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饿死和知足

赵言蹊很瘦，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

其实这件事很诡异，赵之里的工资即便不是很高，也倒不至于饿到自家孙女，但是赵言蹊就是很瘦，瘦到皮包骨的那种，肤色是不健康的白。

在赵家丧事结束后，姨婆一家都想过将赵言蹊带回南沪照顾。赵之里自然是同意的，他一个孤家老头子哪有什么精力照顾小孙女。但是偏偏赵言蹊不答应，死死抱着赵之里，不愿意撒手。不愿意说话，也不喊叫，自她父母奶奶去世，她就不愿意讲话了。

后来两个舅舅舅妈表哥表姐轮番上阵，还是没能劝动赵言蹊。于是赵家老宅就剩了爷孙俩，一开始逢年过节，姨婆一家也会来和他们爷孙俩过节。后来，被赵之里骂了一顿，就再也不来了。

时间打马而过，不留痕迹。

爷孙俩的生活也慢慢回归平淡。赵之里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研究上，他自己祖上是真正阔过的，文物考据，古文考究，行文作诗，他样样精通。别人说他是学贯中西，博古通今，这话放在其他人身上不免是奉承话，但是赵之里配得上。

而对赵言蹊的教育抚养那就是随缘了，而她也如田里的杂草一样生长，赵之里对她没有期待，而周围所有的人也不会去干涉她。她想长成花那就长成花，如果想一辈子碌碌无为那就一辈子碌碌无为，只要她能随自己的心意活下去即可。

本来家中丧事结束后，8岁的赵言蹊应该上三年级了。但是赵言蹊不愿意去，那就赵之里自己教。他有课就把孙女放在办公室里，办公室里几个老师就轮流着来教她。虽然他们内心暗暗嘀咕，这教大学生能教会小学生吗？事实证明他们的内心嘀咕是多余的，赵言蹊学得很快，他们也教得很轻松。她自己学完，会恭恭敬敬给教她的老师鞠躬感谢，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在赵之里的办公桌旁边的小凳上看书，连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

众人也终于见识了赵之里对赵言蹊的溺爱程度，甚至可以说令人发指。即便有一天赵言蹊要一副骨头来抛着玩，赵之里也能二话不说拆了自己的一把老骨头给他孙女。

赵言蹊挑食，跟着赵之里一日三餐在食堂里吃，都是素菜。或许一开始是她想要和爷爷一样，可是长期的潜移默化，她已经吃不下任何荤腥了，甚至是鸡蛋亦或是牛奶这样对儿童身体发育有利的食物。

爷孙俩的吃饭纯粹就是为着活着，吊着一口气。但是有时办公室里有老师分给赵言蹊几盒牛奶或者肉干，在老师殷勤的目光下，她还是能硬着头皮咽下去，从来不会拂了别人的好意。

有老师心疼小姑娘瘦得就和小老鼠一样，就和赵之里提了一句，“赵老师，您也给小蹊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吧。”只要赵之里开口，赵言蹊是会吃的，即便是她生理性讨厌，也能硬着头皮吃下来，慢慢的就会习惯的。

赵之里答应的倒是很爽快，但是也不会和赵言蹊提这些事，于他而言，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不会强迫。不过有时候问起赵言蹊，她回答想吃水果。这种答案像是打开了赵之里某种开关，每隔几天他总能搜罗出一堆水果，浙东的杨梅枇杷，两广的莲雾番石榴，烟台的苹果，海南的金钻菠萝，泰国的山竹榴莲蛇皮果，他去广西开会，本来就弱不禁风的老头，一手提着资料，一手拖着一个巨大的菠萝蜜。他也不要别人帮忙，哼哧哼哧一个人扛回了江宁，差点要他半条命。

他有天甚至给赵言搬了一只面包果回家，于是爷孙俩望着面包果大眼瞪小眼，然后用刀切开生啃，味道的确不好吃。只是一两口，爷孙俩吃不下去了，就在橡皮树旁边挖了个坑全埋了下去。如果是南洋人出身的大舅妈看到，大概就知道面包果的做法。

赵家爷孙俩可能这辈子都没想到面包果要烤了吃，蒸熟了吃，甚至可以煎着吃，唯独不能生吃。

赵之里每个月的薪水，除了买一些必备的老年药，其余都给了赵言蹊，完全不在乎孙女会拿钱去干嘛。从大提琴到山地摇滚，有些时尚他不懂，但是完全不妨碍他对孙女的爱。

拿了团宠剧本的赵言蹊学东西很快，10岁那年，考试，小升初，考上很不错的初中。在马六甲做生意蒸蒸日上的大舅舅在江宁给赵言蹊买了一套房，在15楼的水景大平层，透过大大落地窗就能看到外面落日黄昏。

赵言蹊拒绝了很多次，那不是她该拿的，平时大舅舅寄回来给她的礼物，都很贵重，可是和这个相比，那些就属于小打小闹了。她不敢接受，也不愿意接受。

但是大舅舅铁了心，他说他在南沪也给润予表哥买了一套，那梵南表姐就更不用说了。三个兄弟姐妹，不能厚此薄彼。赵之里也是坚决表示不能要这个房子，不过最后也没有拗过大舅舅。房子是有了，装修房子的事，大舅舅说等赵言蹊成年，那个时候她想装什么样就装什么样，大舅舅出钱。

财大气粗的大舅舅带着爷孙俩去医院仔仔细细体检了一遍，就心满意足地走了。

赵言蹊从来都没有觉得大舅舅是什么暴发户装大款这种想法，即便姨婆经常说自己的大儿子活脱脱就一个没文化的暴发户。但是就如赵言蹊心里所想的一样，大舅舅的心里很干净，有着最纯粹的赤子之心，姨婆是这样想的，爷爷也是这样想的。

这件事之后，赵之里将自己的家底全都给赵言蹊设了一个基金。保不齐什么时候他自己眼一闭，腿一蹬去和夫人儿子儿媳团聚了。自家小孙女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可能真的会饿死的。

赵言蹊跳级读完了初中，中考结束一起拍毕业照。因为她不是经常在班级里，她自己那个班拍完毕业照才想起还有一个她。老师也不知道要给她放在那里，就随便找了个毕业班将她塞了进去。她不认识那个班里的学生，学生也不认识她。和她一届的还在念初二，就如之前拍小学毕业照一样，她又成了毕业照里最另类的存在。

任谁都不会想在自己的毕业照里出现一个和他们没什么交流的陌生人，赵言蹊有些不好意思，就这样闯入别人的班级拍毕业照。或许若干年后，那些学生会聚在一起回忆，这个和僵尸一样惨白的人是谁了？班里有这号人吗？说不来又是另外的灵异事件。

中考成绩出来，她依旧是高分，是班里分数最高的一个，也是全校分数最高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