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菲雅的故事（下）
“李维，集中注意力，否则可别想听接下来的故事了。”
少女摊开书本，散乱的秀发披洒而下，和自己的堂弟在一起，并不需要特意梳妆打扮，她精致的妆容只应展现给可能的联姻对象——那些陌生且遥远、面目模糊的贵族男性。
再过几年，自己恐怕就要嫁人了吧。作为贵族女性，她甚至没有牧羊少女的自由，只能任凭伯父安排，为自己选择家世高贵的夫婿。
会是谁呢？雷曼公爵吗？伯父身边最能干也最忠诚的盟友，可他也是自己的表哥，并非联姻的第一人选。
甘蒂公爵？似乎太老了些，而且伯父与他关系一向不睦……
千万别是凡思公爵，少女默默祈祷，那个阴冷且狠戾的男人，据说被他虐杀的异族女孩不计其数。
伯父不太可能把自己下嫁给领内的封臣，其他公爵也大多有了婚配——最可能的是胡佛和海德的继承人，她希望是海德家的长子，那个年龄相仿，彬彬有礼，笑起来很好看的男人。
“姐姐！姐姐！”孩童的声音打断了菲雅的幻想，她意犹未尽地坠回现实，发现自己的堂弟李维已昂起小脑袋，满怀期待地等着她继续讲述故事。
别急，她开口道：
我们美丽动人却不得不装扮成男人的女主尤萨，不久便在伯爵领收获了一众好评。
领民们纷纷赞扬这位英俊、谦虚且和善的继承人，颂扬她的容貌多么俊朗、决断多么精明、履职多么细致。当她出现在演武场上时，全城的少女都会蜂拥而至，拥挤着观看尤萨比武的英姿。
可尤萨却并不快乐，不仅因为她欺骗了信任她的伯父、爱戴她的领民，最让她烦恼的还是自己的堂妹凯拉小姐——这位怀春少女，不可抑制地爱上了自己的“堂兄”。
说来这还得怪自己，尤萨暗骂道。她初来乍到，生怕和陌生男性相处会露出马脚，便习惯性地和堂妹这样的同龄少女交往，没想到反而给了堂妹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位可爱的凯拉小姐，如今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希冀与热情，只要见到她的身影，小姐的嘴边就会显露出愉悦的弧度，仿佛被鳟鱼拉弯的钓竿般诱人。
没有办法，尤萨只能选择回避。可是，她越是避开凯拉，凯拉就越是故意地制造偶遇。
起初她一头雾水，但很快尤萨就明白了——堂妹已将她视为禁脔，以最浓烈的热情追求她。不论是什么时间，不论是什么地方，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餐厅还是花园，凯拉就像如影随形的幽灵般，死死地缠在她身边。
“听起来有点恐怖！”小李维不安地晃了晃。
面对唾手可得的爱情，无论男女都难免丧失理智……菲雅笑了，继续讲道：
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封臣们议论纷纷，连平民也多有耳闻。演武场上围观的少女越来越少，她们害怕凯拉小姐疯狂的报复，这个看似可爱的女孩，在民众中以任性和冲动闻名。
终于有一天，凯拉小姐再也难耐心中的激情（说到这里，菲雅啧啧有声），她直接堵住从议事厅出来的尤萨，紧紧握住她可怜“堂兄”的双手，瞳孔中燃起狂热的火花：
“您为何老是故意避开我！我亲爱的，最亲最爱的堂兄！算了，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我快要被你的冷漠折磨死了！我爱你！我爱你的一切！我爱你的整个世界！”
尤萨惊吓地抽开了手，瞪大双眼，看向不可理喻的堂妹，她被吓到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接着，她明白了眼前的一切，这女扮男装的可怜女孩颤抖了起来，脸色因惊恐和尴尬而灰白。犹豫片刻，她一把推开热恋中的堂妹，丢下一句“抱歉”，便狼狈地转身逃离……
“哎呀，事情有趣了起来。”小李维摇头晃脑，学着伯父蒙森公爵的腔调说道。
这家伙，人小鬼大。菲雅不可置否，将目光移回书本，开始念下一段落：
凯拉小姐从小被伯爵当宝贝宠，娇生惯养了十几年，怎能忍受这种“侮辱”？她呜呜哭泣了许久，内心的爱意逐渐转化成了恨意：
可恶！可恶！他以为他是谁！不过是个乡下来的穷亲戚，居然敢把我像条狗般踹开！可恶！可恶！我恨他！我恨他夺走了父亲的期许，恨他抢去了子民的爱戴，恨他身为男人……恨他…恨他…恨他敢蔑视我的爱！
千万别惹一个仇恨中的女人（念到这里，菲雅又啧了一声，显然不同意作者的观点），凯拉小姐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迅速想出了最恶毒的报复——
她撕烂衣服，披散头发，半身赤裸地奔进议事厅，当着封臣们的面，向自己的父亲——受人尊敬的伯爵歇斯底里地喊道：堂兄尤萨强暴了她！
那天，是伯爵一生中最悲哀的时刻，他引以为豪的侄儿被控诉侮辱了他视若珍宝的女儿。死寂笼罩着整个议事厅——全场人静默无声，只有十数颗心脏跳动的鼓音。
尤萨很快被侍卫们押了上来，曾经受人爱戴的她，如今只能在众人眼里看见鄙夷和唾弃，而当她与堂妹对视时，便已明白了一切——那是足以焚烧世界的仇恨，它的薪柴便是曾经浓烈的爱意。
“我无罪！”尤萨为自己辩护。
没有人相信她，众人不相信伯爵的独生女会以自己的清白为代价，去诬蔑一个来自穷乡僻壤的小贵族。而伯爵，已泪流满面，他举起右手，准备下达判尤萨死刑的命令——
她还能如何反驳指控，证明自己的清白？除非暴露自己的女儿身，可是，那同样罪不可赦。死亡之神的镰刀已要挥下，而众人冰寒刺骨的目光，更是让她如坠地狱……
“可恶！”菲雅突然怒不可遏，猛地将图书摔到地上，“这些恶心的作者，满脑子无聊的幻想！”
“菲雅姐姐——”小李维被惊得跳起，“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可是少女一语不发，她咬牙切齿，狠狠地瞪了堂弟一眼。不知为何，有股莫名的火气在她四肢百骸里流动。
眼前的这个男孩，蒙森家族的次子，或许会继承一片小小的封地，成为优秀的骑士或者学者，幸福快乐地过完自己的一生。
而她，菲雅·蒙森，将不得不嫁给一个她素未貌面的陌生人，像故事中的尤萨和凯拉一样，陷入无穷的自我折磨中！
为什么？为什么！
“姐姐……”小李维不再做声，他默默退到墙角，小心翼翼地拿起书籍，瞟向下一段落——
书被菲雅一把夺过，随即撕成粉碎，雪白的书页如飞灰飘落，将瘦弱的小李维笼罩其中。
隔着飞散的碎片，菲雅对视上堂弟的目光，那眼神她终生难忘：
“就和你现在的眼神一样。”菲雅夫人讲完了故事，看向身旁沉默的甘蒂领特使。
青年昂起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可很快就告以失败。
“你好，我亲爱的堂弟。”菲雅轻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