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神话·克苏鲁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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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序

很荣幸能参与这部《克苏鲁神话:洛夫克拉夫特全集》的翻译与制作。

说到“克苏鲁神话”,很多朋友就会由衷地兴奋起来,他们会拿出“章鱼头”的装饰品,或者学两句“克总发糖”之类的可爱句子。的确,今日随处可见的各类游戏、影视作品中不乏“克苏鲁神话”的身影,它早已成为文化生活的常见元素。对许多读者和观众来说,若完全没接触过貌似高深的“克苏鲁学”,仿佛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对制作方而言,每样作品多少带上那么一点“克苏鲁”色彩,又显得非常时髦。

“克苏鲁神话”究竟是什么呢?首先,它来自20世纪上半叶美国作家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说创作(此后,又有许多同时代和后辈作家参与进来)。自18世纪60年代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以来,人类的精神面貌和物质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告别了以自然经济为主的“古典时期”,接着大步迈向科技的新时代。人类的主流思潮一度非常乐观,自认为无所不能,相信科技的进步代表永恒的光明,然而并非所有个体都乐意无条件“向前看”,进步本身亦时刻伴随着挫折与局限,久而久之,这些都会反映到文化之中。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苏鲁神话”就是新思潮的一种,在洛氏的故事架构中,宇宙的维度和内涵远超人类认知和人类科技的涵盖范围,宇宙比人类想象中要宏大得多,盲目乐观的人类一直被神秘未知、强大无比且往往怀有恶意的力量操弄于股掌而不自知,人类对过去、对宇宙的探究所发掘出的些微“真相”,往往会以自身理智的崩溃为代价,即俗称的“SAN值掉光”(1)或“被吓疯”。

“克苏鲁神话”是抱着上述“机械唯物主义”的思维范式来讲故事的,故事里充斥着超越人类认知维度、时空上极为悠远的造物与存在——所谓“克苏鲁”,就是洛夫克拉夫特创造的来自外星的可怕“古神”之一。人们常说洛氏“反科学”,但他的“反科学”与蒙昧时代先民对开天辟地的丰富想象并不相同。远古神话的诞生是因为人类对宇宙的了解太少,只能通过“讲故事”的方式来填充空白、达成共识,塑造共同的纽带,而洛夫克拉夫特本身是个无神论者,他立足于科技时代,以冷静到近乎冷漠的态度否决人类自命为宇宙征服者的身份,将其打回渺小、无知的“原形”,宣布其离掌握宇宙的“真相”还山高水远。从文坛大局看,一方面,我们有不断进步的科技和蓬勃发展的科幻作品,用技术和关于技术的想象来打破思维和感受的界限;另一方面,“克苏鲁神话”别出心裁地在科技和科幻之上又笼罩一层“不可知”氛围,从另一个方向延伸想象的界限。可以说,这就是“克苏鲁神话”开宗立派、经久不衰的最大魅力之所在。

然而,洛夫克拉夫特无力或者说无意将“克苏鲁神话”模式化、体系化、设定化,因此“克苏鲁神话”的边界一直是模糊的。在洛夫克拉夫特创作的无数恐怖故事、惊悚故事、悬疑故事和神秘小说中间,你很难确切地判定某某必然属于“克苏鲁神话”,某某必然不是。很多读者面对如今看似庞杂的“克苏鲁神话”相关作品,似乎第一感觉就是门槛颇高,“诚惶诚恐”。他们往往会提出这类问题:来自外太空的“古神”究竟有哪些?这些“古神”(或更小众的称呼“旧日支配者”)在“克苏鲁神话”中彼此关系为何?分别是何等“神职”?怀有何种“神力”?……得到的则是林林总总貌似高深,但往往语焉不详乃至互相矛盾的解释。其实那些解释大都不属于洛夫克拉夫特本人。如前所述,洛氏试图传达的是一种思维范式、一种看待宇宙的态度,并为此创造和反复使用了某些基本概念(如“克苏鲁”、《死灵之书》等),但绝大部分设定乃是后人肆意发展,乃至穿凿附会的结果。

