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心似是而非
一棵枝干细长的珙桐树上,被夕阳暖光从白色印染成暖橘色的花朵,正静悄悄地随着拂过的微风一起舒展着自己柔美的身姿。
一颗还未被完全蒸发的小水滴,被随风摇晃的花瓣甩落下去,滴在了站在树下的王柔的发髻上。
这并没有引起王柔的注意,她只是望了望正院的方向,在脑海中想象着父母弟妹围绕在一张圆木桌前,和和乐乐一起吃晚饭的场景,然后默默撇了撇嘴。
被盛怒之下的李氏宣告好好回房间里反省一下,晚饭也自己在房间里吃后,王柔为了不把母亲气得请家法,十分识时务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当然反省是不可能反省的,她此刻正在考虑的是,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她该如何平安到达冯征治下的城池。
在她绕着庭院走来走去思考方案的时候,蒹葭端着一个木盘将饭菜送了过来。
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拉着饭菜,王柔还在自顾自地对比着几个方案的优缺点。如果和民间商队一同行走,就算商队里带着些许护卫,最多也就抵御一下来自流民的攻击。
要是遇到人多势众的土匪,又或者是兵败后四处流窜的溃兵,就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这个风险实在是高得让她一个孤身女郎难以承受。
如果能跟上出使的使团队伍,护卫在侧的士兵明显会更加精练靠谱一些。但景州目前并没有要派出使者去北地的打算,还需要她来主动推进出使之事才行。
一旁的蒹葭见王柔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禁有些伤感地叹息道:“女郎,别伤心了。就算赵城主没有送你回来,也不一定是对你无意。或许真的只是公务太多了,抽不出空闲来送你。”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蒹葭觉得自家女郎应该是没有希望了。就算赵寒自己抽不出时间亲自送人,也可以派手下的人送王柔回家。
定然是赵寒一点表示都没有,才导致王柔十分神伤,一路上不顾风吹雨淋,就这么独自走回了家。
拿着筷子的手顿在半空中,王柔瞬间反应了过来。她先前说喜欢赵寒的话,让蒹葭彻底误解了她现在的状态,把她当做失恋人士来劝慰了。
“我不伤心,我现在不喜欢他了。”王柔夹了一片菜叶子,同时神情认真地继续说道,“你看他,为人冷冰冰的,我跟他说了好几次话,都没见他笑上一回。若是和他结为夫妻,这婚后的日子得过得多无趣?”
“啊?”蒹葭听得呆愣住了,不敢相信这才一天的功夫,王柔说变心就变心了。望着将菜叶子丢进嘴里悠哉咀嚼的王柔,又实在看不出她的脸上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悲伤之情。
蒹葭只得愣愣地点了点头,双手握成小拳头给王柔打气加油:“女郎说的是,赵城主不行,就再换一个合你心意的。你可是城中数一数二的绝色佳人,不知道有多少儿郎希望能和你多说几句话呢。”
“哦?”王柔闻言突然来了兴致,乐呵呵地出言询问,“那我到底是数一,还是数二?”
“当然是数一了!”蒹葭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见到她的反应,王柔不禁眨了眨眼睛,左手扶在桌面上大笑了起来:“你这可就是偏心了。大家都在说,郭家的女郎最为美貌过人,起码在这座城里,没有比她更好看的女郎了。”
“郭女郎长得也美,但我觉得还是女郎最好看了。”蒹葭用十分认真的语气说道。郭初虽然相貌过人,可王柔笑起来却是更加灵动有神,让她总是忍不住跟着一起开心地笑起来。
“你见过她?”王柔有些意外。难道原本的王柔还认识郭初?想到这里,她瞬间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蒹葭的答复,以免多说多错,暴露出了不该暴露的事情。
“之前有一次我出去买些年货,碰巧见到了郭女郎。”蒹葭努力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其实我完全不认识她,是卖年货的店主告诉我的,披着白色披风的貌美女郎就是那位郭家女郎。”
“这样。”王柔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再次兴致勃勃地说道,“要是哪天我也能见见就好了。”不过小说里提过一句郭初不爱出门的事,是个比她还宅的妹子,估计两人很难在大街上来一次巧遇了。
晴朗的蓝天上漂浮了几朵看起来软绵绵的白云,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从房门外不断传来。
王柔信步走出了房间,刚舒展开双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就看到了皱着眉头回到院中的妹妹。
快速将胸口处的那团气呼了出来,王柔收回双手插在腰间,开门见山地问道:“这是怎么了?”然后挑了挑眉,有些贼兮兮地开口,“你也被娘亲训斥了?”
“我才没有。”王怡立刻反驳出声,走到自家姐姐的身边,表情无语地说道,“我们三个人中,明明只有你经常被娘亲训斥。”
开始左三圈右三圈地活络腰肢,王柔对这个情况不以为意。她神情好奇地追问:“那是发生了什么事?”
“府里有一个负责洒扫的仆人找不到了。”说到这件事,王怡本来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今天一大早人就不见了,但是当时还没有人在意,管事还以为他跑去哪里偷懒了。结果直到现在,人还没有出现,管事这才慌了神。连忙查问了其他仆人,可谁都没有见过那人,只好请示娘亲要不要报官。”
王柔听着停住了动作,也皱了下眉:“自然要报官了,万一是出了什么事呢?”
