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企业基业长青的能量源泉是什么
我们只有全然读懂和接纳家族传统的真谛,才有发起真正变革的可能,才能具备回应时代需求的能力。为此我们需要回到家族企业的原点,去重新辨析和感受“尊重”以及“传统”的真实含义,进而将“传统”中看不见的力量探寻和甄别出来,并让它持续绽放光芒。传统之光此时既可以安顿创业的第一代企业家“英雄暮年”的内心,也可以为后代构建出具备强大家族共识的行动原则。
日本高木酒造的第十五代传人高木显统,在25岁研发“十四代”清酒时大病一场,当他身体康复后,突然变得如有神助。据他后来回忆,原因是他在病中感受到了祖先的感召,一种家族系统的力量,以肉眼无法看见的方式萦绕在他身边,否则刚刚继承家业的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第二年就开启了清酒品类的革命。
酿酒是一个严格遵循传统的手艺活,你必须反复掂量不同种类的大米,亲自品尝酿酒的水,了解空气在不同时节的流动,早晨、中午和下午阳光强度的变化,甚至连对月光,包括对进过酒窖的人的气息给酒带来的影响你都要有所感知。最后可以做到基本上用鼻子一嗅,就能闻出酒里十几种不同层次的味道。
这些看不见的信息如何获取?唯有通过尊崇自己往上14代人缔造的传统,同时饱含对酒和生命的敬意。酿酒的一切构成都依托于自然的馈赠,所以酿酒师要培养对万物深厚的信赖和崇敬之心,而这其中无形的力量就是传统的精神。
传统是变革的土壤
传统精神容易流于表面,让后来者只学到个皮毛,例如模仿父辈走路的样子,甚至父辈的发型和说话的方式等。只有抵达本质后,人才会变得举重若轻。同理,中国财富家族的二代们如果触摸到了家族传统里的核心特质,个人创造力会被迅速打开,同时被激活的澎湃勇气将会为家族传统注入层次更为丰富的内涵,开启新局面。
这与我们日常的认知恰恰相反,传统绝不是把你禁锢在酒桶里,老老实实地埋头按老方法作业,而是让你知道木桶的边界何在。你要敬重木桶里的每一滴原酒,甚至尊重木桶本身。
如果对于传统的核心内涵没有达成共识,代际间的冲突将永不停歇。无论二代是顺从还是反抗,都会招致创富一代的厌烦,进而二代会陷入做什么都不被认可的境地,而创富一代自己也说不出负面情绪蔓延的真正原因。
深入剖析这个现象,我们会发现任何一个传统缔造者的骨子里,其实都流淌着变革向前的血液,否则他们不可能开启一个传统,而他们最喜欢的也是像他们一样的人。
我们还是回到高木先生的例子里,他是清酒界公认的革命者,可他的能量恰恰来自祖先的感召和智慧,正因为他接纳了传统的真实内涵,于是也就得到了这股力量的指引,让他创新向前。400年过去,人的口味、体质、饮食结构和水质环境都发生了变化,所以新一代继承者必须要像祖辈一样,根植并服务于当下,方能让酒带给新时代消费者无可替代的饮用愉悦感。
所以,我们尤其需要警惕的是只见传统的枝干和树叶,而忽略了其深扎于地下的根脉。
回到原点,安顿内心
我本人曾提出过解决问题的“张中锋三原则”。回到原点是第一步,也是其中最难的一步。就像我们这个时代都在大肆宣扬尊重传统,那到底什么是传统?什么又叫尊重(参见本书“关键词例解”)?这些过于常用乃至于令人感知麻木的词汇,恰恰是面对重大问题时需要不断辨析清楚的原点,可事实是鲜有人再往下追问,更鲜有人把这些词带回到当今社会的语境里,放到家族企业的第一代企业家群体身上。于是这些传统的缔造者,功成名就后,本来正准备迎接幸福的花朵飘落在自己头上,没想到迎面而来的更多是误解甚至嘲讽,最难接受的是,回头一看连身边的孩子们也都可能没有正眼看你,他们或委屈或压抑或不屑或逃避。
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代民营企业家,真正幸福的其实并不多,甚至有可能连孩子的赞成和支持也没得到,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跑到了高地上。这一幕让我想起了西班牙的阿尔罕布拉宫。13世纪奈斯尔王朝的穆罕默德一世,为了躲避军事压力,选择在一个易守难攻的山丘顶部建一座堡垒,他们秉持着对安达卢西亚强烈日照的高度理解以及对故土的怀恋,把这个军事堡垒打造成了一座光影的圣殿(参看《国家地理》视频“古代伟大工程巡礼:阿尔罕布拉宫”)。任何内心充满恐惧的人,一旦进入这座建筑的中庭,看见阳光照射在底部铺满几何图案瓷砖的平静水池上,内心都会得到极大的安宁和照拂。
所以,我们一定要把什么是传统说清楚,然后让传统绽放它应有的光芒,最起码也要协助第一代企业家建造一座属于他们自己心中的“阿尔罕布拉宫”。这也许可以帮助他们面对内心恐惧,安顿自我并且让追随者也能在其中享受最大限度的安宁。
物质的财富无法带来内心的安宁,每当你高声夸耀完自己的功业,亢奋之余,很快就会黯然神伤,一个偶然的因素就会让夸耀之物灰飞烟灭。那么第一代企业家能够成功跨越无数险阻,靠的是什么?我们就是要把这股看不见的力量探寻和甄别出来,让它持续绽放光芒。只有对传统保持敬意,对企业家人格(参见本书“关键词例解”)所受的伤害生出悲悯,以及对企业家人格释放的创造力生出恭敬,并且帮助这个群体对熟视无睹的观念产生新的认知,传承才有可为的基础。
鲁道夫·施坦纳(奥地利哲学家,同时在建筑、教育和戏剧等多个领域有不凡的建树)设计建造的歌德第二教堂,奇异的结构和别致的内部用色,哪怕是到了现在,都会刷新你对建筑的认知,但你越看越会觉得建筑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们也要做这样的事情,就是初看某个观念超越了你的经验,但最后发现这才是原点,会有一种深刻的“本该如此”的感觉。如果我们无法触及传承的实相和本来,传承就会无比难做,按下葫芦浮起瓢,问题接踵而至,传承系统中人与人的关系也会缠斗不止。所以,关于中国家族企业的传承命题,我们必须要开辟出一条新路,首先要完成的就是去掉想当然的思考,深入繁复的现实和系统的底层,去明晰其中的基本概念。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切实地为这个群体去解决那些看似无解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