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狂躁
迎面扑啸而来的嘶鸣声越来越大，刀光剑影交杂，发出刺耳的呻吟。李维护住菲雅，缓缓前行，扎入那一片缭乱的血花中，嘈杂的闹声与狂鸣交织，混乱，癫狂，死神在其中肆意收割。
每呼出一口气就仿佛度过一世纪的静默，可李维的心脏仍在狂跳，各种念头在脑袋里飓风般狂搅，旧日的影像在逃窜，而杀戮的欲望迅速膨胀，直到不可遏制……
艾蕾冰凉的小手紧紧攥住他的食指，带来丝丝缕缕的冷静和理智。
“有铸魂者，在操控情绪。”李维牙根酸涩，强忍着心头喷涌的愤怒，“艾蕾，保护好菲雅夫人。”
无疑，对方也有强大的铸魂者，趁尤莎全力压制宫廷法师的间隙，将疯狂植入每名士兵的脑海。
女孩缓缓点头，接过已经瘫软的菲雅，她抬起眼帘，紫色瞳孔里有担忧，有困惑，有惧怕，也有无法抹除的自信和坚毅。
唯独没有愤怒和疯狂，李维扭开头，真好，她不会受任何铸魂术影响。
周围已是修罗地狱。
尤莎的突然进攻无疑为博识骑士团争取了先机，老迈的骑士们瞬间化作凶狠的怒狮，将对面的阵营撕得粉碎。可终究寡不敌众，在无差别疯狂的煽动下，人类士兵如行尸般围扑深入敌群的精灵骑士，场面相持不下，一时血雨纷飞，残肢脏器洒满一地，四处都是濒死的士兵在发出哀嚎。
唯有死亡能赐予人完全的理智。
“我心坚似钢，柔情不过穿肠水；我意铮如铁，胁迫亦只拂面风……”
李维默念言灵，抵御空气中暴乱的灵思，他必须尽快找到对方的铸魂者，以终止这场毫无意义的屠杀。
“卑鄙小人！”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李维立刻转身。如山峦般雄壮的骑士踏步前行，他胸甲的罩衣上绘着被三只猎犬撕咬的精灵——雷森家族，胡佛领仅次于公爵本家的名门望族。
“身为人类，居然和精灵厮混！”他说道，眼里有无名怒火熊熊燃烧，“该死！”
巨剑挥来，将李维的专注打断，他迫不得已翻身躲避，接着，疯狂重又席卷而来，占据他的四肢百骸。
“来得正好，笨狗！”李维微笑，他在痛，他自知已坠入陷阱，但却难抑心中兴奋。
何必去抵御，不如顺其自然，只是稍加引导……
他闪身再次躲过巨剑，随即一拳砸向猎犬骑士暴露的鼻梁，中指骨节微微突出，避开四周钢铸的面甲，准确地将其鼻骨截断。骑士脚步一歪，李维又抬腿狠狠踹向他肚子，雷森家族的骑士发出低吼，要扑上来抱住李维，可刚刚抬头就被迎面而来的肘击打翻在地。
只要能驾驭愤怒，你就是无往不利的箭矢！
不知何时，李维已抽出了腰间的熔金长剑。骑士脚步踉跄，未及反应过来，又被剑柄敲中头颅，面甲发出清脆的喀喇声，随即片片崩碎，刺入骑士面颊。鲜血沾湿了他脸边的猎犬纹身，瞳孔里的疯狂逐渐消散，被难以想象的痛苦与绝望替代。
你找错了对手！蠢货！我是李维·蒙森，是行使复仇怒火的煞星！
“不……我投降……”骑士嘴巴冒出血泡，咕噜着想要说下什么，可李维显然已听不清楚，他挥动熔金长剑，一面大喊，一面不断地用剑柄捶打雷森家骑士的脸，直到将其砸至血肉模糊。
他微笑，他已是愤怒的主宰，眼前濒死的生物似已与毁灭蒙森家族的边境骑士重合起来，此时它正在发出绝望的尖叫。
李维高声大笑，突然困惑地发现他为何一直在用剑柄对敌——愚蠢至极，他甩了个漂亮的剑花，调转剑头，千锤百炼的剑身在红色夕阳下闪闪发光。
“该死！”他低声说道，然后双手一送，将熔金长剑深深埋入对手脖颈。
鲜血润湿双手，李维突然感到极端疲惫——没有敌人的疲惫。身边很快传来厮杀的叫嚷，呼唤着他加入其中，再造杀孽。
他转身，面向呼啸着扑来的血肉之躯，突然对上艾蕾紫罗兰色的眼眸，带着少许畏惧、失望和浓浓的担忧。
“不对……为什么……”还未来得及审视手中沾染的鲜血，李维便听到目击证人们愤怒的指控：
“他杀了雷森侯爵！杀了他！为侯爵大人复仇！”
复仇！复仇！复仇！心里似乎有鼓音在颤动。过得更好，是对所有憎恶者的复仇！变得更强，是对所有忽视者的复仇！爬得更高，是对所有贬低者的复仇！复仇，才是人生的源动力！服从它，服从复仇，服从你的欲望！
那么良心呢？
良心是弱者的自欺欺人，强者的虚情假意，是奉行者的墓志铭，背弃者的垫脚石……不值一提！
刀光剑影扑面而来，李维一边闪躲，一边挥起熔金长剑迎了上去，长剑挥动，割开皮肤、隔膜、脂肪、肠道、秽物、穿透冰冷的钢甲，埋入温热的肉体。他感动餍足，愤怒得以暂时舒解，刺骨的愉悦顿时遍及全身。
“如果有掌管复仇的神灵，我便是祂的选民。”李维喃喃道，他感到背后的红珊瑚骨琴在颤鸣，那是来自佐狩的注视，来自司掌暴力、复仇与变革神灵的肯定。
“鬼迷心窍！省省吧！”古奥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随即四肢百骸传来熟悉的剧痛，每一寸皮肤都在滋滋尖叫，每一个细胞都在嘶嘶呻吟，那熟悉的剧痛驱走愤怒、疯狂和仇恨，心灵随着一次次呼吸而渐趋平静，理性也重归他的大脑。
邪祟……
你这家伙！居然在我身上留了后门！
仿佛听见李维的腹诽，他脑海里顿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阴暗的倒影忽然转变，变为乌黑古怪的腕足，咕噜几声，又化作圣洁的星海少女，少女轻抿嘴唇，仿佛在偷偷窃笑。
只要能坏那个女人的计划，祂可不介意给这蝼蚁一点小小的帮助……数十里外，守夜屿上的甘蒂公爵噗嗤一声笑了，扫视座下满脸焦虑的封臣们，他挥了挥手：
“不急，不急。”
可李维却很急，青年望向被愤怒支配、互相厮杀的人们，缓缓收起熔金长剑，取下铮鸣不已的红珊瑚骨竖琴，弹出了第一个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