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童话开始的地方

吴工的童年是在南京医学院（现在是南京医科大学）家属楼度过的。家属楼和学校的解剖实验楼之间有一片荒地，荒地上杂草丛生，堆放着建筑废料，还横亘了几个石灰池。但这却是吴工小时候的游乐场，不知道多少次因为不小心踩进了石灰池，吴工一脚深一脚浅，一步一个白脚印跑回家而被母亲痛骂。有回和小伙伴还在荒地里寻到了一副完整的狗头骨，现在想来极有可能是哪个南医学生随意丢弃的实验垃圾。吴工把头骨作为战利品带回了家，可全家如临大敌，像是吴工捡回了一个生化武器一样，不但勒令吴工扔掉了这个宝贝，还让吴工把手反复消毒，手都洗得脱了皮才罢休。对吴工来说，那块荒地简直就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藏宝洞。

上三年级的时候，吴工发现荒地上又多了一件宝贝：一个被丢弃的破损篮球架。可能是受到《鲁滨逊漂流记》的启发，吴工在这个篮球架的四周覆上树枝杂草，用藤蔓仔细捆扎好，修葺了围墙和屋顶，又从附近工地上找来稻草麻袋一层层铺在地上，花了好几天时间把这个篮球架改造成了一个自己的城堡。为了让它像一个真正的城堡，吴工还在它的四周挖上了陷阱，铺上细细的树枝和树叶，不过这些陷阱充其量只能容纳一只鞋，非但没有抓住任何入侵者，还因为挖得太多，常常坑了自己。

每天放学，吴工和小伙伴们都跑到这座城堡里，或是做游戏或是抄作业。若是约不上朋友，吴工会一个人带上小人书，在这座城堡里面静静地看一下午。这个不足一立方米、四面漏风的城堡，满足了吴工很多的遐想，陪伴吴工度过了很多美好的童年时光。就像那句西方谚语说的：“这是我的破房子，风可以进雨可以进，但是国王不能进。”可惜好景不长，吴工毕竟没有这个城堡的产权，几年后荒地上新建起了高楼，吴工的堡主身份也戛然而止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吴工晋级成了一个三岁小朋友的父亲，和那些担心孩子输在起跑线的家长们一样，吴工也开始收集学区房宣传单了，不过依照吴工的经济水平，即便咬一咬牙把房子卖了，也只能换个老破小的学区房，实在有点不甘心，心里总觉得有点愧对小朋友。一天，吴工又收到一张宣传单，在粗黑体字的房价下面还贴心地配上了一幅插图：一个小朋友站在城堡上，拿着望远镜远眺星空。吴工对房价早已麻木，再粗的黑体字也没有什么辣眼的效果了，倒是这幅插图勾起了吴工对童年篮球架城堡的回忆。吴工更想建一座城堡送给小朋友！

吴工立刻做了市场调研，发现市面上有售的儿童城堡主要有下面三类：

从左到右，第一个是塑料城堡，要一万多块，虽然和上海房价相比算是便宜，但吴工还是难以承受；第二个准确地说是个帐篷，和城堡根本不沾边；第三个是硬纸板做的，样子不错但是太单薄没有质感，小孩子玩几次估计就要成可回收垃圾了。

受到第三种城堡的启发，如果用纸箱做砖，应该能搭建一个漂亮结实的城堡。不过吴工的业余时间刨去上厕所、睡觉已所剩无几，如果买的纸箱太小，可能工作量巨大，一晚上也砌不完，而小朋友第二天一觉醒来趁吴工上班一定会大肆破坏半成品；如果买的纸箱太大了，那么又无法做出城堡的复杂结构。选来选去，吴工敲定了这个10号邮政纸箱：

老实说，这个尺寸非常地不完美，长宽比例不是二比一，因此在交替砌墙时，总会有多出一点或者少了一截的情况。但这是标准尺寸，除非找厂商开模，而开模是一千个起步，一千个纸箱买回来都能搭万里长城了……

