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京城李宅。
自李崇简辞官后,便带着夫人在京城远郊买了一座宅子。
这宅子不大,宅院质朴,李崇简也只在院内安排了一个仆从。
但李崇简事事喜欢亲力亲为,仆从平日里倒是闲人一个。
沈愈时刻派锦衣卫来盯着李崇简,锦衣卫再将见闻如实传信给陛下。
锦衣卫隐在角落里,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厨房,他虽见惯了离奇之事,可眼下还是觉得开了眼。
因为李崇简正在厨房做饭。
李崇简正将锅内炒好的饭菜盛在盘子内,笑着对胡珠道,“夫人,饭菜烧好了,今日便尝尝我的手艺吧。”
胡珠点了点头,视线在盘内扫了两眼,“我倒是不知道夫君还有这等好手艺。”
李崇简眉毛嘚瑟的挑挑,“我刚参军之时便是在伙房里烧饭的,怕你看不起,便没跟你说过。”
胡珠摇头笑笑,“我知道。”
李崇简有些石化,“你当真知道?那我的隐瞒倒是没有意义了。”
有一年,卢照上岸抢劫,来势汹汹,且人多势众,胡林派人抵抗,初战失利,损失惨重,但他们不能退啊。胡林第二次阻击抗战时,连营中伙房中的人都带上了。便是这一战让胡林发现了李崇简这个人才。
胡珠回忆起来,“你可是我爹的得力干将,平日里在家中一天念叨几回,你缘何得他看重这些话,我都听腻了。”
李崇简豪爽笑笑,“岳丈的眼光就是比你的好。”
见胡珠横他一眼,李崇简连忙放下手中勺子,一手将她搂在怀中,一手抚摸她的肚腹,“为夫错了,不该提过去事让你伤心。”
他在胡珠面前蹲下身子,把耳朵贴在她肚子上,笑道,“孩儿,劝劝你娘,让她别生你爹的气。”
胡珠没好气的把他拉起来,“这才几个月,还没成型呢。话说,若不是有孩子,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打算为我做顿饭吃。”
李崇简连忙喊冤,“哪能啊。过去我追随你,你看也不看我一眼,我始终觉得我爱你多些。我不在意这些,多些便多些。我喜欢吃你做的饭,觉得幸福极了,好像你也像我爱你一样爱着我。只是如今你怀了身孕,我可不能再累着你了。”
胡珠笑道,“你傻不傻,若我不爱你,又怎会嫁给你?你个大男人怎么整日里想些有的没的。”
被媳妇指明心思,李崇简挺尴尬的,连忙道,“我就心思多怎么了?”
他一人夹着两叠菜朝院子里走去。
仆从长相无奇,话也不多,正沉默的弯腰站在院子里浇着花。若不是李崇简喊了一声,“老王啊,过来吃饭。”别人真不会注意到院子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胡珠接道,“你整日别总盯着那花了,再浇几天,那花都要淹死了。”
老王听见喊声,慢慢回过头来,简单应两个字,“嗯,好。”
李崇简上前一步抢过他手中的水瓢,放入水桶里,“干什么都慢吞吞的,真是让人着急。你且在我在院子里安心住着,不用干活。从前咱们村发水灾,你水性好,还是你将我救了下来。这恩情我永远记得,如今你落魄了,我正是有机会报答的时候。”
胡珠也道,“是啊。你是我们的大恩人。在我们这好吃好喝住着就行。”
老王唇微弯,露出一个笑,只是这笑却衬得眼睛更加悲伤,“我平日里也无聊,干些活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吃饭时李崇简朝房梁处望了一眼,笑道,“可要一同吃饭?”
锦衣卫见身形暴露,尴尬道,“不必了。”接着便赶回京向沈愈汇报消息去了。
锦衣卫走后,李崇简面上的笑便隐下了,夹起一筷子菜放在了“老王”碗中,“姐夫,你多吃些菜,你最近都瘦了。”
老王哪是老王啊,分明是做了易容的谢蕴。
当日陆曜救下谢蕴后,担心事情暴露,冥思苦想才为谢蕴寻了这么个藏身之所。
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
吃完饭后,李崇简拿着丝瓜瓤刷碗,突然他将丝瓜瓤朝锅里一丢,坐在一旁叹起气来,“娘子,姐夫状态堪忧啊。”
胡珠也目露担忧,“这是他的劫,我们没法替他渡。”
“也不知道他们兄妹二人知不知道姐夫还活着。姐夫也不给他们去个信。”
胡珠揪住李崇简的耳朵,“去信时万一被人发现了呢?姐夫最担忧他这双儿女,又怎会让他们置身险境。你别操心这些了,坐这是不是想耍懒,快把锅刷了。”
……
谢宁瑶回到谢府,走到池塘边时,她竟有丝恍惚,恍惚间爹爹正站在塘边喂鱼,待她走到跟前,便低声训斥两声,福伯呢,便乖乖站在爹爹身后,待爹爹训斥完离开时,对她低声道一句,“小姐千万别生主人的气。”
“我不生气。”她轻声道。
她经过池塘,没有停留,因为她知道,往事不可追。
她提起裙摆,朝竹林飞奔而去,哥哥喜欢在那里看书。
谢宁远依靠在一棵粗粗的竹竿上,手执一卷书,身旁的郝嘉手里正拿着一个木头做的假腿,“你便让我试试行不行。我来替你安上,保管你外表上看着与原来无异。”
谢宁远并未理会郝嘉,拄起一旁的拐,朝另一棵粗壮的竹子走去。
郝嘉气急败坏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这假腿我没日没夜的做了好几日呀,你怎么就不能戴了。你就喜欢拄拐吗?”
