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秦汉时期岭南社会与文化考索:以考古学为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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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先秦岭南文化遗存分布的启示

笔者在梳理两广先秦考古资料时发现,古遗址的分布具有时空集结性的特征,即某一时段某一地理单元的文化遗存丰富,其他地理单元贫乏;下一时段另一地理单元的文化遗存丰富,其他地理单元贫乏。而且这地理单元的空间范围基本吻合于地理学的划分(见“珠江水系岭南四个子地理单元分区图”),我们可将这种分布的变化简明为“文化遗存分布密集度的变化表”。

文化遗存分布密集度的变化表

冰后期海进,使今珠江三角洲地区变成大海湾。大西洋期的海岸线在今肇庆市以北、四会市稍南、佛山市三水区芦苞镇以北、广州市花都区稍南、东莞市企石镇附近一线[1],现今的南岭南麓南缘与冲积平原北缘交界的一些低山丘陵,当时也是滨河口的,适合于渔猎采集。与之相对应,在距今12 000~7 000年,南岭南麓地区也分布着诸如本书绪言所提及的一系列文化遗存,比较密集。南部网河平原的高山变成岛屿,并不十分有利于谋生,仅有如下文将要述及的个别遗址零星分布(但请注意,距今约7 000 年是它们的时间上限)。其余地区为水域,未发现文化遗存。

珠江水系岭南四个子地理单元分区图

(注:底图采自谷歌卫星地图)

在距今7 000~5 000年,南岭南麓南缘由河口转变为河流中游,谋生资源较前贫乏,或导致文化遗存贫乏;相反,南部网河平原海岛及其海湾却因为具有资源优势而麇集了人口,并生成咸头岭文化[2]以及其他一些未可甄定为一个“考古学文化”的遗存(详后)。因而我们在上表中表述为“丰富转向贫乏”和“贫乏转向丰富”。其余地区在大片的水域中、孤立的高地上偶有文化遗存,故被界定为“贫乏”。

“距今4 000年前后……西、北江三角洲的滨线已推至顺德县龙江、都宁、西海,番禺县紫泥、沙湾、市桥、市楼、莲花山、化龙,广州东郊南岗一带。”[3]笼统一点说,大致相对于上表中距今约5 000~4 000年,是今珠江三角洲成陆变化的过渡时期。在南部网河平原,随着沙丘逐渐向海延伸,沙质土中多生长针叶、肉茎、有刺、耐盐的或低级的沙生草本植物,泻湖逐渐淤积成陆,泥质土壤中红树林发育[4],地域内的资源递减。在北部网河平原,众多入海水道淤积而成的小块陆地隔水零散分布,水体营养丰富,水生资源日增。也许正是资源的一减一增,导致遗存的分布一是“丰富转向贫乏”,另一是 “贫乏转向丰富”。

这一时间段的冲积平原还是一片水域或沼泽地,无法麇集人群;也仅见增城金兰寺[5]、东莞园洲[6]和博罗葫芦岭[7]寥寥几处单薄的遗存,属“贫乏”之列。

之所以把南岭南麓地区表述为 “贫乏转向丰富”,主要是在距今约4 800~4 300年发育了石峡文化[8]。石峡文化是指广东曲江石峡遗址四期遗存中的第二期遗存,经过系统的资料整理发现,它是由第一期遗存发展演变生成的;而第一期遗存的创造者很可能是今桂林一带洞穴先民的一支“后裔”[9]。但石峡文化的分布范围西界在封开县的杏花河,南界在英德市北部,东界于连平县附近,北界到江西省清江县樊城堆。在文化的发展过程中,它的北部分布区越过了南岭山脉这个地理屏障,并接受昙石山文化、良渚文化、典型龙山文化的影响[10],但又仅与珠江三角洲地区有着低层次的文化交往。

夏商时期的南部网河平原,虽有一些规模较大的聚落,如珠海的宝镜湾[11]和棠下环[12]、深圳的向南村[13]、香港的涌浪[14]等。但综观珠海诸遗址[15],香港的南丫岛深湾[16]、白芒[17],深圳的叠石山[18]和其他遗址[19],其共同特征是:“前几何印纹陶文化”的聚落只有个别的延续麇居,但文化堆积很单薄。可见咸头岭文化在夏商之际开始走向衰微之后,南部网河平原就没有再度繁荣。

与之对称的是,北部网河平原在夏商时期和西周时期,却是遗存密集,文化繁荣。关于这一点我们将在下文设专目述论。

上文述及石峡遗址共有四个时期的文化遗存,姑且不论第三期遗存与石峡文化的谱系关系,只要它们以及较之晚近的遗存存在,即可表明人们在南岭南麓地区的谋生活动未曾中断;此外,在石峡附近也曾发现鲶鱼转等遗址[20]10。这都足以说明南岭南麓地区在夏商 (尤其是商) 时期的遗存是“较丰富” 的。

冲积平原的成陆是珠江中游泥沙向河口渐次淤积的过程,也是不断改变北部网河平原生态环境的过程。无论是主要靠 “水” 谋生的北部网河平原人群,还是主要靠 “陆” 谋生的南岭南麓人群,都能够体会到冲积平原南缘的资源优势。于是,出现了一些夏商 (尤其是商) 时期的遗存。例如,东江流域的村头[21]、西江流域的河宕[22]、三江汇流的广州南沙的鹿颈村[23]等遗址。因而上表表述为 “贫乏转向丰富”。

