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很好，保持住
“家人。”叶医生眼睑上抬，目光落在对坐的黎晗身上。
家人与亲人仅一字之差，可含义大相径庭，家人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
有道是表亲三千里，堂亲五百年，表亲之间，往往是不算一家人的。
在叶医生看不到的地方，黎晗的右手伸进口袋。
他纠结时会不由自主地想吸烟，可医院明显不是吸烟的场合，他出门时压根没带，于是摸了个空。
“听得出来，她对你帮助很大。”叶医生说。
“我不知道。”黎晗按住发麻的右手。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表妹呢？
颜卿若是寻常路人，他们两个怕是至死都不会产生交集，宛如两条永不交汇的平行线。
他不交朋友，不恋爱，更不会留意某个陌生人。
一个人一生遇见的路人何止百万，颜卿在其中并不十分特殊，即使擦肩而过，也留不下深刻印象，转头就忘。
偏偏颜卿以“表妹”的身份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出于对舅舅家的亏欠，黎晗难以将颜卿拒之门外，只能朝夕相处，牵绊越陷越深。
日常里的欢愉，少数几次失控，全是因为颜卿。
那种熟悉感带来的不只亲切，还有对往事的畏惧。
他在二者之间反复挣扎，像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好事，你需要一个引导者。”叶医生规劝。
他每次叮嘱黎晗，要注意饮食，加强锻炼，黎晗置若罔闻，听不进去，当下多了一位引导者，情况总算有所好转。
“明白。”黎晗静坐一会儿，待心境平复，起身告辞，“时间到了，我先走了。”
写完病历卡，照例开药，叶医生关好房门。
“也不见得完全是件好事。”
……
出了医院，黎晗没打车，径直奔向对街的电动车行。
他倒是用不上，是给表妹买的。
七月份天正热，颜卿次次出门买菜都得走大老远，怪辛苦的，想扫共享单车又得绕个大圈，不方便。
上午十点半，车行老板躲在柜台后面，吹着风扇，双臂垂散在扶手上，闭目，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
今天是工作日，没啥生意，忙也是傍晚才忙。
“诶，老板。”黎晗张望一圈，进门，敲了敲门板。
摇椅上的中年人闻声睁眼，赶忙站起，甩了甩因缺血而麻木的右手。
“看车啊？要什么样的？”
“挑个质量好点的吧。”黎晗扫视四周。
“放心，我这全是好货，有牌子的，质量保准过关。”老板来精神了，困意一扫而空。
他是做生意的，虽然不大，可好歹是个门面。
生意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眼力见儿。
给不同的客人介绍不同的货。
眼前这位小伙子看外表就不像困窘的人，看得出来穿着打扮都是精心收拾过得，白衬衣上半点灰不见，够体面。
“这个您看行不。”老板从车行左侧品相最好的一排车里，挑了一辆推出来，“AI独立芯片，人体工学车架，动力电锂电池，液压连杆减震，GPS手机互联，两百公里超强续航，不仅坐着舒服，路上碰见故障还有一键修复功能……”
老板越说越长，恨不得把拿得出手的优点全介绍出来，跟报菜名似的，铁了心要把车卖出去。
“多少钱啊？”黎晗问。
“五千。”
这边老板还等着讲价呢，黎晗那边已经掏出手机准备扫码了。
“诶诶诶！等等，等等。”老板急了，伸手将二维码挡住，“我话还没说完呢，原价五千，最近搞活动，只要四千五百九十九，还送头盔，骑行礼包和一体式车箱。”
可算拦下来了，没见过付钱这么痛快的。
老板抹掉额头的汗水。
按照正常流程，他报完价，客人就该嫌贵了，两边来回拉扯，把最终价格控制在各自都能接受的位置上。
四千六是他的心理预期，待会怎么拉扯都想好了。
结果今天来了个不正常的。
起码没看走眼，识人的本事还在，老板安慰自己。
他这家车行开了五年，安淮市芝麻大点儿的地方，生意想做长久，不能宰客。
“那我来的还挺巧。”黎晗接着付款。
他有个比较严重的问题。
脱离社会太久，钱财来的又太过容易，导致他对物价的概念……很奇怪。
有，但是不够明确。
他曾经花一万五买过一台破壁机，料理培训班的老师推荐的，声称是腐国王室同款，连王妃都在用。
黎晗买回家打豆浆，使用体验确实不错。
直到上个月颜卿买了台二百的，演示一遍，他才发现打出来的豆浆喝起来区别不大。
都是一个味的。
“牌子挂好了，下次再来啊！”老板帮忙把车推出去，挥了挥手。
“麻烦了。”黎晗戴上头盔，骑车上路。
老板立在门口，望着远去的电动车，等瞧不见人影了，他还停在那儿。
“真好啊……”
他叹了口气。
是很长的一口叹息，悠悠忽忽，渐至不闻。
……
回到家，黎晗摘下头盔，把钥匙放到茶几上，循着气味摸进厨房。
“忙着呢？”
“再等等，快做好了。”颜卿正切着萝卜，听见黎晗进来，放下菜刀，转头一笑，“医生怎么说，有好点了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黎晗感觉表妹总是在笑。
至少总是笑着同他讲话。
世上有那么多乐呵的事么？
“医生说状态很好，让我保持住。”黎晗转转脖颈，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各个厨房角落，尽力不去看近在咫尺的女孩，“药也开了，没变，还是过去的方子，光剂量少了些。”
他讨厌吃药。
吃完药整个人特别困，脑子昏昏沉沉的，可是又睡不着，得干熬着。
负面情绪的确会消减，困嘛，没精力思考那些有的没的。
“你听听，颜明是不是在叫啊？”颜卿说，“可能是没水了，你去给它倒一点，倒在猫盆里。”
“行。”黎晗答应，回客厅一看。
两只猫缠在一起，黎清仗着体型优势，压在颜明身上，猫盆被打翻，水流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