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演讲比赛
按照约定时间，文河来到罗先生的工作室，请他当面授课。
罗先生声如洪钟，轻轻一张嘴，整个屋子都共振。他饱含激情地读演讲稿，那些文字如同长了翅膀的精灵，瞬间被赋予生命力，画面感十足。不愧是大师，估计茶几上那本电视机说明书都能让他演绎出悬疑色彩。
文河羡慕不已，如果有这样的音色，求爱应该不会遭到拒绝，在选题会上发言的接受度也会大大提高吧，可惜他的声音又小又涩，就像在撕纸，自己都听不下去。也许苏捷想让他通过演讲比赛明白，乌鸦连歌唱的权利都没有。
文河按照罗先生的指点调整了断句和语气，效果竟有天壤之别。罗先生教他如何站，手放哪儿，高潮之处配什么动作，还声情并茂地全文示范一遍。文河录了视频，打算回去跟着反复练习。罗先生说表情训练来不及了，嘱咐文河上台前做几个深呼吸，想象自己挥洒自如。
闲暇时间都拼进去了，文河觉得自己中魔了，吃饭睡觉都在念词。三天后的晚上，苏捷打来视频电话，验收成果。文河给她试讲了一遍，她蹙眉道：“不行，声音太小，抑扬顿挫也不够，没有震撼力，而且你的动作和表情都好呆板。你要对着镜子练！”
文河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他是游戏设计师，又不是演员，而且最怕当众讲话，为什么非要为难他呢？寒蝉和蒂拉都在紧锣密鼓做设计方案，只有他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像个耍猴的。就因为他接替了行政工作，就得接受杂七杂八的任务吗？他没好气地说：“烂泥糊不上墙，我就这能耐，你也省省力气，别费心了！”
挂掉电话，文河的心剧烈跳动，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他怕苏捷再也不搭理他了。影子的告诫在他耳边响起：“远离苏捷，别把骚扰当成关照。她只是为了满足她的控制欲。”他真的被她控制了吗？至少在情绪上，苏捷已经能够左右他了。
文河想跟苏捷道歉，却又拉不下脸，也练不下去，索性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谈起外婆，母亲说了句都好着，你忙去吧，好像急着要去做什么事。
文河不放心，给舅舅拨了个电话。舅舅说，你外婆住院了，你别说是我说的，你妈不让我们告诉你。文河叫道：“什么情况啊？！你们再遮遮掩掩，我这就回去！”
舅舅说：“别慌别慌，老太太前一阵腰疼，到医院拍片检查，肾里长了个东西，医生说要穿刺取样。老太太坚决不肯，说生死有命，这不收拾收拾准备出院了。你刚上班，别耽误工作，老太太这几天精神还好。”
什么狗屁工作！文河心乱如麻，外婆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无论如何也要回去看一眼。今天周二，周五就是演讲比赛了，不如利用周末回家，文河顺手订了一张周六飞往庆阳的早班机票。
文河对着衣柜上的镜子，深吸了口气，刚要开讲，田戈推门而入。
文河说：“老兄，快给我支支招！”
“还没搞定那个演讲啊？”田戈盘腿坐到床上，“想打动观众，先打动我。你甭听老罗那套，他那种上蹿下跳抓鬼似的演讲套路早就不吃香了，你是儒雅型，学学白杏儿直播的风格，娓娓道来。”
“我看你是走火入魔啦，什么都能联想到白杏儿，当心酸掉你的老牙。”
“我白杏儿，甜杏儿，美杏儿，杏干（心肝）！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花！早晚我会把她变成我的专属游戏主播。”
“为啥你随便说一句话都这么富有激情，而我诵读这么华丽的稿子却干巴巴的？”文河纳闷极了。
“因为——爱要从我的胸口溢出来啦！那是点燃生命的火种，你没经历过那种排山倒海的感觉，哪来的激情？”
文河顿悟了，演讲时想着一个喜欢的人也许会有帮助。其实，他已经在想她了，女神苏捷。
这天早晨，文河到了公司，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精美的大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套崭新的西装，还配有两条花纹雅致的领带。附有一张卡片，龙飞凤舞的大字：