谢宁远自腿有残疾后,更加沉默寡言的些,没有搭腔郝嘉。
郝嘉正犯愁呢,见谢宁瑶过来,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急忙道,“瑶丫头,快帮我劝劝你哥。戴上我这假腿便能行走无异,他走在外面便没有人看他了呀。这,你哥实在是不听话。”
“我哥不愿意戴,那便不戴了吧。”
听见谢宁瑶的回答,郝嘉觉得自己的气都从鼻孔里出来了,气的把假肢扛在自己肩上,边往竹林外走边嘟囔,“你们兄妹俩行,改日请我给你们医治,我都不医。”
竹林里只剩兄妹二人。
谢宁远将手中书卷放下,静静看着妹妹朝他走过来。
谢宁瑶站在谢宁远面前,深呼吸几口气,郑重道,“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谢宁远见妹妹眼眶都红了,有些着急,“什么事。”
谢宁瑶一字一句道,“咱爹还活着。他被陆曜救了下来,那日处斩之人是福伯,是福伯替爹爹死了。”
谢宁远手中书卷掉地,惊起落在地上的落叶,兄妹二人对立站着,谁也没动,仿佛时间便在这一刻静止了似的。
谢宁远眼眶中渐渐蓄起一汪泪,俊俏的脸上平白又添了三分颜色,渐渐的那泪顺着眼角滑下,他喃喃道,“我一定在做梦。”。
谢宁远的身体因撑不住而慢慢往地上滑去,谢宁瑶一手抓住哥哥的肩头,止住了他下落的态势,一手捡起哥哥掉落在地上的书卷,同时在他面前蹲下身缓缓将他背了起来,“哥,你不是在做梦,都是真的。”
谢宁瑶背着他一步一个脚印往竹林外走。
“如果是真的,我们何时能见到爹爹。”
“我也不知,虽然我想爹爹,但听到他平安就好,只要活着,就有相见之日。”
谢宁远嗯了一声,脸上多日的阴霾一扫而光,唇角也露出一个笑容,“我好像觉得生活又有了盼头。”
“我也是。哥,你为何不想戴神医为你制的假肢。戴着走路也会方便许多。”
“哥不想再被外物所累了。原本是什么样子,便让他是什么样子吧。”
谢宁瑶有些不明白。
谢宁远接着解释道,“刘山此人无大才,太后重掌权势后,势力要把他拿下,首辅之位便空了出来,前几日太后话中的意思是想我接任首辅。”
谢宁瑶有些发愣,“我不想让你当官。爹爹吃的苦头还不多吗?”
谢宁远却道,“我也不想。可这事却由不得我,待山河稳固,我便卸下肩上这担子,与你一同归隐。”
谢宁瑶嗯了一声,“哥是个有主意的,我听你的就成。”说罢她又问起自己关心的事,“哥,段峰这两日可有消息?”
“没有。虽然派出锦衣卫去找,可段峰此人善易容,想找他着实不易。”
“我有些后悔了。”
谢宁远不解,“后悔什么。”
“后悔我不但没抓到段峰,还把段珍也送到了他身边。若我们抓不到段峰,岂不是还放他跟妻子和和美美的生活了?”
原本谢家兄妹是打算用段珍来钓段峰,这才放松了对段珍的看管,却没想到段峰没抓到,段珍也被带走了。
……
七日后,满城缟素尽除。京城也发生三件轰动的大事。
一是刘山从前与内庭曹公公勾引之事被揭开,刘府被抄家,全家下狱。
抄家时竟发现刘山囚禁自己的儿媳赵柔,将她关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艰难度日。
抄家的沈琦怜惜赵柔,当场便逼刘柠写下和离书,并亲自将赵柔送回了赵家。
出嫁后的女儿若被遣送回娘家,那是要被看不起的,可被本朝亲王送回家,待遇便又不一样了,赵柔和离回家后,父母自是待她甚好。
另一件事大事是蒙古大可汗鸿炎向当今圣上递交了国书。
书中写想效仿汉高祖刘邦,与中朝实行和亲政策,满蒙结为一家。国书中连人选都选好了,便是前首辅谢蕴的女儿。
当沈愈看见鸿炎递交上来的国书后,气的连桌子都掀了,他沈愈都得不到的女人,他鸿炎竟敢肖想。
得不到沈愈回应的鸿炎也仿佛着了急,竟接连向鸿胪寺接连发了几封书信,信中竟替谢蕴鸣起冤来,说谢蕴从未与他蒙古有过勾结,谢蕴是死于皇帝的内斗与猜疑。
鸿胪寺人多眼杂,再加上鸿炎的有意渲染,鸿炎信中之事很快便宣扬了出去,朝廷民间顿时议论纷纷。
民间百姓竟自发结成队伍聚在崇安门外闹事,要皇家给首辅之事一个交代。
京城顿时就乱了套了。
京城人心惶惶,沈愈的皇位便也坐不安稳了。
这第三件事,是太后娘娘在上朝时公然宣布赵吉春无罪,要将他从蜀地调回来。赵吉春之事乃沈愈一手谋划,他自是知道赵吉春有没有罪。母后此举便是当众在打他的脸。
沈愈浑身发寒的坐在龙椅上,眼神飘忽,头脑发空,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那素来强势的母后又挡在他身前,抓住了自己一直以来渴望的权利。
凭什么?他才是皇帝,大许的一切都是他的。
毁灭吧。都去死吧。他受不了了,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