城堡毛坯

如果要容纳两岁的小朋友，这个城堡只需要一米多高、占地一平米左右就可以了。城堡的厚度就是纸箱的宽度，已知了城堡展开的周长、宽度和高度，吴工重温了下中学立体几何的知识，用城堡的体积除以纸箱体积，大致算下来要一百多个纸箱。

吴工是个有极强忧患意识的工程师，生怕自己买的数量不够，又要多花运费，于是一口气买了三百个纸箱。当快递小哥扛着二十斤的纸箱上门的时候，家人一度以为送错了人家，想拒收……

吴工下班回家看到两麻袋纸箱的时候，心想可能自己真的疯了。

纸箱买来时是压扁的，需要自己撑开糊好。小朋友睡觉以后，吴工才能开工，花了三个晚上的时间孤独地糊纸箱。

到了第四天，吴工忽然想到小朋友虽然才三岁，但是四肢健全，为什么不叫来一起糊纸箱呢？时值岁末，北风瑟瑟，当晚吴工所住小区出现了这样温馨的一幕：父子席地而坐，互帮互助默默地一个接一个糊着纸箱。如果这个场景被街道居委会发现，应该会列入年底扶贫救困送温暖的名单吧。

糊到第二百个纸箱的时候，书房已经无法立足了。吴工觉得数量差不多了，待小朋友入睡，吴工的城堡就动工了。

吴工迅速地试着搭建了第一版，效果并不令人满意（如后页方案一）。四四方方的造型，像瓷砖一样整齐排列的纸箱，总让人联想到公共厕所。方案一推倒之后接着重新搭了第二版（如后页方案二），这一次做成了一个碉堡状的圆筒形。这才让吴工稍稍感到满意一点。

因为体形巨大，如果在书房开工的话是拿不出去的，所以施工地点选在客厅。

每个纸箱之间都用白胶固定粘好，因为只有一种规格的纸箱，吴工也没有时间改造大小，所以在做到城堡大门的时候，既要保持上下行错层，又要保证门框能齐平，尺寸各种别扭。就像拿了一副不配套的乐高积木一样，吴工拼尽全力，终于完成了毛坯。此时已是凌晨。

第二天吴工早早起来巡视施工现场。一晚上的工夫，白胶已经凝固，任凭小朋友拳打脚踢也拆迁不了了，吴工于是安心地上班去了。

城堡上色

这样的城堡显然不好看，粉刷一下是必要的。和所有刚入门的家长一样，吴工也是经常被一些育儿文章洗脑：要锻炼小朋友动手能力啦，要训练小朋友专注力啦，等等。于是吴工决定让小朋友一起来上色。

城堡的底色，吴工选用的是灰色的丙烯颜料。

总的来说前面三十分钟还是和谐的，到了后面，场面完全失控！小朋友开始丧心病狂地往自己身上和吴工身上上色。更糟糕的是这个颜料是吴工买来画T恤衫的颜料，一般情况是洗不掉的……

把儿子解送回房间强制休息以后，吴工独立完成剩余部分，又是凌晨了，吴工腰部已经少了一个自由度……不过这才是底色。

有人说孩子的世界应该是五颜六色的。吴工想是不是也应该粉刷一个五颜六色的城堡呢？吴工犯了愁。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大脑里主管红绿的视锥细胞基因在X染色体上，女生有两条X染色体（XX），男生只有一条（XY）。所以女性能轻松地看出不同色号的口红，而男性只能看清楚不同的价格。这样的生理缺陷使得吴工对颜色实在不敏感。第一次上色，吴工把颜料盒的颜料挨个涂在城堡上，完成之后感觉像夏威夷衬衫的配色，有一种难以言状的丑陋。

