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只是他也听说霍比林嘴皮子厉害,为人又老练狡猾,而他们北莽人本来做事直来直往,要论耍手段耍心思,他肯定赢不了霍比林,所以他对于这次会面还是有些忐忑。
浣尘与霍比林的会面安排在了浣尘来到长都的第三天,这一天浣尘穿得极为庄重,将准备见姬晖时穿的行头都穿上了。
离约定的时辰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霍比林还没出现,浣尘将一切都准备好了,等了一阵后,他开始有些不耐烦,但迫于周围都是客署的官员便也不好发作。
浣尘将茶碗放回茶几的时候,情绪一上来,手上的力度便不受控制,发出啪的一声响,其他人齐齐看向浣尘这边。
这时,有人在门口通报:“丞相到了。”
在座的几人一齐起身去迎,浣尘看到霍比林满脸带笑的走了进来。
霍比林身材清瘦,只有齐国男子的中等个头,较浣尘矮出了半个头。他留着山羊胡子,笑起来眼窝深陷,看上去极为亲厚温和。
“处理了一点杂事,来晚了,让各位久等了。”霍比林一路笑着向厅里的上座走去。
浣尘在心里气恼道:“哼,竟然说是处理杂事,难道我的事比杂事还不重要?”
但是他与霍比林初次见面,还是只能先寒暄客套。
浣尘道:“此番来齐国能见到霍丞相真是荣幸之至,在此先谢过陛下恩典。齐国皇帝陛下派出霍丞相接见我等,乃是对齐国和北莽关系的看重,鄙人定将向北莽朝廷传达齐国皇帝陛下这份友好之情。”
霍比林哈哈笑了两声,道:“陛下恩泽四海,对齐国子民和北莽同胞都是一视同仁,只是陛下实在是身体抱恙不宜会见浣尘圣使。”
浣尘听霍比林这话说得好像是北莽已经向齐国称臣,他立马纠正道:“齐国皇帝陛下恩泽齐国就行了,恩泽四海就不用了。”说完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看了看霍比林和在座众人。
“咦,刚刚浣尘圣使不是才谢过恩吗?”霍比林看向浣尘,仍旧是满脸笑意。
浣尘看到在座众人听霍比林这么一问,脸上都有些忍俊不禁,气得心里如抓如挠,暗暗骂道:“霍比林果然是只老狐狸,一张嘴如杀人的暗箭,让人防不胜防。”
浣尘知道如果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辩驳自己可能还要吃亏,便转而言其他,他又装作关切地样子说道:“闻齐国皇帝陛身体抱恙,鄙人实感遗憾,鄙人回到北莽后,将向齐国进献上好的补益药材,咱们北莽钱粮没齐国丰足,因为咱们北莽汉子身强体壮一顿吃得多,唯独这些药材有富余,因为北莽人尚武,不像齐国人这般金贵。”
浣尘借着关心姬晖的名义将文弱的齐国人讽刺了一番,心里很是得意,他想,这下霍比林肯定被他说得无言以对了。
霍比林听浣尘如此直露地讽刺齐国人,心里本来有些恼怒,但是这种场面他应付得多了,如果他表现出恼怒岂不是正中浣尘下怀。
霍比林道:“要说身强体壮,在朝中要数樊大将军第一,大将军冰天雪地如燕国杀敌,在断了粮的情况下带领将士日以继夜奋战不休,因此得了‘铁人樊英’的诨号,可大将军仍然臣服在陛下的雄才大略之下。强体壮,武力非凡,这些都只能打天下,要说坐天下,最关键的还是这儿。”霍比林说着,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门。
“再壮的胳膊,都只是这脑子的武器,我看啊,北莽兄弟们如此身强体壮倒是很适合打造成一支精锐之师,供咱们齐国人的好脑子驱使。”霍比林说完又想着厅内哈哈笑了几声,他说话向来是看对方怎么说,对方文绉绉他便掉书袋,对方说萝卜他就说白菜,如今浣尘要和他霸道直接,他说话也就不客气了,直接说他们北莽人只配给齐国人打天下。
