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告别是看到那些美好,也不会跟你说了
告别是看到那些美好,也不会跟你说了
走廊被黄昏染色,冬天被大雪唤醒,思念被歌曲收藏,却找不到分享的人。
毛雨微是个摄影大神。
当年她还是一个摄影小白,拿着傻瓜相机到处试验。
有一次我们一起去玉溪玩耍,她自告奋勇当起了摄影师,她男朋友李扬责无旁贷,充当模特。
那天天气很好,毛雨微说:“老李你站到那个石头边上去,来来来,你假装你左侧45度来了你的心上人,就往那边看。”
老李哭笑不得:“我爱的人不就在我正前方吗,你让我怎么往左侧看。”
毛雨微说:“你别来这一套,为了艺术我甘愿你这一秒钟的恋人不是我。”
我们在一旁目瞪口呆。
更令人目瞪口呆的是,毛雨微突然间劈了个叉,我们惊恐地问:“毛毛……你的腿疼吗?”
毛雨微给了我们一个大白眼,说:“你们懂个屁,这叫摄影角度!”
回来后我们一起导照片,我眯着眼睛端详半天,疑惑地问:“毛毛,这张照片老李在哪里?”
毛雨微指指照片的右下角,说:“不是在这里吗?”
我认真辨认,终于从那脱离地心引力的三根头发辨认出了老李。
我瞬间对毛雨薇佩服得五体投地。
毛雨微突然想学摄影的原因是:她想把每天看到的东西都记录给老李看。
那年去玉溪玩耍,是老李的毕业旅行。毛毛比老李小三岁,毕业对她来说还很遥远。
有一天我们深夜失眠,在群里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
老陈说:“毛毛啊,异地恋可是很危险的,你看看黎然,因为常年在外,从来谈不成恋爱。”
我说:“毛毛啊,异地恋可是很危险的,你看看张兴,因为常年漂泊,喜欢的人就跟他分手了。”
张兴说:“毛毛啊,异地恋可是很危险的……等等,我分手是因为我常年漂泊吗,黎然?!”
老李赶紧打岔,说:“呸呸呸,你们别乱讲话。”
又看毛毛很久没说话,就说:“没关系啊,现在科技多发达,你把日常生活拍给我看不就跟我们每天在一起一样吗?”
老李可能只是随口一说,毛雨微却默默背起相机,开始出没在昆明每一个他们一起走过的角落。
过了半年,到了冬天,那年的昆明下了场大雪。
她冲出家门在大雪里一阵狂拍,活蹦乱跳的,像个孩子。
老李看到照片后打电话给毛雨微,哈哈哈笑说:“毛毛,你怎么拍得跟头皮屑似的。”
毛雨微说:“你嫌弃我拍照难看,那你回来啊,你回来啊。”
第三天,老李偷偷从上海飞回昆明,毛毛开心地把我们都叫上,一起撮了顿火锅。
回去途中又开始下雪,毛雨微突然跪下来说:“老李同志,你将来愿意娶我吗?”
老李乐了,说:“毛毛同志,你怎么了?”
毛雨微急了,说:“你管我怎么了,你就说你愿意不愿意。”
老李说:“好啊。”
毛雨微乐不可支,说:“太好了,这下看你怎么逃。”
张兴抢过毛雨微手里的相机,绕着他俩转了一圈又一圈一顿狂拍。
毛雨微笑着说:“张兴,你这么一圈圈转得累不累?”
他躺在地上气喘吁吁,说:“你懂个屁,这叫摄影技术!”
接着他说:“老李啊,我可是用电影的手法把这画面拍下来了,你赖不掉。”
老李哈哈笑,牵起毛雨微的手说:“不会的。”
我在一旁看着,张兴他突然下定决心似的,说:“我想去上海。”
我问:“去上海干吗?”
他说:“追秦芸。”
我记得那一年,是2018年。
我们热泪盈眶,一个人也像千军万马,活得热烈。
2019年我到南京,老李招待我。
好朋友好久没见准备去喝一杯,去之前我正好跟毛毛在聊天。
我说:“毛毛,我见到你家老李了,一会儿我们去喝酒,嫉妒吗?哈哈哈。”
毛雨微回:“老李跟我报备过啦,我恩准了,怎么样,你个单身狗有人在意你去喝酒吗?”
……我再也不和毛雨薇发信息了。
喝到一半毛雨薇来了电话。
老李接起电话说:“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跟黎然在喝酒呢,你放心。没姑娘,真的没姑娘。”
挂完电话他对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她就这样。”
过了没多久,电话又响了起来,又是毛毛同志。
老李说:“你等我一下,这里太吵了,我出去接。”
老李接电话时烟抽了一根又一根,挂了电话还在原地待了会儿。
他回来时我试探性地问:“没事吧?”
他摇摇头,说:“没事,就是她老不信。”
没想到一会儿我的电话响了,刚接起来就听到毛毛大喊:“黎然,老李在你那儿吗?”