“祝你成功！捷。”
一颗悬着的心落回肚子。文河后来跟苏捷道歉了，也把最新的练习视频发给她，但她迟迟没有回复。文河以为她反感自己了，两天都没怎么睡着觉。他到更衣室换上了新衣服，版型尺寸正正好，笔挺而时尚，镜子里的他神采飞扬。当真是人靠衣装。
文河回到办公区，战神带着一个女孩走进来，跟大家介绍道：“这是美术组新来的实习生宋雅文，暂时在咱们设计组办公。大家可以叫她小雅。”
掌声响起来。小雅梳高高的马尾辫，身着黑色西装套裙，向大家鞠躬，说请多指教。
文河看傻了。记忆里她总穿着仙气飘飘的裙子，香芋紫，孔雀蓝，蔷薇粉……梦幻色彩汇聚成眼前的一道银光。
战神把她安排在文河旁边空缺已久的工位，拍着文河的肩膀说，小雅是你校友，多关照哦。
她向文河伸出纤细的手，笑盈盈地说，师兄好！
曾经看她一眼都觉得奢侈，此时他们掌心交叠。她的手光洁华润。文河的惊讶、尴尬和慌乱都是枉然，她根本不记得他了。
文河读研那年，她是艺术学院大一新生，周身笼罩着古雅的气息。她不是特别漂亮，可苍白的小脸和细叶般的眼睛让他着迷，眉间隐约的忧伤让他心疼。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能让他想起自己的妹妹。为了看到她，他天天泡图书馆。他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待她起身到书架上挑书，在旁边假装翻杂志，总觉得他们不经意的对视有种温柔的默契。他反复酝酿一个表白的时机，等他拿到奖学金，等他换了新球鞋，等他的头发再长一些……可是，始终都没有勇气跨出那一步。
文河对着电脑屏幕，用余光看小雅，她从包里取出迷你吸尘器，清理了桌面，在电脑旁边摆上一个兰花琉璃水杯。真的是她吗？在学校一副病娇之态，几乎不曾笑过，而从进门到现在她一直满面喜悦。
文河去复印资料，路过战神办公室，听到米总在里面跟他聊天：“你真是眼疾手快，美术组的实习生，怎么挪到你的地盘了？”
战神笑道：“美术设计不分家，谁让他们工位紧缺呢。无论哪个组，都是您的地盘啊！”
米总说：“给实习生赐名，你这还是头一回，《诗经》都搬出来了。”
战神说：“这不展示企业文化吗，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吸引人才。”
米总笑道：“你站在那，就招蜂引蝶。”
回到工位，文河见蓝胡子满面堆笑地立在小雅身边：“打印机和扫描仪我让信息中心尽快配上，还缺什么？我那有个多余的折叠躺椅，你先拿着用吧！”
小雅连声道谢。
蓝胡子俯身跟小雅讨论业务，手臂撑在她身体两侧，脸贴得很近，小雅明显局促起来，大气也不敢出。
文河故意大声说：“快开会啦！”
蓝胡子看看表：“等我开完会，12点半一起去外面吃饭吧。”
小雅拿起胸前的证件：“不麻烦您了，我的饭卡已经办好啦！”
蓝胡子说：“中午给你接风，顺便介绍你认识项目组的两个同事。”
小雅笑道：“谢谢组长！”
蓝胡子说：“叫我蓝胡子吧。”
小雅说：“是法国童话里那个魔鬼吗？听起来有点怕怕，那我叫你胡子哥哥吧。”
长袍刺客不耐烦地打断他们：“胡子爷爷，开会！”
蓝胡子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冲小雅比划道：“中午等我电话再下楼哈。”
小雅笑着跟他挥挥手，回过身子，文河连忙把脸转向屏幕。
小雅说：“师兄，我看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看我？”
文河有点尴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叫我。”
小雅说：“你是我的偶像啊，你要是回学校分享文宇汇公司面试经验，绝对火爆！我争到万分之一的实习机会都被大家膜拜了。”
文河说：“我是狗屎运。你实习多久？”
小雅悄声说：“半年，实习期满后有个生死攸关的考核，希望沾点你的好运气。”
演讲比赛没有想象中的大舞台和黑压压的听众，是在公司演播厅里进行全程网络直播。文河抽签抽到中午11点，此前听不进去别的选手讲，也静不下心来工作。他打算去外面透透气，小雅起身跟他击掌：“师兄加油！”
