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序录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序王勇著《中日关系史考》[3]

中日两大民族之间具有渊远流长的文化关系,曾经把两国置于一个共同的文化圈内,从而对两国的文化及超越文化的方方面面给予了深刻的影响。这是亚洲及世界文明史上一个独特而又伟大的存在,它的影响波及于今天。因此,中日双边关系这个研究题目,便具有了自上古以来一直流动着的丰富内容,成为学术研究者耕耘不已的领域。

王勇教授任职杭州大学日本文化研究所所长,是近十年来在我国学术界崛起的一位青年学者。他的一系列论著,出题新颖、发想力丰富、视野开阔,又特别注重材料的发掘与验证,以创造性的思维,活跃于国内外的学术舞台。现在,王勇教授的新著《中日关系史考》,以四篇十六章的篇幅,又呈献于读者,令人欣喜。

综观当代中日双边研究,队伍壮大,层面宽阔,不少论著表现出研究者的睿智。但我以为有两个问题,也是亟须辩明的。

第一个问题是关于研究的立论与研究的视角问题。双边文化研究,有时会涉及民族情绪。八年前我在拙著《中日古代关系史稿》的“前言”中曾经说过:“执着于民族主义的研究家,常常把揭示不同民族、不同国家之间的文学的联系、排斥、包容与反馈的诸种研究,斥之为意在否定作家与作品的个性、试图抹煞文学的民族性等等。从事这一研究,有时不得不承担如此重大的责任,岂不让人如履薄冰,胆战心惊。”实际上,中日双边研究中的民族主义,是一个非常深刻的历史传统。如果反省历史上中日诸位先辈的学术,那么,像“大中华主义”与“大日本主义”常常是他们观察与判断双边关系的基点,从而模糊了许多事实。近代学术的基本特点,便是要求人文研究者把双边文化关系作为一个客观实体加以对待,并以文物文献的二重证据来揭示这种关系的真实内容。惟有内容的真实,才有可能依据科学的思维接近史实的本质。这或许正是辩证法与唯物论对研究者的基本要求。王勇教授在一系列的论述中,摒除历史上迂腐的成见,强调从客观事实出发,构筑研究的基点。他的日文版大著《超越时空的圣德太子》,在基本立论的科学性与客观性方面,给我十分深刻的印象。这次呈献于读者的新著《中日关系史考》,当我读第一章“平安迁都的原因与意义”时,便深为著者所显示的公正学术立场所感动。一个研究者在自己的研究活动中,能够确立属于自身的而又具有科学性的立论基点,并由此构架起的观察视角,形成自身的学术观点,并逐步形成体系,这是十分不容易的。王勇教授的论著,已经开始显现这一特点,这是极其难能可贵的。

第二个问题是关于研究材料的发掘与验证问题。人文科学的研究,任何假设和立论的基础便是材料。20世纪初,敦煌文献的发现和甲骨文的出土,大大地推动了人文研究中的史料观念的发展。先辈学者王国维等由此而倡导“二重证据法”,并依此验证各种假设立论。这在本质上符合近代科学史观。一个称为学者的文化人,如果一生中都未曾做过关于史料的发掘、认识和验证的工作,那么,他的所谓学术,其实都是值得怀疑的。但是,材料的发掘和验证,是一项十分艰苦的工作,并非急功近利之徒所能操作。当前国内学术界,靡夸之风盛于一时。研究者有时竟把相距2000年的材料拿来互证,有的又把前人与今人已认定的作伪材料拿来翻弄谱新。其实,没有老实诚恳的态度,是做不得长远学问的。王勇教授在这一方面具有特别的自觉。十多年前当他步入这一研究领域时,便在文献学的各个方面自行补阙,其勤奋好学的精神令人感动。细读他的每一篇论著,都能感知其中较为坚实的材料基础,并且越来越多的是属于他本人发掘的新材料,例如《胜鬘经疏义私钞》及其来龙去脉,都是由他考定验证而近日才为学术界所知晓。把自己的研究建立在尽可能可靠的史料的基础上,反复验证,去伪存真,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不自己欺骗自己,更不欺骗读者,这样的学术,才能对人类文化与文明的进步,尽到自己的责任。这是一个学术观念与方法论的问题,同时,无疑也是一个学术道德论的问题。王勇教授的研究与论著,在这方面可以显见他成熟的步伐。

我和王勇教授相识有十多年。两人因为同行同道,所以常在国内国外相见。我或许是目睹王勇教授从硕士成长为大学教授的许多朋友中的一人。我深知他在这条路上,洒尽了心血,也表现了勤奋与睿智。我和他相比,自愧不如,仅是我比他虚长了十数岁,所以此次新著公刊,我作为最早的读者之一,愿意把对他学术的理解介绍给诸位,并以此为“序”。

严绍璗

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七日于日本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