我说:“在啊。”
她还没等我说完,就说:“你把电话给老李。”
接完电话老李无奈地冲我摇摇头,把他的手机翻过来给我看。
满屏的未接来电,通通是毛毛的。
我说:“你就让着点毛雨微,你们异地,她一个女生还是会担心的。”老李说:“你是不知道,每天都这样,24小时她都在给我打电话。有好几次我说了在开会,她还是每隔五分钟打一次电话。如果我关机或者总不接,她就打给我所有的同事。你知道吗?我同事看我的眼神都不耐烦了,我还得挨个儿去道歉。”
我隐隐觉得这段感情或许不像看到的那样,只是后来的事我就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半夜喝了一杯又一杯,还有毛雨微给我发的一条又一条信息。
反反复复都表达着同一个意思:你们怎么还不回家?
第二天迷迷糊糊醒过来,看到手机里有一条早上发过来的信息。是毛雨微:“他不在我身边,我没有安全感。”
2019年毛毛毕业,她给我们发信息:“我来南京找老李,抽空一起聚聚啊。”
那天我们在雨花台,夏夜的晚风总是把人吹得心神荡漾。
同样的情绪也感染着毛雨微,她拉着老李的手停了下来。
老李转过身来,疑惑地问:“怎么了?”
毛雨微看着他的眼睛说:“娶我吧。”
老李却回避着毛雨微期待的眼神,说:“再等等吧。”
毛雨微说:“我已经等了两年半了。”
老李说:“你别闹,等我再好一点,等我们再稳定一点。”
毛雨微突然一声大喊:“我从来不怕吃苦,只怕不能跟你在一起。”
老李没有正面回应,说:“这么多朋友看着呢,你乖,我们回去说。”
毛雨微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说:“你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明明答应了。”
老李说:“你知道南京生活压力多大吗?你知道我不想让你跟着我吃苦吗?你知道什么叫业绩考核吗?我不是说了,等我再好一点吗!”
毛雨微突然说:“你是不是对不起我?”
老李大惊,半天嗓子里蹦出一个字:“啊?”
毛雨微声嘶力竭,说:“那你说你这段时间为什么不给我发信息?”
老李说:“我不是回你了吗?”
毛雨微说:“两小时之后回也叫回吗?”
老李叹口气,说:“无理取闹。”
毛雨微抓住老李的胳膊说:“好,那我再问你,为什么你的房间里没有我的牙刷,没有我的毛巾?你说?!”
老李甩开毛毛的手,说:“你都两个月没住了,我收拾了一下怎么了?”
毛雨微说:“才两个月没住,你就要把我住过的痕迹都收拾干净吗?”
老李气得说不出话,转身就走,留下毛雨微一个人怔在原地。
我有点胸闷,喘不上气。
张兴本来拿着相机拍着我们,也一时间不知所措。
毛雨微转向张兴,说:“拍什么拍!”
说着就想夺过相机往地上砸,张兴拼命护住相机。
毛毛闹了一会儿,慢慢地蹲了下来,把头埋到了膝盖里。
我们知道她在哭。
2020年春天的一个夜晚,我在上海。
老李把毛雨微寄给他的所有照片转交给我。
我说:“毛毛拍的照片都是给你的,你放我这儿不合适。”
老李说:“那你找个机会帮我给她吧。”
我问:“你连见她一面都不愿意?”
老李说:“我不见她,是为了她好。”
我叹口气,说:“你不见她,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舒服。”
一时无话。
老李打破沉默,说:“帮我对她说对不起。”
我说:“我不管,要说你自己去说。”
他没接话,打车走了。
剩下我不知道怎么跟毛雨微开口。
我打电话找她,找不到;我去她租的房子,她室友说她下午就出门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我想了想,去了她当时跪下求婚的公园找她。
她果然在,满身酒气死活抱着一棵树喊老李的名字。
我拼命把她拉开,她又一把抱过去。
她说:“你不要拉着我,让我抱会儿他。”
我说:“毛雨薇!你别发酒疯了!我送你回家!”
毛雨微突然整个人软了下来,靠着树坐下来,说:“我知道啊,我知道我在发酒疯啊,可只有我在发酒疯的时候,我才能把这棵树当成他啊。”
我脑海里突然浮现起以前自己的样子,走到树边陪她蹲了下来,说:“你想走的时候告诉我。”
等她嗓子喊哑了,我打车送她回家。
在出租车上她突然问:“黎然,你说是不是都是我的错?”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那就都忘了吧。”
她哭着说:“我忘不了,我总觉得他还会回来的,所以我等。”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头抵着前座,睡着了。
剩下那句“老李把你的照片都退回来了”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过了半个多月,毛雨微过生日。
我们想给她举办一个生日派对,却突然得知她去了南京。
两天后,她回来了,一身疲惫,满眼通红。
她去做了什么我们都猜得七七八八,谁也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
只是我说了一句:“对一个人好直到失去了自己,值得吗?”
毛雨微说:“一会儿我去你家,你把那一箱子东西给我吧。”
我说:“是老李告诉你的吗?”