两周时期的南部网河平原,如上所述,自咸头岭文化走向衰微之后没有再度繁荣,故言遗存“贫乏”。

两周时期的冲积平原,可谓珠江三角洲乃至岭南地区的“中心地”,遗存丰富,文化多彩,特色鲜明。它的遗存从“丰富”,进而成为“中心地”并非“突变”,应是北部网河平原人群及南岭南麓人群不断北移和南移的结果。因为冲积平原两周社会的经济形式是农业经济,与南岭南麓夏商时期的相同,“南移”只不过是文化在空间上的扩张,并不颠覆其传统文化,因而原地仍保留着“较丰富”的文化遗存。但对于原本是以“占有经济”为主要经济形式的北部网河平原社会来说,则是文化的“蛙跳”,这对于人群的空间结构将产生很大的影响,故从遗存分布的角度上说,“丰富转向贫乏”是合理的——我们也将设专目阐述冲积平原两周时期的生产生活情况,其间的实证材料容后详述。

珠江水系岭南地区先秦遗址分布的时空集结性特征,蕴含着各方面的丰富信息。我们未可尽掘其藏,仅在本书考索生产生活以及文化演进的过程和动因两大历史实际。

珠江水系越过南岭山脉,由西江、北江和东江流进狮子洋进而入海。在其岭南地区,可将这“三江”流经的区域,以地质、地貌标准简单划分为岩溶地区、狭义珠江三角洲地区(下文称南部三角洲地区)和广义珠江三角洲中不包括狭义珠江三角洲的其余地区(下文称北部三角洲地区),再按地区分别复原,研究其生产生活状况。


[1] 《珠江志》编纂委员会编:《珠江志》卷1,广东科技出版社,1991年,第135页图1-4 “珠江三角洲演变图”;李平日等:《珠江三角洲一万年来环境演变》,海洋出版社,1991年,第56页图2-10“珠江三角洲全新世海进范围”及第57页。

[2] 李松生:《试论咸头岭文化》,见深圳市博物馆编:《深圳考古发现与研究》,文物出版社,1994年;邓聪等:《大湾文化试论》,见香港中文大学中国考古艺术研究中心:《南中国及邻近地区古文化研究》,中文大学出版社,1994年;李海荣等:《广东深圳市咸头岭新石器时代遗址》,《考古》2007年第7期。

[3] 李平日等:《珠江三角洲一万年来环境演变》,海洋出版社,1991年,第73页。

[4] 《珠江志》编纂委员会编:《珠江志》卷1,广东科技出版社,1991年,第171页。

[5] 莫稚:《广东考古调查发掘的新收获》,《考古》1961年第12期;莫稚:《南粤文物考古集》,文物出版社,2003年。

[6] 吴海贵:《广东东莞市园洲贝丘遗址的发掘》,《考古》2000年第6期。

[7] 参黄观礼主编:《博罗县文物志》,中山大学出版社,1988年,第13~19页。

[8] 广东省博物馆等:《广东曲江石峡墓葬发掘简报》,《文物》1978年第7期;苏秉琦:《石峡文化初论》,《文物》1978年第7期。

[9] 赵善德等:《边疆考古特色:追踪文化遗存的创造者——珠江水系岭南前几何印纹陶文化遗存分析》,见中山大学人类学系等编:《边疆民族考古与民族考古学集刊》(第1集),文物出版社,2009年。

[10] 赵辉:《珠江三角洲地区几何印纹陶的出现和文化的发展》,见张忠培、许倬云主编:《中国考古学的跨世纪反思》(上),商务印书馆(香港)有限公司,1999年;黎家芳:《石峡和与东南沿海原始文化的关系》,广东省博物馆等编:《纪念马坝人化石发现三十周年文集》,文物出版社,1988年;吴汝祚:《试论石峡文化与海岱、太湖史前文化区的关系》,广东省博物馆等编:《纪念马坝人化石发现三十周年文集》,文物出版社,1988年。

[11] 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编:《珠海宝镜湾——海岛型史前文化遗址发掘报告》,科学出版社,2004年。

[12] 古运泉等:《珠海平沙棠下环遗址发掘简报》,《文物》1998年第7期。

[13] 叶杨等:《深圳市南山向南村遗址的发掘》,《考古》1997年第6期。

[14] 招绍瓒等:《香港涌浪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简报》,《考古》1997年第6期。

[15] 这些遗址除了上文提及者外,余可参阅《珠海考古发现与研究》中的“调查篇”。

[16] 秦维廉编:《南丫岛深湾考古遗址调查报告》,香港考古学会,1978年。

[17] 邓聪等:《香港大屿山白芒遗址发掘简报》,《考古》1997年第6期。

[18] 文本亨等:《深圳市叠石山遗址发掘简报》,《文物》1990年第11期。

[19] 杨耀林等:《深圳市先秦遗址调查与试掘》,见深圳市博物馆编:《深圳考古发现与研究》,文物出版社,1994年。

[20] 莫稚等:《广东曲江鲶鱼转、马蹄坪和韶关走马冈遗址》,《考古》 1964年第7期。

[21] 李岩:《东莞村头遗址第二次发掘简报》,《文物》2000年第9期;另,《村头发掘报告》即将由文物出版社出版,其中一些更详细的资料,承蒙报告整理人李岩和娄欣利垂告,谨此致谢,并在下文涉及时不再注明。

[22] 广东省博物馆等编著:《佛山河宕遗址——1977年冬至1978年夏发掘报告》,广东人民出版社,2006年。

[23] 广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广州南沙鹿颈村遗址的发掘》,广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编:《广州考古五十年文选》,广州出版社,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