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根斯坦和乔姆斯基语言哲学思想对比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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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Ludwing Wittgenstein)是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哲学家之一。其后期哲学涉及了许多主题:“意义问题、理解问题、命题问题、逻辑问题、数学的基础、意识的状态,等等。”(Anscombe G.E.M.,1959:9)他认为,这些哲学问题的产生是因为人们不能正确地理解语言。我们可以把这些哲学困惑比作一种疾病,哲学的目的就是治疗这种疾病。因而,哲学的任务是治疗性的(therapeutic)。由于这种疾病源于人们对语言的误解,对这种疾病的治疗就在于更好、更清晰地理解语言的作用,用维特根斯坦的话说就是:要获得一个清晰的语言视景(a clear language view)。为了达到他所谓的语言的“清晰视景”,他研究了许多语言使用不当的例子。尽管他的主要兴趣在于解决(solve)或消解(dissolve)这些哲学上的困惑,但他关于语言的论述(remarks)的影响远远超出了他兴趣的范围,在许多领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像其他语言研究者一样,他为提供一个清晰的语言视景做出了建设性的贡献,并且他的贡献是极为突出的。

维特根斯坦在其后期哲学著作中关于语言的论述对当代语言学研究产生了重要的影响,甚至有人认为当代轰轰烈烈的语用学运动就是在维特根斯坦后期哲学思想的影响下展开的(施泰格缪勒,1992)。但归根到底,维特根斯坦并不是一个语言学家,也不是一个心理学家或社会学家,他对这些领域的具体研究并不是非常感兴趣。语言学家、心理学家或社会学家以不同的方法研究语言的诸多细节,他们得出的原则或结论比维特根斯坦后期著作中所展现的观点详细得多,如社会语言学家、心理语言学家、计算语言学家或者说结构主义、功能主义、认知主义以及生成语法等语言学流派等从不同的角度切入对语言进行详细的研究并提出自己相应的观点,进行相应的理论构建。因此,我们这里要研究的是,维特根斯坦对语言的研究和语言学家、心理学家以及社会学家对语言本质的研究有什么关系?换言之,维特根斯坦在语言研究中所得出的结论或观点和语言学家、心理学家、社会学家所得出的结论有什么相通和不同?这是本书的出发点也是研究的旨归。

虽然维特根斯坦并不是一个语言学家,但他并没有忽略对语言细节的研究。实际上,他在其后期著作中对一些语言现象的研究以及他在后期哲学思想中所提出的一些概念如:意义即使用、语言生活形式、语言游戏、家族相似性等对语言学家特别是语用学派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哲学界对于维特根斯坦后期哲学思想的评价相差甚远,那些热忱追随其早期思想的学人当中,有很多对他的后期思想深感不解,但后进的学者多数认为后期哲学思想才是他真正成熟的思想。维特根斯坦前期的逻辑语言主义认为,我们日常的语言不清晰、充满歧义,我们可以通过逻辑上的分析,消除歧义,达到清晰,甚至是能够达到逻辑意义上的澄澈。而后期他则对自己前期的思想进行了彻底的批判,认为我们只能在一定程度上消除误解,达成理解等等;解释用来消除误解,而不是消除一切误解的可能性,在特定的场合,原来那句话可以有这样的解释,并不意味着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或应该做这样的解释(陈嘉映,2003)。

维特根斯坦在其后期哲学著作中对语言学习进行了研究,我们也可以认为他的整个后期哲学思想就是围绕语言学习这个论题展开。他多次问:“我们是如何初次学会这个/那个词的(how did we first learn this or that word)?”维特根斯坦这样问旨在治疗、消解哲学上的困惑。通过这样的提问他想要证明:我们可以通过许许多多不同的场合来学习一个词——有许多各种不同的语境(contexts)或情景(situations)使我们获得一个词的正确用法。在维特根斯坦看来,试图寻找一个抽象的意义存在只不过是一种形而上学的冲动。维特根斯坦的这种思想可以同语言学、心理学、社会学等领域的语言研究进行比较。如受维特根斯坦影响的奎因就提出了类似的思想“博物馆神话”“翻译的不确定性”,普特南的“孪生地球”、戴维森的“理解的宽容原则”等,这些思想或观点可以说都是对维特根斯坦相关思想研究的深入。当然,并不是所有的语言学家或语言哲学家都这样认为,比如内在主义语言学家如乔姆斯基(Noam Chomsky)就认为:人天生具有一个语言器官(language faulty),所有的人类语言都具有共同的语法——普遍语法(universal grammar)。尽管环境因素在语言学习的过程当中不可或缺,但最终起决定作用的还是人类先天的语言器官,环境只不过是一种不可或缺的触发因素。语言研究的目的就是透过诸多语言现象对人类共同的语言器官进行研究。有时候乔姆斯基把语言器官叫作一种语言习得机制(language acquisition device),有时候又叫作一种语言学习装置(language learning device)。尽管名称不尽相同,但意思很清楚,这种先天的东西是一种客观的心理实在(mental reality),而这种心理实在才是语言学家所要研究的对象。

语言或语词的意义到底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合成的?不同的语言学家或语言哲学家对此有不同的回答。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可以把维特根斯坦对语言学习的论述与其他语言学家或语言哲学家的观点进行比较。本书选择的是生成语法的领军人物乔姆斯基。把维特根斯坦和乔姆斯基的思想相比较,看一看,在哪些方面他们的思想是相通的,在哪些方面他们的思想又不相同?

乔姆斯基的生成语法理论掀起了语言学革命,其语言思想无论在语言学界还是在哲学界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他的关于“语言能力”和“语言行为”;“表层语法”和“深层语法”;“语言奥秘”和“语言难题”;“内在语言”和“外在语言”之间的区分构成了其语言思想的主线。生成语法从其诞生伊始就受到语言学界和哲学界许多人的质疑,根据帕特曼(Trevor Pateman,1987),这些质疑的声音大都来自维特根斯坦后期哲学思想的一些追随者。为什么帕特曼会这么说?我们认为有必要对此进行深入的探讨和研究。简言之,乔姆斯基生成语法理论当前所面临的挑战是什么?如果从维特根斯坦后期哲学思想看,我们会对生成语法理论有一个新的认识。我们相信,这种研究不仅对语言学界还是语言哲学界都是有裨益的。

当然我们不能以一个语言学家的标准来要求维特根斯坦,因为维特根斯坦对建构什么理论从来不感兴趣,他要做的是“治疗”“瓦解”的工作。作为一个顶级的哲学家,维特根斯坦的思想极具穿透力,他提出的一系列思想或哲学概念对人文诸多学科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我们不可能要求他具体而微地为了某一个学科如语言学的研究或理论建构进行一些术语区分,如果真是那样,反而与维特根斯坦的思想背道而驰了。维特根斯坦“意义即使用”“语言游戏”“家族相似”等概念的提出有效地瓦解了形而上学意义观,使语言研究获得一个新的进路。但作为一个学科,语言学研究不可能停留在泛泛的语言使用上,语言学家的研究就是要超越这些具体的用法,去发现辖制这些用法的规则。无论这些用法是乔姆斯基的先天规则还是实用主义如米德的社会建构。用维特根斯坦的话说,这些努力或尝试或许是人类的一个形而上学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