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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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金黄的太阳像个毛绒绒的小狗熊,调皮地在云朵里钻来钻去,林子也从浅绿的海忽而变成墨绿的钻,阳光透过密密林叶又忽而变成散着万条金线的聚宝盆,我捧着一杆似乎比我还要重的猎枪兴奋无比地向我的部落跑去,弹壳大的汗珠纷纷抛落在我的脑后,也不知“通通”摔了几跤,我想我的脸一定成了小花猫。可是我一点也不在乎,在这一天里,我觉得我长大了,我成了真正的艾亚莫日根(神枪手)。

“噢吼——我成功了——噢吼——我打中它了——”

我激动地叫喊声在林子上空飞升,那些呆瓜一样木讷的乌鸡和丑八怪般的老鸹被我的叫喊声吓得四处乱飞。没见过世面的鬼脸猫头鹰将脑袋转着圈地盯着我瞅,我真担心它的脖子会拧断。“咯咯咯咯——”我边跑边笑的出来,中间夹杂着是我“呼呼——”的粗重喘息。

如果一个毛手毛脚的小孩子射杀了一头大棕熊,一头个头站起来起码得有我三个高的大棕熊,我是说我安布伦,有着褐色头发且头发像野草一样旺盛的男孩,你相信吗?你当然不会相信,因为我刚刚十三岁,部族里的人和你一样不相信。那我可要笑你们愚蠢无知,因为我的确做到了,虽然那一刻惊心动魄,我的心差点像子弹一样一同射出去。我今生头一遭领略了子弹的威力,它如一股神力呼啸着撕破大熊的皮毛,敲碎大熊的坚骨,穿透大熊的心脏。真是不可思议,简直是太神奇了!看到大熊山一样的倒下去,我狂呼着感谢山神白那查!

部族里的人从来没觉得我做过的事靠谱,比如我十一岁就有赤手空拳捉住老家贼(一种鸟)的本事,他们会说那是鸟的脑袋里长了虫子,本就飞不动了。兴许他们说的有点道理,我捉的十只里面至少有五只是脑袋里长虫子的鸟,那些虫子好恶心,我不知道鸟的脑袋里为什么会长虫子,直到长大后才知道,人的脑袋里也会长虫子。这种虫子据说来自我们部族的习惯,我们都有食生肉的习好,一个看起来很有学问的汉人安达说那里面有一条条看不见的小虫子,从我们的肠子里爬进脑袋,当然那些和我一样淘气的虫子也会跑进我们的肺子里,这就是我们部族的一些老人总是咳得要把心肺掏出来的原因。

汉人安达的话令我很害怕和吃惊!可是其他的人似乎没人在乎。须发皆白的查班莫萨满总是闭目思索,久久的叹息后向天神火神山神恭敬地祈祷和赎渎罪过。他喃喃自语,轻扣手中的扁平椭圆的单面鼓。他敲的如痴如醉,似哭似笑,好像那鼓里有他想要的一切。那手鼓十分精致,是用退了毛的狍皮或小鹿皮做成的,做时要用狍头胶或骨胶粘合。鼓的背面钉有用皮绳做的十字形把手,上面装有三个铜或铁环,手指伸进就可将手鼓拿起。为使手鼓悦耳动听,还在手鼓背面的鼓架上钉两根穿铜钱的铁丝,当手鼓敲响铜钱就会发出哗哗的声响。用手鼓之前要用火烤一烤,使鼓面绷紧,敲击时便能发出更清脆宏亮的响声。鼓槌,长约一根树枝,是用狍腿皮包裹鹿筋或铁丝制成的。手柄处要系上一个皮绳套,用时可套在手指上以防脱落。

查班莫萨满总是将一切的过错归绺于他自己,仿佛一切错误都是由他自己造成的,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救赎自己,也救赎别人。我很是不明白,总是忽闪忽闪着大眼睛在一旁静静地看他。我淘气是出了名的,可每当萨满祷告法事时,我却静的如只立在花枝上的红蜻蜓。

查班莫萨满太老了,他的头发雪一样白,我们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敬重他的,他是我们居住在达尔宾湖部落里唯一的最老的阿娇儒(氏族)萨满,他知道每一颗星星都是灵魂的居所,他能用烧裂的兽骨预知人的生死未来,说来你可能不信,他是轻易不张开口说话的,一旦他说了某个事情,那这个事情就会像太阳和月亮固定在天空中绽放光芒一样,准确无误。

