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蓝田玉[1]
《汉·地理志》:“蓝田出美玉。”魏李预[2]每羡古人餐玉之法,乃往蓝田,果得美玉种七十枚,为屑服饵,而不戒酒色。偶疾笃[3],谓妻子曰:“服玉,必屏居[4]山林,排弃嗜欲,当大有神效。而我酒色不绝,自致于死,非药过也。”
要知,长生之法,能清心戒欲,虽不服玉,亦可矣。
今法:用瓠[5]一二枚,去皮毛,截作二寸方片,烂蒸,以酱食之。不烦烧炼[6]之功,但除一切烦恼妄想,久而自然神气清爽。较之前法,差胜[7]矣。故名“法制蓝田玉”。
注释:
译文:
《汉书·地理志》说:“蓝田出美玉。”北魏李预常常羡慕古人食玉屑得长生的方法,于是前往蓝田,果然得到了七十块美玉,制为玉屑服食,但不戒酒色。后来突感外疾,日渐严重。其和妻子说:“服玉,一定要屏客独居山林,摒弃欲望,会大有神效,但是我不戒酒色,自己导致如今将要死亡,不是服玉的过错。”
总而言之,长生之法,如果能清心戒欲,即使不服玉,也是可以的。
现在有方法:用一两个瓠瓜,去皮毛,切成两寸方的小片,蒸烂,蘸酱吃。不需要烧丹炼药,只要除去一切烦恼妄想,久久自然神清气爽。比前面的方法要好点,所以叫作“法制蓝田玉”。
延伸阅读:
张岂之先生主编的《中国传统文化》一书中有言:“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道教发展起来,人们又将玉看成是延年益寿的药物,一度出现食玉之风。”当时的食玉之风,堪称中国文化史上的一大奇观。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东晋的葛洪,在其著作《抱朴子·内篇·仙药》中,他认为服食“玉”能“令人身飞轻举,不但地仙而已”,即服食“玉”可以让人身体变轻,有飞升一般的感觉与效果。其中,他又具体介绍了食玉之法,“玉可以乌米酒及地榆酒化之为水,亦可以葱浆消之为饴,亦可饵以为丸,亦可烧以为粉”。即用乌米酒和地榆酒把玉化为水,或用葱浆将其化为饴,或将其作成丸状,或烧成粉状皆可。与此同时,葛洪亦提及服玉的禁忌,“服玉屑者,宜十日辄一服雄黄丹砂各一刀圭,散发洗沐寒水,迎风而行,则不发热也”,即是说,对于那些服用玉屑的人来说,最好十天就服用一刀圭的雄黄和丹砂,而且需要披散头发,用冷水沐浴洗澡,迎风走路,以免产生副作用。
食玉蔚然成风,在当时社会,上至帝王贵族,下至文人百姓皆对之青睐有加。最为时人所熟知的例子是《魏书·李先传》中的冯翊太守李预,“每羡古人餐玉之法,乃采访蓝田,躬往攻掘,得若环璧杂器形者大小百馀”,“预乃椎七十枚为屑,日服食之”,“预服经年,云有效验”,“及疾笃”仍笃信“非药过也”,归因于自己“酒色不绝”,未遵食玉禁忌而“自致于死”。讲的是李预特别羡慕古人的服玉方法,就去蓝田采访,亲自去挖掘寻找,最后找到一百多枚环璧玉石,于是他把其中的七十枚碾成粉末,每天都坚持服用,大约一年之后,他说有了效果。当他后来病得很重的时候,仍然笃信这不是药物的过错,而把原因归结为自己“酒色不绝”,没有严格遵守食玉的禁忌而导致死亡。《抱扑子·内篇·仙药》载,“有吴延稚者,志欲服玉,得玉经方不具,了不知其节度禁忌,乃招合得圭璋环璧,及校剑所用甚多,欲饵治服之”。讲的是一个名叫吴延稚的人,他很想食玉,但不知道里面的禁忌事宜,于是就找到了很多各种圭璋环璧和剑器上的饰玉,想把这些玉都吃了。像这样的例子,在当时比比皆是,正如殷志强所言,“魏晋南北朝时,当人们得到一件旧玉或得到一块宝玉料,不是切磋如何藏之深阁或雕琢成一件稀世珍宝,而是想方设法吃下肚去。”由此产生的后果就是,“积累了三千多年的无数精美古玉器,凡能罗而至之者,皆被那些隐居山林、史传无载的‘有道之士’们一一填入杵臼之间去了……餐玉求长生风气的兴起,标志着古玉文化的衰落。”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文化的误导。
