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勘学大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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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校勘與校讎的區别

“校勘”常常被稱爲“校讎”或“讎校”,尤其在古書中,這兩個詞的含義往往等同。但在今天,在校勘學中,應當明確加以區别,予以必要的説明。

“讎校”一詞始見於漢劉向《别録》:

讎校(一作“校讎”):一人讀書,校其上下,得繆誤爲“校”;一人持本,一人讀書(一作“析”),若怨家相對,故曰“讎”也。(《文選·魏都賦》李善注引,又見《太平御覽》卷六一八引)

這一叙述只是説明校對的兩種工作方式:獨校爲“校”,兩人對校爲“讎”,合起來統稱“校讎”。因此,校讎的一個含義是校對。《後漢書·和熹鄧皇后紀》載劉珍等人“詣東觀讎校傳記”,李賢注:“讎,對也。”便是把“校讎”理解爲校對。

但是,根據劉向當時進行校讎的實際情況看,其含義等於“校勘”。劉向《列子叙録》説:

所校中書《列子》五篇。臣向謹與長社尉臣參校讎太常書三篇,太史書四篇,臣向書六篇,臣參書二篇。内外書凡二十篇。以校除複重十二篇,定著八篇。中書多,外書少,章亂布在諸篇。中或字誤,以“盡”爲“進”,以“賢”爲“形”,如此者衆。在新書有棧。校讎從中書,已定,皆以殺青。書可繕寫。

可見劉向從事校讎,就每一種古籍來説,其實是進行整理古籍的校勘,内容包括搜集不同傳本,比較文字異同,訂正錯誤,清除重複,審定篇章次序,完成一部可供繕寫的稿本,相當於今天所説的供刊印出版的整理好的稿本。因此,前人使用“校讎”一詞,更多指校勘而言。這一含義,直到今天仍不時可見,往往作爲“校勘”一詞的同義文言詞來使用。

“校勘”還有一個含義,指整個古籍整理工作,包括古籍分類、文字校勘、版本考證、内容提要和編撰目録。這一含義也是從劉向整理漢代皇宫藏書的記載引申來的。《漢書·藝文志》載:

(漢武帝時)建藏書之策,置寫書之官,下及諸子傳説,皆充秘府。至成帝時,以書頗散亡,使謁者陳農求遺書於天下。詔光禄大夫劉向校經傳、諸子、詩賦,步兵校尉任宏校兵書,太史令尹咸校數術,侍醫李柱國校方技。每一書已,向輒條其篇目,撮其指意,録而奏之。會向卒,哀帝復使向子侍中奉車都尉歆卒父業。歆於是總群書而奏其《七略》。

漢成帝河平三年(前26),以劉向爲首,受命進行了古代歷史上第一次有計劃有組織的皇宫藏書整理。綏和二年(前7),漢哀帝命劉歆繼續他父親劉向的事業。父子兩代,歷時約二十年,終於整理完畢,編寫出中國古代歷史上第一部完整的藏書目録和提要,即《七略》。這是古典文獻歷史上的一件大事,開創了後世歷代皇家整理藏書的規章程式,備受稱頌,影響深遠。因此,前人又往往用“校讎”一詞來概稱這樣的完整的古籍整理工作,其含義包括校勘,而不僅指校勘。隨着學術的發展,在南宋,學者鄭樵認爲在他以前的各種文獻著作都偏於一專,未能貫通博洽古今學術源流,因此他編了一部《通志略》,“總天下之大學術,而條其綱目,名之曰‘略’。凡二十略。百代之憲章,學者之能事,盡於此矣(《通志總序》)”。其中設立了《校讎略》。他在《總序》中説:

册府之藏,不患無書。校讎之司,未聞其法。欲三館無素餐之人,四庫無蠹魚之簡,千章萬卷,日見流通,故作《校讎略》。

主要目的是論述經營管理藏書的大略。其《校讎略》的具體内容便是論述收藏整理、經營管理書籍的理論和方法,包括分類編目,幾乎不涉及校勘。他所説的“校讎”,便是指整個古籍整理而言。其“校讎略”的範圍,便是後來稱爲“校讎學”的研究範圍。到清代,學者章學誠著《校讎通義》説:

校讎之義,蓋自劉向父子部次條别,將以辨章學術,考鏡源流。非深明於道術精微、群言得失之故者,不足與此。……鄭樵生千載而後,慨然有會於向、歆討論之旨,因取歷朝著録,略其魚魯亥豕之細,而特以部次條别,疏通倫類,考其得失之故,而爲之校讎。蓋自石渠、天禄以還,學者所未嘗窺見者也。

便是進一步明確“校讎”爲一種根據學術源流派别、並用以區别學術流派的古籍分類著録的整理工作。到了近代,便出現了“校讎學”的專門學術科目。清末范希曾《校讎雜述》説:

細辨乎一字之微,廣極夫古今内外載籍浩瀚。其事以校勘始,以分類終,明其體用,得其鰓理,斯稱“校讎學”。

這就是包括校勘、目録、版本在内的“校讎學”,也就是現在進一步發展而成的“古典文獻學”。

因此,一方面必須了解“校讎”曾是“校勘”的同義語,另一方面又必須看到這兩個詞的實際含義的發展變化,在今天已經具有兩種不同學術科目名稱的含義。尤其是在研究這兩種學術時,要注意到“校讎學”即“古典文獻學”與“校勘學”之間的聯繫和區别。簡言之,“校讎學”包括“校勘學”的基本内容,但不等於“校勘學”。反之,“校勘學”是“校讎學”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但獨立的“校勘學”所研究的内容要更爲專門,也更深入具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