因此,要想感受和欣赏“克苏鲁神话”,新读者和“圈外人”大可放宽心态,不必拘泥于网上看到的各种改编和科普。正所谓一千个人心目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一个不带成见地阅读洛氏作品的人,势必也能在心中构建自己的想象空间和恐怖世界。

“克苏鲁神话”的主要作品发表在20世纪上半叶的著名美国廉价小说杂志《诡丽奇谭》(Weird Tales)上,该杂志于30年代后期走向没落后,相关作品随之转入小圈子里流传,洛夫克拉夫特本人亦于1937年英年早逝——时年未满47岁。这些作品直到六七十年代经过再次发掘,方才为大众所广泛了解和赞赏,并如决堤之水,一发不可收。在中文出版界,自21世纪初以来,“克苏鲁神话”的概念及相关作品悄然涌入,单从小说译作上来讲,林林总总算来迄今已有六七种节译本或精选集问世。

这次推出的《克苏鲁神话:洛夫克拉夫特全集》预计为8卷(简称《全集》,可能会以增补资料的形式追加1卷),站在前人积累的基础上,我们试图把目标设定得更宏大,不仅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还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此简单介绍本书的特色。

首先,《全集》不但包含洛夫克拉夫特亲笔和代笔撰写的全部小说,还包含所有他生前大力参与的合作小说及与“克苏鲁神话”相关的重要诗歌创作。洛夫克拉夫特作为“克苏鲁神话”最核心、某种程度上独一无二的创造者,其创作无疑具有“原典”性质,而他人的作品几乎都是根据洛氏的“原典”衍生的。洛氏在他的活跃时期,除了自身向杂志投稿,还与许多当时的作者合作,其中又多以为之代笔的方式,往往意在提携后进,如与泽利亚·毕晓普(Zealia Bishop)、海泽尔·希尔德(Hazel Heald)、杜安·W.赖默(Duane W. Rimel)、R. H.巴洛(R. H. Barlow)、E.霍夫曼·普赖斯(E. Hoffmann Price)、C.M.小埃迪(C. M. Eddy, Jr.)、亨利·S.怀特黑德(Henry S. Whitehead)、阿道夫·德·卡斯特罗(Adolphe de Castro)、威廉·拉姆利(William Lumley)以及著名魔术师哈利·胡迪尼(Harry Houdini)等人的合作。经权威统计,在洛氏一生留下的104篇不同形态和长度的小说作品中(其中极少部分为残篇,另有一些早中期作品已散佚),有33篇属于代笔或合写。洛氏还专门以诗歌形式创作了一些“克苏鲁神话”故事,从中交代了若干至关重要的设定,而中文出版界此前往往忽略了该部分作品。如此一来,不但等于砍去洛氏近1/3的创作,还遗漏了《土墩》《耶格的诅咒》《穿越万古》《蜡像馆惊魂》《穿越银匙之门》《金字塔下》《约格斯的真菌》等诸多“克苏鲁神话”重要篇目,而这些在《全集》里统统能看到。

同时我们也注意到,一些后世创作的、署名上“号称”与洛夫克拉夫特合作的小说——尤其是洛氏去世后,“克苏鲁神话”的第二代“掌门人”奥古斯特·德雷斯(August Derleth)与洛氏“合写”的近20篇小说——大都只以洛氏的想法为灵感来源,不但洛氏本人没有多大参与度,它们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扭曲”了洛氏的意图,这些作品我们将全部排除在外。简而言之,《全集》旨在排除衍生设定的“杂质”,又包含所有“原典”内容,成为了解和享受“克苏鲁神话”的不二选择,让您纯粹、全面地通晓“克苏鲁神话”。