浣尘一开始以为霍比林会是个酸腐的老儒,说话会委婉文雅,他便能以北莽人豪爽不羁为借口,说话霸道直露也不算失礼,这样以来他便会占到便宜,结果霍比林话风竟是如此霸道狠辣,两人说到这里浣尘开始有些力不从心,支持不住了。浣尘本打算在与霍比林会面的时候将北莽向齐国赠送的礼物拿出来,但是看霍比林如此厉害,便直接跳过了这个环节。
因为浣尘在这个环节了使了个离间计,北莽向别过送礼有送储君不送在位的君主的传统,这次北莽送礼的对象正是宋才而不是姬连。浣尘想借此离间宋才和姬连的关系,因为他知道姬连城府深而善妒,宋才才能出众又恰好是姬连最强大有力的竞争对象,而且宋才还是朝中最大的主战派,借姬连之手除去宋才对北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浣尘怕霍比林在场很可能会当场从中作梗,所以在霍比林走了之后他才向客署官员说了送礼一事,客署官员只能是照着他说的做,不会在中间横加干涉。
第二日,在长都城传得最凶的不是浣尘与霍比林之间的唇枪舌战,而是北莽人向宋才送礼一事。
浣尘对此也是十分满意,要是没有送礼一事的风头遮盖,恐怕此时到处都在传霍比林是如何在耍嘴皮子上让他浣尘一败涂地的。
宋才与张会、云豆一同住在湖边小院,他的侍从将浣尘向他送礼的事一说,他吓得从榻上跳起来,靴都来不及穿。
张会认识宋才以来,一直都觉得宋才是个冷静之人,如今为了此事急成这样,看来这浣尘的确是给宋才出了个棘手的难题。
宋才道:“浣尘这招离间计太狠了,这下我父皇、皇后、皇兄都会把矛头指向我,这让我今后不好做人啊。”
张会对于这宫中争储之事也有所耳闻,宋才是过世的周淑妃所生,周淑妃生前不得宠,宋才儿时与姬晖见面的机会都不多,自然也不讨姬晖喜欢,宋才到了十多岁时,因聪颖好学,姬晖才注意到这个儿子,想将他培养成才,但是远没有要将他立作储君的意思。
而姬连的母亲正是因为得宠后来才被立为皇后,姬连是嫡子,而且又得姬晖信任,只是他因身体生得弱,所以姬晖在立储一事上还有些犹豫。
如今浣尘将宋才视作齐国储君,无疑为宋才招来了一堆是非,让他很是为难。
张会道:“丞相昨日见了浣尘,不如殿下去找找丞相,看丞相有何好主意?”
宋才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我马上出门一趟,你和云豆兄弟好生歇息,我就不陪你们了。”
“殿下不用管我们,请自便。”
宋才带着随从出了门,这院里就只剩了个做杂事的老伙计,和一个厨子,突然之间变得格外安静。
宋才走后不久,云豆看到这屋子里的棋盘,便邀张会下棋打发时间,张会对于下棋不像云豆和谢卓那般痴迷,但是有时杀几盘倒是有些提神醒脑的功效。
这会儿他担心宋才,有些坐立难安,还不如何云豆下下棋打发这难熬的时光。
两人下着棋,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来,云豆抬头惊道:“是霍小姐?”
张会白了云豆一眼:“你听这脚步声,像是女子的脚步声吗?”
云豆凝神一听,这脚步声沉稳厚重,步子迈得也慢,这到来之人像是个上了年纪的人。
张会往门口一看,不见那老伙计出来迎客,便和云豆丢下棋局起身看这来的是什么人。
他俩刚起身,那人已经径自走了进来。
那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年纪,身着华服,体型清瘦,面庞白皙,五官长得极为精致,哪里都恰到好处,只是眼神中带着疲倦,给人一种冷淡又不好接近的感觉。
张会看他打扮华贵而且身边还带着仆人,料想这应该是哪位高官家的子弟,而且和宋才关系应该还挺近。
这时,那男子身后的仆人往前一站,似是要说什么,结果被男子拦了下来。
那男子走进屋之后,朝张会点头打招呼,又四处看了看,问道:“殿下不在吗?”