当时的人们为何食玉呢?或者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进行探讨。
古人认为,万物皆有精气,而玉更是天地间精华中的精华。如《吕氏春秋·尽数》中谈到,精气“集于珠玉,与为精朗”,即精气集中于珠玉之中,所以精光朗朗。《淮南子·俶真训》,“譬若钟山之玉,炊以炉炭,三日三夜而色泽不变,则至德天地之精也”,讲钟山所产的玉,用炉炭烧炙,它的色泽三天三夜都不会改变,因为它得到天地间的精华的浸润。《太平御览》引《地镜图》,“玉,石之精也”,玉是石头的精华,又引晋傅咸《玉赋》,“万物资生,玉禀其精”,万物都在生长,而玉禀持着万物的精华。
葛洪《抱朴子内篇·微旨》云:“山川草木,井灶洿池,犹皆有精气;人身之中,亦有魂魄;况天地为物之至大者,于理当有精神。”无论是美丽的草木山川,还是污浊的池沼,它们都有精气;在人的身体里面,也有魂魄存在。更何况作为万物之最的天地,按理亦存在精气。人多以为,食玉之后,就会得到玉的精气。正如弗雷泽在《金枝》中所言,野蛮人往往认为,如果吃了一个人或一个动物的肉体,他就能够获得被吃生物的特性或能力,而且同时也会获得被吃生物的智慧与精神。因为他们“都相信自然具有一种特性,能将人和动物所吃的东西或他们感官所接触的物体的素质转移给人和动物。”魏伯阳提出“金性不败朽,故为万物宝。术士伏食之,寿命得长久”(《周易参同契》)的观点,金的性质是不会败朽,所以它是万物中的瑰宝。人如果服用玉,可以延长自己的寿命。葛洪进一步阐述其所以然:“夫金丹之为物,烧之愈久,变化愈妙。黄金入火,百炼不消,埋之,毕天不朽。服此二物,炼人身体,故能令人不老不死。此盖假求于外物以自坚固”(《抱朴子内篇·金丹》)。金丹这种东西,烧的时间越久,它的变化也就越奇妙。把黄金投入火中,不会烧化,埋在地下,它也不会朽烂。如果服用金丹和黄金,就可以增强人的身体,不会老也不会死。同理,在道家看来,玉在火中不会焦,长置水土中不会腐烂,也具有长存永固之特性,故服之可长生不老,因而提出“服金者寿如金,服玉者寿如玉”的观点。显然,这种观点具有极强的诱惑力,致使人们迷信不能自拔。
“如果将整个魏晋南北朝时期都称作乱世,也许并不过分”。战乱中最容易感受人生的短促,生命的脆弱,命运难卜,祸福无常,以及个人的无能为力。
食玉之风与当时动荡的时局息息相关。在血雨腥风的笼罩下,人们“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石崇《金谷诗序》),感叹着“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期盼仙人们“来到主人门,奉药一玉箱。主人服此药,身体日康强,发白复更黑,延年寿命长”。即使是曹植等当时的风流名士,亦有相同的境遇与慨叹:“人生处一世,忽若朝露晞。年在桑榆间,影响不能追。自顾非金石,咄咤令心悲。”(《赠白马王彪》),幻想着遇仙泰山,“授我仙药,神皇所造。教我服食,还精补脑,寿同金石,永世难老”(《飞龙篇》)。不言而喻,动荡的时局加剧了人们服玉成仙的愿望。