“娘亲还在问话,应该是想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决定报不报官。”王怡将前院的情况简单说明了一下,“可能会先让管事带人在城中四处找找看。”
习惯性求助警察的王柔顿了顿。对啊,这里又没有监控,官府找人的效率和自己找人的效率几乎没什么区别。
她清了下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听起来情况不太妙,我过去看看有没有需要我的地方。”
面对突然有了长姐风范的王柔,王怡一开始还会觉得起码此刻的王柔是有点靠谱的,但是她现在已经不会这么想了。
果然下一刻王柔放在腰间的右手飞速贴近王怡的额头,食指伸出轻轻戳了下她的眉心位置,又迅速将手收了回去。
等到王怡反应过来,脑袋向后闪避的同时,额头已经被戳完了。她只好又站直了身体,眼睁睁地看着王柔的食指在功成身退之后,又恢复成自然无害的姿态。
面对妹妹瞪过来的眼神,王柔不仅没有表达歉意,还笑哈哈地开口:“你已经皱了这么久的眉头了,再不松开,额头那里就要起褶子了。”
顿时眼睛瞪得更圆了,王怡马上接话:“我才不会起褶子。”为什么她会有这么一个毫无姐姐样的长姐?长姐不该是温柔大方的,总是宠爱弟弟妹妹的吗?哪有整天以欺负弟妹为乐的?
王柔正准备再逗逗妹妹,却注意到从前院方向传来的略微嘈杂的声音。能嘈杂到传来这个院子,说明前院闹出的动静已经不小了。
心中开始担忧起来,王柔表面上依然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她用双手遮挡住自己的半张脸,露出在外面的眼睛眨了几下,再将手放下时嘴角的笑容已经不在了,整个人又恢复了方才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家中竟然丢了仆人,是我这个长女该承担起责任的时候了。”
说完她双手交握在一起,自然地放在身前,仪态端庄而又步伐匆匆地踏出了院子。
只留下站立在原地的王怡一脸无语凝噎,目送着她仿佛叠加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番气势的背影,直到她的背影被高大的院墙彻底遮蔽住,表情才渐渐恢复正常。
前院里的人着实不少,有带着一个衙役过来抓人的赵寒,有成为被抓捕对象后神色不满的王柔父亲,有怒声呵斥抓人衙役的李氏,有带着府中护卫和赵寒对峙的管事。
急匆匆飞奔而来的王柔扫视了一圈有些混乱但还没有失控的现场,首先看向了面无表情的赵寒。
“城主曾经说过要亲自登门道谢,想不到这就是你的道谢方式。”王柔牵动嘴角扯出了一抹明显是假笑的笑容,毫不掩饰话语中的嘲讽之意,“真是让我涨了见识。”
从王柔一出现就看向了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接,赵寒先是向她行礼道谢,接着目光再次落在了王父的身上。
“女郎的相助让我铭记于心,但此番前来是为了公务,自然应当公事公办。”赵寒依然语调冷淡地说道,“还望王公能和我们走一趟。”
“你仅凭一个当场自杀的家奴就要上门拿人,简直欺人太甚!”王父一点束手就擒的意思都没有,始终站在护卫们的后面,完全不打算给赵寒面子。
赵寒眸光淡然地扫视了一眼站在前排的护卫:“就这么几个人,可护不住你。”说着他抬起左手拍了下身旁周衙役的肩膀。
周衙役顿时明白了领导的意思,取下身上的佩刀,就大踏步向着排成一条横线的护卫们走去。
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张,周身流动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住了,让众护卫的呼吸也不禁随之一滞。他们将手中握着的长棍捏得更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不断走近的周衙役,眼见一场打斗就要发生。
“等等。”王柔连忙冲上前去,双臂展开尽可能地拦住周衙役的前路。她看向始终站在大门不远处的赵寒,神情不解地开口:“就算要抓人,也要先把话说清楚。一个仆人自杀了,关我爹什么事?又何至于将人当犯人一样抓去府衙审讯?”
周衙役见王柔这么阻拦,不愿意上前和她推搡,便暂时停下了脚步,等待着赵寒的反应。
“那个自杀的仆人,就是我们先前要瓮中捉鳖的人。”赵寒简单明了地说清楚了如今的情况。
王柔的双眼微微睁大,心中对这个结果十分意外。贼人的内应是王家的仆人,看样子是被成功引了出去,然后见势不妙,以免禁不住严刑拷打,干脆自我了结了。
可单凭这一点,也不能攀扯到家里的男主人吧?毕竟管理仆人的是家中管事,男主人基本上不会过问这类事情。
除非赵寒怀疑王家本身就和城外的贼匪有所勾结,那个仆人就是负责联络双方的线人。
“王家世世代代居于此处,祖上皆是清清白白,难道你觉得我们会和山贼勾结吗?”王柔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质问。
王氏从发迹到现在,族中也不总是有子弟做官的。能将家族好好地经营到如今,凭借的就是对先圣经学的研读精进以及士人之间口耳相传的清名。如果自家父亲选择和山贼勾结在一起,这不是自污声名自毁长城之举吗?
相信父亲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王柔虽然放下了双臂,但依然态度坚定地挡在周衙役的前面,不肯放人过去。
“我自然不信王公会无缘无故与山贼勾结,所以正要好好问一问,被他忠心以待的,是哪一路诸侯。”赵寒说着缓缓走上前来,停在了距离王柔一步之遥的位置上,“不知女郎可否为我解惑?”
头脑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冲得险些停止思考,王柔眨了眨眼睛,不由侧过身去,看向了或许瞒了她不少事情的父母。
如果父亲早就跟哪路诸侯达成了共识,主动联络贼首张宁,说服他一同夺城献城,再一起效力于那人的麾下。
那这一系列的举动,就不能被定义成勾结贼人,而是招安贼匪立下大功的忠志之举。
她的父亲确实有着这样的打算吗?想到他一直不愿意效力于景州势力的行为,王柔突然给不出一个确定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