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皇袍加身性难辨
下了早朝,元瑾面色冰冷的任由春雨秋风为她摘下王冕,褪去龙袍。寝殿外的敞口瑞兽铜炉中放了冰块,由宫人在一侧用芭蕉扇把凉气扇到旁人不得入内的内寝殿中。元瑾只穿了被汗水湿透的明黄寝衣坐于龙榻上,面色清冷、怒意昭然。
李奶娘从外殿宫女所托银盘上取下一个白瓷碗,碗里是元瑾从小爱吃的果子切成丁浇灌了冷蜜。她小心翼翼地呈递到元瑾面前,目光探寻着元瑾面色。
晶莹的荔枝、浅黄的哈密瓜、紫晶的葡萄等缤纷绮丽的果子混在一处,让人眸前生出喜意来。元瑾缓和了面色,拿起玉瓷勺舀一勺果丁,一入口,唇齿生出冰甜来。
她清秀面容显出浅淡笑意,刚刚于朝堂上听那些大臣明着进谏、暗里骂她荒淫的气恼也随着冰甜散了去。她从李奶娘手中接过冰碗独自吃起来,李奶娘见她露出纯真笑容,心里的担忧也散了些。
烈日骄阳下,小哼子小跑着进了宫门槛,不顾吴忠怒瞪他的凌厉眸光,立在外寝殿处气喘着大呼道:“皇上,御花园,那些公子们在御花园为皇上献才艺。”
元瑾从冰碗中抬首,面上茫然着,刚欲开口,忙掩口咳嗽了一声,压低音调道:“何事大呼小叫?”
小哼子顺了一口气,把李满在御花园湖心亭安排宴会之事告知了元瑾。元瑾听闻后,心里觉得新奇。她把冰碗放回李奶娘手中,起身令春风秋雨为自己换上常服出了寝殿。
李奶娘随着元瑾出寝殿,从袖袍中掏出一个长条的单薄木板,上面整齐的书着“休得大呼小叫”。因用得时日久了,墨迹有些磨损。小哼子噘着嘴,不敢顶撞地低下了头,撩起袖袍擦着额上汗水。
李奶娘看着龙撵出了宫门,心中叹息着,纵使元瑾自小聪慧睿智又习得治国之道,到底年少心性不稳、禁不住新奇事物吸引。虽是女儿身,却被当作皇帝教养。自小养得一身帝王娇气,却时刻畏惧着身份被揭穿,不得不在忐忑中受制于他人。
李奶娘面具下泪痕纵横,若不是先帝英年早逝,元瑾定是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何苦黄袍加身,养成了今日阴晴不定、男女难辨的禀性。
簇拥元瑾的明黄仪仗迤逦铺展在御花园的道路上,龙撵停在湖岸边,元瑾四处望了一眼,湖上大片荷叶相连,有早开的粉白荷花点缀其间。
这些与之平日里无甚差别,她不免有些失望。来御花园的路上,她亦对李满此次安排的宴会心生好奇。从小见惯了女子奏乐跳舞,还从未见过男子跳舞是何样呢。
元瑾正欲败兴而归,从荷叶丛中飘来一叶小舟,李满立于舟上,待小舟在岸边停稳。李满跳下小舟,掀起明黄门帘,垂首对元瑾恭谨道:“请皇上移驾湖心亭!”
李满向来心思新奇,元瑾顺从地扶着赵忠的手下了龙撵,上了小舟。穿过舟上帐篷,另一端支着龙凤伞挡去烈阳。元瑾坐在李满早为她备好的套了明黄锦缎木椅上,赵忠候立在她身侧,划舟的人坐于小舟的那一端。小舟细长,可自由穿梭在荷叶丛中。
李满立于岸边,待小舟隐在荷花叶丛中,他对自己安排好的宫人挥了挥手。他面带笑意地转身,继而上了另一小舟避开元瑾去了湖心亭看宴席事宜。
当小舟飘行数米远,荷叶丛中有丝竹管弦之声传来。继而莹绿的荷叶丛中有身着白色蝉翼纱的三五少年舞动其间,若隐若现,女子的媚态现于束着男子发髻的少年面容上别有一番韵味。
元瑾心中烦闷之事散去,俊秀面容还浮现些惬意,慵懒斜靠在椅背上,手支撑着脑袋细看这些为讨好她故作媚态的少年。
她第一次明了阮重为何费尽心思要夺取皇位,原来她所想要丢弃的皇帝身份当真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譬如此刻,能令这些平日里凌驾于女子之上的男子为她佯装女子,讨她欢心。
风吹动荷叶,牵引轻舟浮动。少年的蝉翼纱细薄如雨雾掠过翠绿荷叶,又隐于荷叶丛中寻不见踪影。远处身着浅黄软烟罗长袍的三五个少年又似荷花绽开在荷叶中,身姿婀娜似浅黄荷花,待元瑾还未细看清其容貌,又隐在荷叶丛中。
更远处身着霞影纱长袍的三五少年,飞舞在荷叶丛中似一道道银红霞影在日光下倾斜而落,继而又隐于翠绿丛中。
元瑾意犹未尽的四周环顾着找寻刚刚所见到的少年舞者,待她所乘小舟行至湖心亭,原先那些在荷叶丛中跳舞的少年已候立在石阶下。她扶着赵忠的手下了小舟,待踏上石阶,李满领着一干宫人及少年向她跪拜行礼。
此刻凉亭的风一吹,元瑾清醒了许多。今日早朝,官员暗骂她荒淫之语萦绕在耳畔。她看着这些为她佯作媚态的少年,因刚刚的沉迷与喜爱有些羞愧,微红着脸,虚伸了一下手,“平身。”
李满悄悄抬眸看了一眼面带冷意的元瑾,心中暗暗思忖着是何处出了差池,莫非皇上还是喜女子,这龙阳之好只是做于他人看的?李满小心地伺候着元瑾上了凉亭,心中万千思绪不敢现于眉眼间。
待元瑾在凉亭内坐好,那些少年便跪坐在凉亭外,虽是荷叶丛中的凉亭,却终究是夏日。蝉翼纱、软烟罗、霞影纱质地本就轻柔,此刻因细汗贴服在少年们的肌肤上泛出粼粼光辉。
丝竹乐声奏起,心生羞意的元瑾虽明知不该看那一群少年,却借着饮酒偷偷看了他们好几次,不一会便有些醉了。方才不敢仔细瞧,此刻借着酒劲,她凑上去,一个个地细瞧他们面容,然后身子微晃着坐回去道:“阮凌锡呢?他为何不来面见朕!”
伺候在一侧的李满何等眼色灵活,立即明了元瑾今日的不快是为何,连忙令叶褶去唤了阮凌锡来。
此番本是陈赦授意不唤阮凌锡过来,恐他风头盖过自己献进宫中的人。李满受人钱财,也不得不冒着风险未唤阮凌锡。眼下,可见皇上还是偏宠阮凌锡多一些。李满心中埋怨自己,不该只顾钱财而不顾皇上心意。
跪坐在众人之首的络尘,眼见叶褶悄悄退去,心中知晓定是要唤阮凌锡来此处。他不顾李满凌厉的眼神阻拦,起身行至元瑾长案前敬酒。他举起酒樽,丹凤眉眼含情:“小人络尘见过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