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论
第一节 问题意识
尾崎红叶(1867—1903)是日本近代文坛上的一位知名作家。明治二十年代(1887—1897),日本社会出现反对欧化,主张国粹主义的声音。在此社会思潮背景之下,尾崎红叶主张回归传统古典,于1885年创办了文学结社砚友社,并创办机关刊物《我乐多文库》。谈及尾崎红叶的文学,评论界往往推崇的是他华丽的修辞、高超的写作技巧以及对于近代日语文体的贡献。的确,尾崎红叶从一开始模仿学习井原西鹤的写实风格,到逐渐形成独具特色的文体,最后发展为成熟的言文一致体,这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是巨大的贡献。在尾崎红叶的作品世界中,不管是前期创作风格明显受井原西鹤影响的处女作《二人比丘尼色忏悔》(1889),还是后期在《源氏物语》的影响下创作的言文一致体小说《多情多恨》(1896),都因擅长描写女性心理和行为而得到世人瞩目,并广受好评,尾崎红叶也因此被称为拟古典主义作家。新闻连载小说《金色夜叉》是他这一系列创作的巅峰之作。尾崎红叶成为明治时代的有名作家,与同时代作家幸田露伴一起开启了属于他们二人的“红露时代”。
然而,在尾崎红叶去世一百多年后的今天,人们对尾崎红叶的评价也并不总是正面的。有日本研究者认为尾崎红叶用美文调的文体描绘出的明治时代市民生活以及女性情感对他们而言是遥远而陈旧的。譬如从读者的角度出发,马场美佳指出“(尾崎红叶的文学)虽然被认为支撑着小说兴盛的黎明期,但它们长期被排除在小说阅读和鉴赏的对象之外”;小平麻衣子认为在日本近代文学史的位置上,“尾崎红叶的地位一直不上不下,有些难堪”;而松村友视则认为“尾崎红叶及砚友社同仁们所展现出的年轻活力以及文学成果,在老成的文学史上并未得到充分的肯定”等,这些都是代表性的观点。尾崎红叶曾经获得巨大成功,其文学作为研究对象却被长期闲置和无视。这毋宁说是时代带来的落差。而从这些代表性观点中,我们可以略微窥见,仍然有一些钟爱尾崎红叶文学的学者在为尾崎红叶文学在研究界的现状打抱不平。
的确如同“雪花飘飘洒洒,明治渐行渐远”(降る雪や 明治は 遠くなりにけり。中村草田男)这一俳句表现的那样,对于1931年的诗人中村草田男来说,明治时代已经算是过去的时代。岩波书店推出了《新日本古典文学大系明治篇》相关丛书,从该丛书标题就可以看出,知识界已开始将近代文学的明治文学视为古典。尾崎红叶文学的研究遇冷,应该也和这一现状有关吧?日本大学生“国文科的本科毕业论文里,在近代(现代)文学中选题的比重越来越大,最近这一倾向正变得尤为明显”,这是负责《明治文学》一书编辑工作的红野敏郎在序言中谈到的感想。而且这还是距今四十多年前的倾向,在进入21世纪后,这种倾向应该更为显著。因此也就形成了当前“雪花飘飘洒洒,明治渐行渐远”这一寂寥的研究现状。
笔者在本科毕业论文中曾尝试分析《金色夜叉》中阿宫这一人物形象,以此为契机,开始以尾崎红叶的拟古文文体的文学作品为对象,进行作品解读。就读硕士研究生期间,笔者也将尾崎红叶的集大成作品《金色夜叉》作为硕士论文的研究课题,结合明治的“立身出世”(出人头地)这一思想背景来考察男主人公间贯一的人物形象,探求尾崎红叶人物设定的意义。随着笔者对驰骋明治文坛多年的尾崎红叶文学认识的加深,也因为接触到与尾崎红叶同时代评论家对尾崎红叶文学的严厉批判,对于被打上“无思想”烙印的尾崎红叶文学,笔者反倒产生了越来越多的疑问。坦白地说,笔者开始想研究尾崎红叶的拟古典主义文学究竟为什么能够受到一个时代读者的热烈追捧。
简而言之,笔者认为在尾崎红叶的作品中,有着尾崎红叶独有的文学修行。在其文学修行之中,包含着对文学营养的吸收、消化、内省还有超越的过程。这个研究课题在大的方面,与被称为拟古典主义文学的尾崎红叶文学和古典文学之间的关联性有关。当然,在当下日本研究界比较集中地强调作家与日本古典文学之间的关联性研究现状之下,我们不应该笼统地考察日本的古典文学。我们应该考虑的是,尾崎红叶作为汉文素养极高的明治时代的文学家,是否有从中国古典文学吸收借鉴的情况?这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这些问题的解决,自不必说,对研究视野的扩大而言意义匪浅。毕竟迄今为止,尾崎红叶文学的文学鉴赏和文学研究基本只以日语作为传播手段。另一方面,尾崎红叶的代表作《金色夜叉》也成了文化的源头,影响到朝鲜半岛、中国大陆以及中国台湾地区,并有了相关的影视作品出现。如此作为世界文学的尾崎红叶文学,在其被接受过程中的改观也是重要的课题。
本研究将基于上述问题意识,以中国学者的视角,试图阐明尾崎红叶文学中存在的各种外在因素和内在因素的关联性。通过中日比较文学的视域,研究探讨日本学者较少重视或者不曾研究过的课题,为尾崎红叶文学的研究提供新的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