当然,从严格意义上讲,洛夫克拉夫特的100多篇作品并非均可归类于狭义的“克苏鲁神话”(如前所述,“克苏鲁神话”的定义和外延本无清晰界限),其中某些作品或可称作哥特故事、悬疑故事、噩梦残片乃至科幻故事等,但它们都是洛氏创作和思想经历中难以分割的一部分,且与核心的“克苏鲁神话”篇目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或毋宁说共同组成了洛氏的“文学宇宙”,因此《全集》将完整收录,不会厚此薄彼。

其次,《全集》的每一卷均包含若干经过仔细考证、细心设计制作的精美地图。洛夫克拉夫特是生活在20世纪上半叶且乡土观念非常浓厚的美国作家,小说里大量地名、人名和典故可谓信手拈来。然而今日的读者与之时空迥异,对过去的美国尤为陌生,洛氏小说中的许多叙述性语言,莫说是中国人,就算是当代的美国人也颇为头痛。我们相信,在优秀的译文之外,准确而又精美的地图对于理解小说和沉浸于“克苏鲁宇宙”至关重要。

值得一提的是,洛夫克拉夫特的世界不只包含现实部分,他还在马萨诸塞州创造了一个亦真亦幻的“洛夫克拉夫特国度”,把阿卡姆镇、国王港、印斯茅斯等虚构地点穿插在真实的地理环境中。我们在绘制地图时,将着力辨析相关位置,给读者以清晰明确的阅读体验。

再次,《全集》着力提高文本的准确性和流畅性。如前所述,“克苏鲁神话”的部分篇目此前已有一种或多种译文问世,这些工作对于推广“克苏鲁神话”功莫大焉,而若说有什么美中不足之处,那就是个别文本还稍显艰深,乃至有点佶屈聱牙。事实上,洛夫克拉夫特的文字水平较高,形容词使用尤为繁多,且大部分作品的文法与当今的通俗小说有较大差异,进而容易导致译文为跟上节奏“贪多求全”,乃至左支右绌,无形中更给普通读者增加了不必要的阅读障碍。针对这些实际困难,《全集》遵循的语言原则于竭力追求准确性,并想方设法保留原文风格的基础上,可简单归纳为8个字——“宁求于精,勿失于冗”。实际上,汉语博大精深,从古到今就以字词凝练、表意灵活为长,可读性的改善正是《全集》鞭策自身、着力追求的要旨。

洛氏作品深厚的乡土感情和繁杂的时代风貌也是其阅读难点。以往的译作为此往往不得不做大量注释,用来解释小说中出现的人名、地名等,但这些注释多是18世纪至20世纪上半叶的文化和地理知识,对新读者来说未免枯燥,且时常打断阅读节奏(很多时候实际效果也不明显,如注释某某为画家,实际从正文已知此人为画家,若想解释清楚其经历及与小说文学意图的关联,又势必占据较大篇幅,并进一步增加作品与读者的距离感)。在《全集》里,相关的背景介绍大部分由地图直观地完成,行文中将尽可能自然而然、潜移默化地传递信息,(除非特别必要)不插入注释,以保证读者能相对轻松地享受小说。

当然,这并不代表我们对小说内容没有详加查证,恰恰相反,《全集》进行了庞杂的资料搜集,针对多部作品此前从未得到澄清的背景进行了深究,并总结了大量相关知识。若《全集》将来有望推出供研究者和发烧友品鉴的注释本,即可搭配被译者“隐藏”和删除的大量注释,此为后话。

此刻,您拿到手中的仅是《克苏鲁神话:洛夫克拉夫特全集》之中的一卷,如前所述,《全集》预计将分为8卷。在分卷方式上,我们不以单个作品的创作日期或出版日期等为依据,也不以作品篇幅或自身爱好为标准,而是企图保持每卷书的“主题性”(如“外星文明”、“梦境”传说、《死灵之书》等),让读者能清晰地看到洛氏作品的总体脉络和有机联系,同时带来别样的“联想”与“探索”的乐趣。

是为序。

屈畅

2021年2月


(1) SAN值掉光:san是sanity的缩写,意为理智,san值即理智指数,一旦san值掉光,人就会失去理智,崩溃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