吴工决定重新上色一次，这回干脆走写实路线了。

先上一层灰底色把之前花哨的颜色遮盖住，趁颜色未干，在每块砖的四个角涂上黑色。接着立刻用排笔把黑色灰色的界线模糊，再用点白颜料，给砖头上高光。这样看起来就像砖墙啦！

城堡装修

灰色城堡显得冷冰冰的。吴工买了木纹地板革，让城堡显得生动一些。这里不用木纹贴纸的原因是，贴纸没有厚度，贴在城堡上会显出纸箱的轮廓接缝，不是很真实，而地板革有两毫米厚度，显得有质感得多。

每个童话故事都是从一个密林深处的城堡开始的，吴工想象中的城堡应该藤蔓环绕并且门上泛着隐约的灯光，吸引着王子、勇士去拯救公主，屠杀恶龙。藤蔓很好做，网上买了些塑料葡萄藤，不过叶子太大，比例和城堡不相称，需要逐一修剪。城堡上的壁灯怎么做呢？

吴工用饮料瓶、牛奶瓶和吸管做了一盏萤火虫壁灯，里面装了一只LED小灯泡。

吴工幻想，如果有一天小朋友学会阅读了，一个人坐在城堡里面静静地读书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啊。城堡窗户小光线昏暗，一定也得配个大功率的灯泡。吴工用了一个矿泉水瓶，简单地做了一个鲜花吊灯。

这些LED灯都由USB供电，用个充电宝就可以了，小朋友也不会有触电的风险。给每一路灯都配上复古的拨动开关，这样也不怕浪费电了。

真正的城堡应该是有大门的，因为门后永远藏着神秘的宝藏、待拯救的公主、贪婪的恶魔。吴工可以用硬纸板做一个城堡大门，但是纸糊的大门能禁得起三岁小朋友的折腾吗？在美观和耐久的问题上，吴工左思右想做了个折中，用一块木纹的塑料布挂在门口当作大门。借用下侯宝林的相声段子，夸夸吴工的这扇大门：“它是经洗又经刷啊，是经拉又经拽啊，是经蹬又经踹啊。”

就这样，吴工断断续续做了两个月，终于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装修的，于是把城堡（成品见附录01）封顶交付给业主了。

你不觉得这就是一个奇妙的童话故事开始的地方吗？

吴工忽然嗅到浓浓的商机：如果能用纸箱设计不同主题的城堡，附上图纸，纸箱之间用纸筒做螺柱连接，省去胶水还能保证定位准确；成本低廉，运输也简单，而且还是全家动手的亲子活动，应该很有销路吧。

城堡结局

吴工显然是对新时代的业主有了误判，这座城堡并没有得到小朋友的太多青睐。两天新鲜度过去以后，小朋友就再也不玩了，城堡也成了堆放玩具的仓库、晾衣服搁脸盆的临时支架。但是吴工还是很喜欢这座城堡，有时候等夜深家人都入睡了，吴工会悄悄地钻进去，放下城堡的“大门”，在这个只能盘腿席地而坐的狭窄空间里面，吴工仿佛又回到了童年那片荒地上，工作的压力、生活的焦虑好像都被卸下，时间仿佛随之停摆，心也变得安静踏实了。

但是这座城堡自从建成之后就一直被家人抱怨，不但是卫生死角藏污纳垢，而且在客厅违章搭建遮挡阳光。于是一年以后，经过家庭会议的投票表决，这座城堡被一拆两半，送到了楼下的可回收垃圾箱。吴工留下了那盏萤火虫壁灯当作纪念，不知道它会不会留在孩子的记忆里。

吴工最终还是没有本事在上海给儿子攒一套学区房，这个不值钱的纸箱城堡也没有能够保存下来。吴工希望，如果有一天小朋友回忆起这座城堡，他能够明白：做任何事情都要认真不敷衍，对所有美好的事物都要永远心存敬意。前者可以安身立命，后者可以给生活以希望。

做一个纸箱城堡可能需要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