微小的进步。我想让他早点看到恢复的希望，从能坐到能站，这个改变很明显。”

卢林给出建议：“辅助站立阶段，可以先把你的重点放在膝和骨盆的控制上。”

另一边，楚雄推着孙子刚下电梯不久。今天所有治疗项目完成距离楚雄下班过来还早，楚将就和楚延安商量他们先回去，刚好可以先把饭做好。

之前全家上班的时候都吃单位食堂，中午家里很少有人回去做饭。现在楚雄都是先把爷孙俩接回家，和肖欣然谁下班回家早谁负责做饭。

楚延安也觉得可以，给父亲打了电话告诉他今天不用到医院接，但刚挂断电话心里又腾起大股的愧疚，他这一病给家里添了不少麻烦。

以往楚将如果要过来一趟，他会开车从门口接到门口，送回去亦然，绝不会让老子累着。

而老爷子也不会像这次住这么久，总念人见着人面儿就够了，要赶回去喂鸽子，这次楚将没有提过要回老家的事情。

楚延安看得出他爷爷住的也不自在，但是父母要上班，弟弟奶奶要上班，他只能靠楚将留下来照顾。

对于弟弟和奶奶也是，他一直都是接送他们上下班的，不像现在要两个人出门乘坐公交。

不知道楚延新能不能每天都适应拥挤的公共交通，如果平平感到不舒服，尹若素需要和周围人解释，还要安抚住自家孩子，一个老人家要面对这么多事。一想想，他一下子就对不起很多人。

又怕被楚将看穿，楚延安尴尬的用右手摸摸老爷子前两天给理的头发，说：“爷爷，我挺对不住你们的，老家那边……”

“我大门钥匙都扔给隔壁老头了，让他去喂鸽子。眼红我养鸽子大半年，现在让他过过瘾。”

楚将推了几天轮椅现在也轻松上手，他巴不得能多走几步，每天都坐着腿都闲软了。出来这么几天，村儿里也没什么大事小事的用到他回去管。

还未到中午下班放学高峰期，两人慢悠悠的走在路上。楚延安难得好好抬头看看路上的风景，但在一个路人迎面走来的时候又迅速低下头。

那个人只是很正常的从两人身边走过，甚至手机还举在耳边在说话，只是看到路上有人推轮椅往旁边让了一步。

但楚延安还是感到一股陌生又灼热的视线在过分敏锐的上下打量他整个人，最后停留在他最不堪的左手和左腿上。但事实上陌生人头也不回的很快走远，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以往那个正常行走的人会是他。他即使余光瞥到了这样的人，也不会过分关注，只会默默的让出一段距离好让他们通过更方便，他清楚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

楚延安从没刻意告诉自己不要歧视，这种谦让好似刻在他骨子里。他内心而感的知道他们属于“弱势”的一方，而他有责任拿出平等和包容的态度。

两个年轻人对于无障碍设施这方面的改造也不是应付表面工程，所以才有一些人试着从公司给出的路，走入这家刚办不久的年轻私企，唐汉是第一人。每个员工都同样努力上进，只谈工作，不谈人。

对于楚延新，楚延安一开始只希望能给弟弟营造一个和其他人一样“正常上班工作”的游戏，就让林景仰随便留一块没用的地皮，让尹若素把这份所谓的工作当作陪孩子过家家。

一个老人和一个特殊的孩子，楚延安不强求他们能够为家庭、为公司创造出什么价值。这个家也完全可以靠他自己来养，只要家人健康和幸福，况且现在楚雄和肖欣然都在正常上班。

另一方面楚延安心里也清楚，除了他这个哥哥，楚延新没有多大可能得到这样正常上班赚钱的机会。他也在用自己的能力为弟弟营造一个和其他人公平对等的工作机会，一个接触社会的机会。

现在楚延新把这个“哥哥眼中的游戏”当了真，也没听说出什么大问题。楚延安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认真，只是觉得维持现状挺好。

楚将推着他走向路口，和其他人安静的等红绿灯。他埋着头，余光看到身边的人都谦让的走在一旁，让出距离好让老爷子在短短的半分钟内把轮椅顺利推出车辆虎视眈眈的路面。

人都是矛盾体，当从凝视者变成被凝视者，楚延安的三观被彻底颠覆。他不想被别人当做弱者，被特殊照顾和对待，但是他人的所做所为又无可厚非，甚至和他当初的做法一模一样。

刚刚轻松下来的心口又开始充满羞愧和愤怒，楚延安回到家，才对楚将开口：“爷爷，下次我们还是在医院等我爸接……夏天太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