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如厕为室,通风透气地面崎岖 因陋就简,庄严起誓时刻准备
从一盘散沙的二年级升到三年级,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首先是学习环境令人感叹。这一年我们班被安排在我们所住宿舍区的临时教室里,这个教室原来是公厕,夹在宿舍区的中间,本来是方便大家,由于“香飘四季”,于是大家便要求把它废弃了。刚巧学校教室不够用,就将这间公厕改建成了教室。可这改建也实在太过因陋就简了:便坑填平,间隔拆除,连水泥砂浆都省了,只可惜课桌不是三只脚,永远无法稳定,而小孩子都是“三脚猫”,那教室里就永远都是鼓点不断。这公厕面积够大,超过一百平方,如果只看面积,堪称超前。厕所的“原装设计”是通透式,两米以上的地方是空的;承力山墙各留一个长方形通风口,真可谓采光一流,四面通风。当然,刮风下雨时的情形就另当别论了。
学习环境令人感叹,新换的班主任更让我感叹。她叫张玉金,跟我奶奶同名同姓。这位新来的老师首先要面对的状况就是一盘散沙。我们读小学时不像现在,是有学生留级的,本来这是正常的,但不知为什么,这一年我们班的留级生竟然超过三分之一,那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多人留级呢?即使时隔五十年,我们老同学聚会,提起这个问题时,那些当年的留级生还是一脸茫然。但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留级不全是因为考试不合格。如果是现在,校长室一定沸反盈天。可令现代的家长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当时不论是学生还是家长,都不会提出任何异议,家长们只会怪自己的孩子不争气。那就按老规矩,对自己的儿女“藤条焖猪肉”。而做儿女的,在那个时候,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小学三年级时,特别值得一提的就是九岁可以加入少先队,但需要申请,还要表现好。这就是聚沙成塔的契机。
那个时候还没兴起“学雷锋”热潮,但做好事是永恒的主题。这下子轮到我奶奶和母亲嘀咕了:平常在家里很少做家务的我,却经常拿着家里的扫把、水桶、抹布到学校,平时轮流做值日,那没什么好说的,可几乎天天都这样,她们欣喜地猜想是不是自己的孩子“转性”了。
“转性”是广州方言,意思是说一个人表现出来的行为、性情变了,变得乖了。我的确是这样。我也想和班里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一样加入少先队。开始时,班主任说我“不够秤”。意思是说我不够九周岁。这下可把我气得嘴巴都可以挂上油瓶了。我争辩说:“我们同一个班,读的是同一本书,做的是同样的作业,参加的是同样的劳动,我的成绩还比很多同学好呢!凭什么他们能参加我不能?”
张老师和同学们见我这样说,个个都笑了。我不知道他们笑什么,更来气了:“少先队就是走在先,我都走在先了,为什么不让我加入!”
这下子,大家笑得更厉害。“少先队就是走在先”,这句话够经典的。
不管我怎么争辩,九周岁是一条红线,不能超越。虽然首批入不了少先队,但我很快就九周岁,“够秤”入队了。那个年代,加入少先队很有神圣的感觉,虽然我的入队仪式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上,阳光灿烂,有一点秋凉的感觉。张老师把我们带到学校附近的漱珠岗。和我同一批入队的还有三个同学,一个叫冯锐欣,一个叫李润亨,还有一个叫梁耀荣。张老师给我们四个人逐一戴上红领巾,虽然没有吹号敲鼓的仪仗队,也没有全校同学的见证,但我们在喊出中国少年先锋队的口号时声音足够响亮:“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时刻准备着!”
一个人留下的记忆,其实相当复杂。像我这样的入队仪式,可以说再简陋不过了,简直令人感到寒碜。但因为绝顶简陋,印象反而特别深刻,那份神圣感不会因此而减弱。
回到家里,把红领巾仔细抹平,然后按衣领的高度折成长条,再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打结,又一点一点地拉平皱纹。觉得满意了,又把它解开,然后再来,就这样解了又系,系了又解,直到奶奶叫吃饭了,才知道已经搞了足足半天。
一加入少先队,我就成了“一划鸡”,就是小队长,小队长的标志是一条横杠的臂章。对于我来说,这有点突然。中国的文化传统都是论资排辈,我是新丁,就挂上“一划鸡”,那些首批入队的同学会怎么看呢?我真的有点不好意思。可张老师说得很干脆:“入队有年龄限制,做队委可没有年龄限制。”
就在那一年,我们班的女班长罗燕红退学了,听说她父亲去世了,弟弟妹妹又小,她要挣钱贴补家用。那个时候还没有义务教育法,她得不到法律的保护,哭了一场,伤心地离开了学校。
也在这一年,我们班的男班长蓝志和与少先队中队长邱伟康转学了。他俩都是因为父母工作调动而转学的。在同一年里,三个主要的班干部走了,但活儿总得有人干。于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这个小不点要连升三级了。不过那个时候不像现在,现在是竞争上岗,想做什么,要发表竞选演说。我们那时代活儿可以抢着干,官位却拼命推,并且绝不是“嘴里说不干,其实心里巴不得”的那种虚伪。
这一年,应该是我“管别人”的开始。老师让我管别人,是因为我管自己管得严、管得好。古训有:“正人先正己。”我从小时候就这样。
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少年先锋队的模范作用是“管好别人”的法宝。我这个人是个小不点,凭什么让别人听我的话?高,不够别人高;大,不够别人大;打,又打不过别人。上体育课排队,我是队伍的最后一个。这模样之所以还能让人家听的原因,就是我能干,吃苦耐劳,肯吃亏。我能做得到,才有底气要大家都做得到。
老一辈的革命者都这样,我也坚持了几十年。
一个人如果有了自己的信念,本来是走向成熟的开始,但毕竟自己是“小学鸡”,而且还是初小的三年级,能有多少定力?说到底,是让我敬佩的张玉金老师带了我上路,我才有了质变的可能。如果一有变数,就可能一波三折,甚至会来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我的四年级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