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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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一个虚构的城市

很长一段时间,重庆只是存在于我的想象中。小时候积攒香烟盒,其中有一种香烟的品牌就叫“重庆”。红色封皮,中间的图案是一座烫金的碑。听大人说,这就是重庆的解放碑。还有就是,邻居家的孩子有一天拿出一盒彩色的积木让我们玩,他说,这是他爸刚从重庆给他买回来的。香烟盒上抽象的解放碑图案以及彩色积木,就是我对重庆最初的印象。然后,有一天,全县城的人打着彩旗,敲着锣鼓,从码头上迎来一大队人马。听大人们说,他们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广阔天地,大有可为”)到我们县来插入落户的重庆知青。这些重庆知青上岸之后,带给这个县城一种前所未有的气息。他们穿着裤腿瘦小的裤子,臀部和整条腿的轮廓完全暴露。他们上衣的领口里露出两根白色的带子,后来知道,那带子系着一只白色的口罩。他们的口音中拖着一种与我们不一样的尾音。他们经常说出一些让我们感到陌生的词汇。诸如,两路口,观音桥,江北,南岸,石桥铺,黄桷坪。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一个遥远而神秘的城市变得更加遥远而神秘。

后来,我见到了这座城市。二十年中,我无数次地穿越和停留过这座城市。我游览了散落或隐藏在这个城市中所有的公园和名胜古迹,也认识了这个城市的一些朋友。甚至,我人生中几件难以忘怀的事情都发生在这座城市。但是,这座城市却始终没有在我的意识中变得真实起来。即使我实实在在地坐在观音桥的街边吃着小面,喝着啤酒,也明显地感觉到我与这个城市的距离。而当我乘坐电车盘绕于市区的时候,这个名叫重庆的城市,对我来说,仍然恍如梦境。曾经有几年,我在黔江地区工作,每个月都要到省城成都出差,而重庆是必经之路。但我却故意与他“擦身”而过。即:船一到重庆朝天门码头,我就上岸乘坐电车,直奔菜园坝火车站。而从成都回来的时候,一出火车站,我又是直奔朝天门码头,买票上船。总是这样,我从这座城市的边沿匆匆绕过,不进市区,更不停留。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后来,当我来到成都,一住就是十余年,也有朋友问过我,当初“下海”的时候怎么不选择重庆?是啊,为什么不选择地理位置更近的重庆?我还是找不出确切的答案。

我好像有意在保持着一种与这个城市的距离。就在我客居成都几年后,成都至重庆开通了高速公路。无论我心理距离有多远,去重庆的路程事实上已经被大大缩短。但是,我还是一两年到不了这个城市一次。我似乎更多的是在文字中触摸这个城市。这些年,我阅读了一些关于重庆的书籍和资料。我对重庆在抗战时期作为陪都的那些史实特别感兴趣。躲避空袭,雾季到来之后的文化艺术活动(抗战中有名的“雾都艺术节”),国共两党的政治较量,外国势力的明争暗斗。这些似乎都适合我对这个城市做虚构的想象。而重庆作为山城的特殊的建筑景观,那些迷宫一样交织的街道,也为这样的虚构提供了独一无二的背景。当我在一本书中读到,抗战的时候,海明威夫妇也在重庆居住过一段时间(地点好像就是上清寺)的时候,更增添了这座城市的虚构感。我企图在海明威的小说中查找重庆的踪迹,却一无所获。当时既是作家也是新闻记者的海明威,是不是仅仅将重庆写进了他的战地报道,而在其虚构作品中,重庆这座城市却被彻底地湮没和虚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