一个乌力楞的人,大部分都有血缘和亲属关系,只是亲缘关系远近罢了,比如我的直系亲属有四爷爷查班莫,他既是氏族长(穆昆达)又是阿娇儒萨满,我的叔叔依嘎布、婶婶乌娜吉汗;其余的人比如绍保、跪伦、奇克图、乌热松都是我的叔辈;乌力楞里还有一部分人与我们毫无血缘关系,他们或是从别的氏族而来,或是来自孤独的仙人柱,比如普奇列、岳有华、吉诺一家,比如额尔登挂、阿依木罕、浓突汗一家等等。

狩猎部落的不固定性让我们逐水草山林迁移,在岁月的沉浮里不经意间走过了兴安大岭,我们乌力楞在达尔宾湖,在毕拉河流域驻足了很久,我还知道,从诺敏江到达尔滨湖还散布着两个鄂伦春部落,各乌力楞之间距离很远,我们平时联系不多,但见了面就如一家人一样亲切。

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疯狂地想当萨满,可是族里的老人曾跟我说,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成为萨满的,根据神的旨意,有三种人可以成为萨满:第一种是小孩出生时胎胞不破,需割开取出的孩子,长大后一定是萨满。第二种是得重病或怪病久治不愈,而请了萨满跳神之后就好了的人,也可能成为萨满。第三种是一个原来很好的人,突然得了怪病,乱蹦乱跳,为所欲为,这样的人好了之后也可能成为萨满。

所以,我期待有一天我得一种很怪的病,然后请萨满给我做法事,之后我便也能成为萨满,能做萨满那是一种很荣光的事。

我跌跌撞撞跑回我的部落,乱蓬的头发加上满脸的臭汗,狼狈的样子可想而知。见到每一个人时我都兴奋地喊叫,我打死了一头大熊,好大的熊!

可是,那些人不以为然的样子令我气从心生,有的人甚至在说,“瞧,这个小毛孩又在说胡话了!”我拽起和我年龄相仿的额根提就走,一头汗水加一脸真诚地对他说,“不信,你跟我去看看去,那头大熊就在林子里!”额根提比我大两岁,长得比我粗得多,基本上装得下我两个,这小子应该是属狼的,特能吃肉,这么说吧,一只狍腿,我是说后狍腿,有几个人能一顿吃下,他能。而且会拍拍肚皮说,也就半个饱啊!绝对的吃货,我顶讨厌这个家伙。额根提被我一拽有些激了,顺手使劲推了我一把,他有的是力气,将我小鸡一样送出老远,害得我摔个仰八叉。

“哈哈哈哈——”

惹得众人哄堂大笑。我很皮实,这一跤对我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我在树上掏鸟蛋的时候,几次从上面掉下来,摔得我屁股似乎都开花了,脑袋里全是星星,可是过后,我还不是完好无损地走回来。我一骨碌爬起来,怒对着这些小看人的家伙。别人笑可以,但是有一个人不行,激我鼓起勇气,真正使我拿起猎枪的就是克库迪。那天,乌力楞里的人都出来晒太阳,围在一起闲聊,优雅的枣红猎马在人群中踱来踱去。他们聊得很美,大笑声不绝于耳,如果不谈到打枪,那天我是不会插话的。

“其实我也会打枪,而且很准,如果我有枪,哪头野兽碰上我就倒霉了!”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孩子的插话。他们仍旧说笑着,无视我的存在。我有些恼,便提高了嗓门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一看到克库迪在吹牛他的神枪技法就想笑,有一次他三枪都没打死一只公狍,反被公狍撵上撞个大腚墩,他的屁股上现在还有一个大窟窿,这个事被同伙出猎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几乎成了一段时期全乌力楞饭前饭后调侃的笑料。这样的人还好意思卖弄他的枪技,真不得不让我插上一嘴。

克库迪那自以为是的虎劲头又上来了,站起来朝我嚷嚷,“没枪高的小屁孩,如果你也能打着野兽,那我就能把达尔滨湖里蛰罗鱼捞干净、把达尔滨湖里的蟒盖(鬼怪)捉住!”

“嘎嘎嘎嘎——”

笑声炸响。胖胖的额根提笑的眯出眼屎,兰千艳大娘笑得泪花四溢。天神恩都力做证,那一刻我幼小的心受到了强烈无比的刺激,我本来尖瘦的脸颊红肿鼓胀的像母驼鹿的奶头。

我用手指着克库迪大叫,“不长毛的鹰最能乱叫,真正的雄鹰永远在天空高飞!”

我头也不回“蹭蹭——”往自家的仙人柱跑去,羞愤淹没了我的胸膛,我不知道该干什么好,泪水夺眶而出……兰千艳大娘不笑了,稍有耽心地说,“这孩子不会干出什么傻事吧!”

“不会的,这个小屁孩胆子比花鼠子大不了多少,他又能干出什么大事来?”克库迪嘴里衔着根草,咕囔着用轻蔑的口吻说。

可是他们错了,那时我有的只剩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