“殿下有事出去了,要么公子留个话,等殿下回来我代为转告。”张会刚将这话说出,便从这人的神色看出他好像没有打算马上离开,所以又补充道,“或者公子在这里等等殿下,他出去也好一阵了。”
“反正也闲来无事,我还是在这里等等他吧。”那男子说完随意往榻上一坐。
他虽是这么随意一坐,但张会从他这动作看出了类似于宋才的潇洒大气。而且从他进入这屋子后表现出的随性来看,他不止与宋才关系很近,而且身份也不大像低于宋才。
那男子在榻上坐定后,手掌支起下巴看着棋盘上的残局思索着,过了一会儿后,他开始试着挪动棋盘上的棋子,又抬起头看看张会和云豆,笑道:“来,把这一局下完?”
云豆看到那人坐了他刚刚坐的位置,正在接手他没下完的那局,便向张会道:“你去吧,你继续。”
张会刚刚和云豆下到关键的地方被打断,他走开一会儿再回到这局竟看到了新的突破口,他一兴奋也顾不得这对面的陌生人是何身份,连连杀得对方进退两难。
“好,好招,再来。”那男子输了一局,但仍旧意犹未尽。
张会下了一盘之后,这才慢慢去摸对方的棋路,发现对面这人不像是下棋的老手,但是走棋谨慎,思路严密,目光也看得远,几乎是滴水不露,他更确定这人身份不一般,只是既然对方不亮身份,料想也有他的原因,所以也不敢妄加揣测。
第二局,因张会有些走神,不一会儿便输给了对方。但那男子仍旧欣赏地看着张会笑笑:“再来,过瘾。”
第三局下到正关键的时候,那做杂事的老伙计突然走进屋里,朝着张会对面的男子跪了下去:“奴才该死,奴才失礼了,不知三殿下光临……”
那男子眼睛依旧看在棋盘上,淡淡地说了句:“行了,一边去吧。”
张会也猜想过对面这人有可能是三皇子姬连,但结果他还真猜中了,他赶紧从榻上下来,和云豆一同朝姬连跪下去:“草民拜见三殿下,刚刚多有冒犯,望三殿下恕罪。”姬连稍微转过身朝张会和云豆抬了抬手:“起来起来,来继续啊。”
张会站在榻边,低声道:“草民不敢。”
“你会不敢?你刚刚怕是已经猜到本宫的身份了吧?”姬连笑着朝张会看了一眼。
姬连的眼光如利剑一般锋利,让张会心里顿时有种毫无防备就被人看透了的紧张感。
张会再次坐回到原位,一开始并不能够完全集中精力与姬连对弈,总是忍不住去猜测姬连到底是怎么看得出来他已经猜到他的身份的。但随后,他心里那种紧张感慢慢消失了,竟有些忘了眼前这人是三皇子姬连。
姬连时不时观察着张会的神色,他看这少年年纪轻轻在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仍旧能够沉着地下完这一局,这肯定不会是平凡之辈。而且从这少年的打扮和口音来看,也不像是都城本地人,平民子弟又能与姬连如此相熟的,那很可能就是鹿山弟子了。
姬连在宋才鹿山遇刺一事上听说过宋才当时是被一名叫张会的少年所救,他根据属下对张会其人的形容,便猜测他眼前这少年应该就是张会了。
只是姬连不想泄露出自己对宋才的事情过于关心,便装作不知道张会的身份,只将他当做是宋才平时往来的王公贵族家的子弟。
第三局张会险胜,姬连坐起来伸了伸懒腰,从榻上下来,他带着的仆人赶紧过来扶他。
张会看出姬连的确要比一般男子瘦弱,两只袖管空空荡荡,那胳膊可能细得和女子一般,而且从这仆人过来扶他的动作也看出,这仆人对姬连极为紧张,可能姬连平时就是这么弱不禁风惯了。
姬连道:“过瘾,不过本宫乏了,得空再找你下。”
张会和云豆早已立在一边等着送姬连。
姬连出了那小院,他马车旁边的侍从看到立马过来迎他,他的随身近侍将他扶进了马车后,小声问道:“这个张会看来不简单,年纪轻轻颇有胆识,奴才还是找人盯着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