她挤出一个无力的笑容,点点头。
张兴说:“我们陪你去。”
毛雨微说:“不用,我拿了就走。”
毛雨微就这么销声匿迹了两个月,有天她突然给我发信息。
她说:“你陪我去滇池吧。”
我问:“去滇池干吗?”
她说:“手痒了,想拍照。”
一直拍到天快黑,拍到相机没电用手机拍,过了会儿手机也没电关机了。
我拿移动充给她充上,毛雨微开机,熟练地输密码,突然就哭了。
我大脑一片空白,慌慌张张找纸巾,毛雨微缓过神来说:“没事,我就是突然发现我的密码还是他的生日,因为习惯了一直没在意,我现在就把密码改了。”
记忆里的人离开了,手机却替你记得。
吃完饭我想送她回家,毛雨微说:“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坐地铁。”
我说:“注意安全。”
临走时她问:“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吗?”
我说:“是无时无刻不想知道他的消息吧。”
她说:“你说对了一半,当你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希望他能参与你的生活,你会希望你的所有情绪他都能有回应。他回复得慢了一点,你就觉得他不关心你了,因为我们都太怕失去,一点风吹草动都受不了。”
她又问:“那你知道一个人不喜欢你是什么表现吗?”
我摇摇头,她说:“是他不再跟你分享他的生活了,也不再对你有所回应。”
第二天毛雨微把自己所有的相册都上了锁,把朋友圈分享的歌都删了,还卖了自己的相机,退了在昆明租的房子。
我担心毛雨微,发信息给她。
毛雨微回:“有时候就算你站在那扇门前,你也不想再开门了。你以为你在分享生活,可其实只是你一个人自娱自乐。我把回忆上锁了,不需要钥匙,就当是我自己的秘密。”
然后毛雨微就离开了昆明,再也没有在朋友圈里分享歌和照片。
2021年,我在深圳安稳下来。
有一天毛雨微给我发信息,我们在龙岗见了一面。
她说:“上次我来深圳还是我生日呢。”
我说:“那时我们还想给你过生日呢,你居然抛弃了我们一个人来了深圳。”
她说:“什么叫抛弃你们啊,是我抛弃了自己。”
她看着窗外,突然说:“原来这就是深圳啊。”
我疑惑地问:“你不是来过深圳吗?”
她说:“不一样。”
她说:“有那么一阵子,我拼了命地想来深圳,瞒着所有人投简历。其实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就差跟老李说。生日那天我想着最后一次,给老李最后一次机会。没想到他已经连我的生日都不记得了,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是我一直没有放过自己。我不是给老李机会,是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死心的机会。”
我正色说:“一年过去,毛毛同志,你长大了。”
毛雨微拍案而起,说:“长大个屁,老娘一直年轻,我永远十八岁,十八岁!”
我举手投降,说:“是是是,你十八你十八,昆明城里一朵花。”
毛雨微说:“你陪我去拍照吧。”
我说:“又来?”
她说:“怎么的,不乐意?”
我再次投降,说:“好好好,拍拍拍。”
我本来以为她要拍很久,才拍了三张她就停了下来,取出相机里的内存卡。
她把卡丢给我,说:“那一箱子照片我还是扔掉了,却舍不得扔掉这张卡。这张卡本来快满了,这次我终于有勇气把它拍完了,你留着吧,或者丢给张兴。这里面的回忆对我不重要了,但我觉得或许你们想要留着。”
回家我打开了内存卡,里面是她那些年拍的所有照片,有些是老李,有些是她学会用三脚架之后的自拍,当然还有一些是拍的我和张兴。
我看着照片哈哈大笑,心想原来那个时候我们长那个样子。
一边笑一边复制一张照片给张兴发了过去,张兴秒回:“黎然,没想到这么多年我们的颜值进步很大啊。”
我回:“呸。”
我一边聊天一边把照片都拷给他,系统提醒我这里面有两段视频。
我点开,所有的笑容都凝固在脸上。
一段是那天张兴跑了一圈又一圈给他们拍的视频。
视频里两个人多么幸福,视频外两个人毫无联系。
“老李同志,你将来愿意娶我吗?
“好啊。”
另一段是那天在滇池草海,张兴拿着相机拍的。
在他们吵架前五分钟,还有这么一段对话。
“老李,好像你从来没有拍过照片给我呀。”
“毛毛,我哪儿像你有那么多时间到处拍照啊。”
然后毛雨微说:“娶我吧。”
老李说:“再等等吧。”
我想到了什么,又把所有只有毛雨微一个人的照片点开一张张看。
我终于明白了我刚才一闪而过的违和感是什么。
在所有只有毛雨微一个人的照片中,她永远在画面里的最左端。
因为她说过,老李喜欢站在她的右边。
我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我突然想起毛雨薇的那句话,喜欢就是想把自己的生活分享给他。
就像那时漫天飞雪,想拍给你看;那时听到好歌,想唱给你听;那时激动的情绪,希望不用说都有人懂。喜欢就是看到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想和你分享。
后来走廊被黄昏染色,冬天被大雪唤醒,思念被歌曲收藏,却找不到分享的人。告别就是看到所有美好的东西,也不会再和你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