文河在洗手间临阵磨枪背了几遍稿子，默默走进那间面试误闯过的圆形演播厅。聚光灯有点刺眼，面对好几台摄像机，他心跳如鼓，双腿不由自主地打颤。文河安慰自己，大家都在忙，没功夫听这个莫名其妙的演讲，就像他参与过许多线上会议，左耳进右耳出，账号如同潜伏在会议室的僵尸。
虚拟主持人向文河发送了邀请手势，文河大脑一片空白，脖子就像被勒住了，发不出声音。
这时，苏捷出现在玻璃门外，向他做了个比心手势。
文河似乎注入超强镇定剂，深吸了口气，开始讲故事：敌对势力派出机器大军入侵文宇汇公司，企图抓捕核心创意人W君，费尽周折抓了一百个替身，却找不到真正的目标。原来W君根本不是一个特定的人，而是机密代码，分散在公司所有员工的大脑中。每个人既是搜索目标，同时也是错误参数。反复无常的指令导致机器大军程序紊乱，开始大规模射杀，文宇汇公司奋力抵抗，最终驱逐了入侵者。
优质音响设备让他的音色听起来饱满多了，也更易于煽情：“我们所处的时代，创意和技术的竞争远比故事里的战争要激烈，企业扩张的速度逃不出消亡的阴影，辉煌的大厦可能一夜之间沦为空城。当我连续数日绞尽脑汁无法实现新的突破，却能在窗边的阳光下享受一杯咖啡，仍有机会重振旗鼓，甚至站在这里谈论梦想，是因为屏幕前的你——亲爱的战友们，用思维的火花和迅捷的十指帮我挡住了枪林弹雨。我是如此幸运，加入了一群富有创意的头脑。W君是你，也是我！”
讲完了，文河如释重负地走出演播厅，发现后背已经湿透了。
小雅捧着一束鲜花，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迎接他：“师兄凯旋！”
长这么大，文河第一次收到鲜花礼物。在学校，小雅那么遥不可及，而进了公司，她温柔又有亲和力。如果时空交错，他会不会跟小雅在一起？
此时此刻，他最想见的人是苏捷，想问问她，他的表现及格了吗？
小雅成了文河的固定饭友。每到中午和傍晚，小雅会安静地等他忙完，清脆地叫一声，师兄，饭饭喽！如果她不在工位上，我也习惯性地等她回来。为了避嫌，有时她叫上其他两个部门的实习生一起去餐厅。
跟文河刚入职时一样，繁琐事务让小雅应接不暇。为了争取留在公司，她浑身的弦紧绷，事事追求完美以至于诚惶诚恐。她对同事有求必应，该不该她干的活儿，只要别人一张口，她都爽快接下来，每天加班披星戴月。她吃饭时也不由自主地翻看手机，生怕延误别人的指令。
只有跟文河聊天时，小雅才显得稍许放松。有一次，她问文河：“师兄，你在公司的“人设”是什么？”
文河纳闷地说：“没想过，什么意思？”
小雅说：“你做游戏设计的，别装糊涂哦。进入公司大门的那一刻，就像开启一场游戏之旅，每个人都会设定好自己的造型、性情、关系和目标，职场如戏。”
造型可以设计，没听说过性情还能设定，那不得人格分裂啊？文河说：“这是你们美工职业病吧，那你的‘人设’呢？”
“我想成为女战神——智慧女神小雅，我希望自己的颜值被忽略，脑力被关注，业务范围从动画制作逐步上升到研发策划。”她说，“当然，这些都是空想，第一关是留在公司——获取游戏账号。”
文河想，为了这个人设，你把马卡龙色系裙子压箱底，然后一水黑灰蓝中性装？你熬夜干活儿面色如纸仍保持露齿六颗的职业微笑？你记住了小组每个前辈的饮品喜好，再忙也会帮大家送下午茶？他问：“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
“闷骚的腹黑学长，危险的隐形杀手。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W君与公司同名，是要干大事儿的，苟富贵，勿相忘，师兄日后请多提携。”她端起饮料与文河碰杯。
文河哑然失笑，他怎么给小雅留下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印象。估计自己在她眼里傻乎乎的，小雅又不相信傻人能在这里混下去，所以觉得他心机深重。
文河说：“你抬举我了，其实我愚钝到连喜欢的女人都不会追。除了约饭和看电影，还能干什么？”
小雅缓缓拨开一根香蕉，美目盼兮：“音乐会更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