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动画精神

很多时候，动画被看成是一种怀念童年的途径。

2007年秋天，在洛杉矶的南加州大学电影学院动画艺术中心，我看见一台动画拍摄机。巨大的机器矗立在黑暗的房间里，操作者的每一个动作都会发出夸张的机械声音。主人告诉我，这台锈迹斑斑的机器已有超过六十年的历史，千万别小看这个控制手柄，六十多年来有无数人在这里演绎他们的动画梦想。我一直认为这台机器对于全美电影电视专业排名第一的学校来说，并不是一台实用的器材，更不是国际领先水平的最新科技，虽然动画艺术专业的研究生们的第一个作品大多在这台机器上完成。它是一个标志，它象征着对信念的坚守，对精神传承的认同。这栋动画中心小楼下的走廊里挂满了照片，近百年来从这里走出去的著名电影人几乎都在其中。照片中那些笑容满面的人物都如雷贯耳——《星际大战》的导演乔治·卢卡斯、《阿甘正传》的导演罗勃·辛密克斯、《达·芬奇密码》的导演朗霍华、《巧克力工厂》的导演大卫·L.沃尔普……在全球化的今天，历史与文化资源被大众共享的同时，每一个创造者所面临的市场竞争也是前所未有的激烈。艺术家，特别是动画艺术家，早已不是闭门造车的精神贵族，而是作为文化创意产业的内容提供者而存在于当代社会。当代中国社会对动画的描述存在很大的问题，我们看见在政府层面的产业关心所谓的“动画利润”；学术界关心“中国学派”、“民族特色”；观众在道德层面关心如何“寓教于乐”，培养下一代。在票房与投资的压力下，在暴力与色情的影响下，动画的面目变得模糊起来，它到底是什么？我们要继承什么？创造什么？享受什么？动画和人一样，有自身的外貌形象与情感内涵，具有独特的文化品格和精神气质。近百年的动画史给每一个动画创作者提供了最大的平台，当然也扩张了其野心与遐想空间。

南加州大学古老的动画拍摄机

动画是古老的还是先进的？我们所想象的动画是不是和庞大的机房、最新的电脑、盗版的软件紧密相关？谁也不能回答动画是什么，但是，谁靠近了动画精神的核心，谁就能创造欢笑与价值。我曾经在近两周的时间里，走访了美国华盛顿、纽约、洛杉矶的十几家与电脑、网络、动画相关的公司与学校。我发现他们常常不是夸耀自己有多先进，而是争先恐后讲述自己的古老。许多机构的负责人往往为他们拥有的一套几十年前就已经服务于该处的动画设备而骄傲，而在本行业的其他地方，这种设备已难得一见。要知道，它们不是博物馆，而是一些我们常规理解中的高技术部门。我在好几家动画公司看见工作人员正在以逐帧手绘动画的原始形态制作影像。一家电视频道的一位主管告诉我：“有很多新东西，我们并不是不需要，而是经验告诉我们，它们还没有经过时间检验，如果我们匆忙上马，我们无法预见它将带来什么。”

本书不是时下盛行的动画技术教程，书里更不会告诉你三月学会、月薪上万的黄金职位是怎么速成的。其实那些说法不仅是对阅读者的愚弄，更是对动画艺术的侮辱。本书只是从导演角度出发，谈谈对动画艺术精神探索与实践创作的经验。如果你准备理解动画的狂欢，走进动画的乐园，消解对动画的误会，那么你肯定能够在这里分享动画的愉悦。如果你是动画的专业学习者或者从业人员，本书提供给你的是对动画整体认识与全新角度，也可能成为你寻找动画创意的源头动力。当然，如果你的定位只是动画行业里面某一个局部职位的操作手，那么本书对而言实在有些奢侈。从导演的整体关照出发，回归动画核心，使每一个读者形成更加合乎动画创作规律的思维模式，是本书最大的期许。

2008年，我国制作完成国产动画片249部，共131042分钟，比2007年增长了28%。2005年以来，每年国产动画增幅都超过2万分钟。相比2004年的2万分钟总产量，2008年已经高出10万分钟。国内目前除了央视少儿频道以及3家卫星动漫频道外，还有34家少儿频道，在黄金时段禁播国外动画的保护政策下，每天都播放大量的国产动画与观众见面。可以预见，这种激增还是中国动画未来几年的趋势。我们可以把这种趋势看成是中国动画黎明前的军训。在大浪中，在珍珠与鱼目混杂的情况下，一定会有领军人物出现。中国动画只有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巨人”，产量才有意义，才能变为影响力。我用“巨人”这个词，来源于袁伟时先生的一句名言：“历史呼唤巨人，上台的却是侏儒。时代要破浪前进，现实却踌躇不前。”动画界也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巨人”。这其实应当是当今中国动画界优秀导演们的时空坐标。不知道有几人能够在当今中国的文化气韵中寻找到自己的定位，也不知道背负与传承中国动画的历史对于当代动画创作者来说是宝藏还是枷锁。

《阿甘正传》与《星球大战》

很多人说《阿甘正传》是美国的主旋律电影。该片是对某种“美国精神”的最好演绎，展现出一个移民国家崇尚的锲而不舍与认真负责的精神。《星球大战》又何尝不是“美国精神”的载体呢？这个风靡全球三十年的系列电影，带给大众的难道只是光影特效吗？该片更重要的还是将人类的视野放大到更加广阔的宇宙，进而将与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难一般的人物放置在这样的大背景中去挣扎。很多时候，一件艺术品要在真正意义上打动人，都要有点“精神”的。当然，《星球大战》关于动画方面还有个副产品，最早帮助《星球大战》完成特效组合的就是当下最有名的商业动画工作室——皮克斯工作室（PIXAR）。

无论是埋头振兴国粹，还是大踏步迈向国际化，都只是一说。而本书积极寻觅的是商业化动画的导演之道。在钱眼里谈精神未免有些不合时宜。不过，动画也好，电影也罢，最终都是依靠自己的艺术使得人类的精神领域得以拓展，让大众体验到从未有过的快感。这就是最赚钱的“卖点”。这是从票房与市场来证明自己本事的不变真理。本书将动画导演作为单项的研究阐释，并不是为某个动画产品所做的操作手册，其深意是为万千动画创作寻找“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气势。这是对动画精神的顶礼膜拜，因为大家都坚信动画这个游戏组成的故事不但能守护每一个人的童年，还能唤起所有人的美好情怀。

有一天，我手里拿着刚买的排骨路过大街，忽然一个人牵一条狗迎面而来，他们本是与我擦肩而过的，那只狗却眼巴巴地跟着我手上的排骨跑。结果主人及时拉住它，我清楚地听见主人跟狗说：“理性点！”于是，我目送着那个人和一只20世纪最理性的狗在夕阳的余晖下离去。

笑话总是群众智慧的开始，是为自序。

周鲒

2009年仲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