道教一直以来所求的就是:怎样才能长生,怎样才能不死。魏晋时道教的经典就相当自信的宣称:“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抱朴子内篇·黄白》)而且道教还宣扬:无论男女老幼,无论尊卑贵贱,只要一心修炼,坚持服用药物,都可以成为神仙。这恰好吻合了当时苦闷中的人们的心境。
其实,服玉成仙的思想由来已久。屈原《涉江》:“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诗人期盼着在巍峨的昆仑山巅服用玉羹,与那苍莽天地比寿命,同那璀璨日月同光辉。汉代《神农本草经》:玉泉(玉屑)“柔筋强骨,安魂魄,长肌肉,益气。久服耐寒暑,不饥渴,不老神仙,人临死服五斤,死三年色不变”,说道玉屑汁可以强壮筋骨,安定魂魄,增加肌肉。长时间服用可以忍耐寒暑,不易饥渴。“上大山,见神仙,食玉英,饮醴泉,驾蜚龙,乘浮云。宜官秩,保子孙。寿万年,贵富昌,乐未央。”(《汉镜铭》刻石)显然,当时的人们是憧憬迷恋那影绰缥缈的神仙世界的。
与此同时,像仙人食玉及一些凡人食玉成仙的例子也都广泛为人们所接受。如《山海经·西山经》,峚山“其中多白玉,是有玉膏,其原沸沸汤汤,黄帝是食是飨”,讲到峚山上面有很多白玉,有一种玉膏,黄帝拿它当饭吃;《河图》,“少室之上巅,亦有白玉膏,服之即得仙道”,亦提及少室上的山顶,也有白玉膏,服用之后可以得到升仙;《搜神记》:“赤松子者,神农时雨师也,服冰玉散,以教神农。”讲到有一个赤松子,他是神农时候的雨师,他服用冰玉散,并且也把它教给神农。“赤松子”本来是人间的一个雨师,因为服用了冰玉散,从此跨入神仙的行列。普通的人们受此类故事的影响,就争相食玉,于是食玉之风大行其道。
历史上的这股食玉之风,兴于汉末,盛于魏晋南北朝,衰于隋唐。之后,道家就很少提到服玉成仙的事了,很多情况下,玉只是作为一种药引出现在相关的文献里面。推而知之,可能是食玉对人体造成了很大的副作用与危害,所以人们才会停止服用。
葛洪《抱朴子内篇·仙药》:“玉屑服之,与水饵之,俱令人不死。所以为不及金者,令人数数发热,似寒食散状也。”陶弘景《本草集注》:“(玉)炼服之法,亦应依《仙经》服玉法,水屑随宜,虽曰性平,而服玉者亦多发热,如寒食散状。”二者大意皆指服用玉屑会使人多次发热,会出现像吃了寒食散一样的状况。长期以来由于食玉造成的大量死亡事件,使人们眼见为实,进而对食玉成仙的说法产生怀疑,开始渐渐放弃食玉。虽然如此,食玉之风也并非完全一无是处。利用现代矿物学研究成果来分析,玉石中的确存在着对人体有利的微量元素。如《本草纲目》:玉屑“久服轻身延年,润心肺,助声喉,滋毛发,滋养五脏,止烦躁”;青玉治“妇人无子,轻身,不老长年”等。即玉屑长时间服用可以沁润心肺,清喉利声,繁盛毛发,滋养五脏,达心平气和,且服用青玉可治疗妇女无子等。正如吕建昌先生所言:“食玉之风的流行使人们对玉类矿物的药性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和了解,在某种程度上为传统医药学的发展积累了经验……就这个意义上说,历史上食玉之风所留下的经验和教训,仍是一份值得重视的医药学遗产。”❶
摘自:王艳霞.论道教的“食玉”思想—以魏晋南北朝时期为中心[J].华夏文化,2012(2):1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