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卡·安德鲁(Blanca Andreu)
布兰卡·安德鲁(1959—),西班牙当代诗人,20世纪80年代红极一时,西班牙抒情诗后现代转向的典型代表。布兰卡·安德鲁出生在西班牙西北部的拉科鲁尼亚(La Coruña),后随家人移居东南沿海阿利坎特省,在小城奥里韦拉(Orihuela)度过童年和少年时期。安德鲁自幼喜欢阅读和写作,希望自己能够成为波德莱尔,因为只有这样才有人会像她阅读波德莱尔一样热情地阅读她的诗作,而这是她知道的唯一能够成为不朽的方法。布兰卡·安德鲁14岁时荣获“可口可乐青年天才竞赛短文写作奖”(Concurso Coca-Coca Jóvenes Talentos Premio Relato Corto)。她曾进入穆尔西亚大学文学院学习,随后前往马德里并计划在那里完成大学学业。安德鲁自称:“西班牙的大学很快耗尽了我原本匮乏的耐心。”[14]移居马德里后她放弃了接受正规高等教育,全心投入文学创作,还为西班牙国家电视台工作过一年。
20世纪80年代布兰卡·安德鲁出版了《一个到夏加尔画中生活的外省女孩》(De una niña de provincias que se vino a vivir en un Chagall,1981)、《巴比塔权杖》(Báculo de Babel,1983)和《埃尔芬斯通船长》(Capitán Elphistone,1988)三部诗集,连续获得了“阿多奈斯诗歌奖”(1980)、“费尔南多·列罗神秘主义诗歌国际奖”(Premio Mundial Fernando Rielo de Poesía Mística,1982)和“伊卡罗文学奖”(Premio Ícaro de Literatura,1982),一举成名,受到了市场和评论界的双重青睐。她撰写的故事、诗篇、文章和访谈也屡屡见诸《凯旋》(Triunfo)、《巴塞罗那》(Barcelona)、《国家报》(El País)、《日报16》(Diario 16)等西班牙知名报纸杂志,还荣获了“加夫列尔·米罗短篇小说奖”(Premio de Cuentos Gabriel Miró,1982),一时风头无二,备受期待。
在私人生活方面,布兰卡·安德鲁在马德里认识了西班牙战后著名文人和报人弗朗西斯科·翁布拉尔(Francisco Umbral,1932—2007)。在他的引荐下,她很快在马德里文学圈站稳了脚跟。1982年安德鲁结识了西班牙战后小说大家胡安·贝内特(Juan Benet,1927—1993),他们于1985年结婚。1993年胡安·贝内特因病去世,遭受丧偶之痛的安德鲁旋即离开了马德里,回到故乡独自居住。在因伤心封笔数年之后,布兰卡·安德鲁在21世纪初重返诗坛,发表了《透明的土地》(La tierra transparente,2002)、《希腊文档》(Los archivos griegos,2010)两部诗集。此外,诗人还在1988年和1994年分别出版了两部诗歌选集:《选集》(Antología)、《黑暗的梦(诗集,1980—1989)》[El sueño oscuro(Poesía reunida,1980-1989)]。
布兰卡·安德鲁出生于1959年,在文学史上往往被划入“后新锐派”(los postnovísimos)、“80一代”(los del 80)、“复兴派诗人”(poetas del resurgimiento)、“第三突变派”(la tercera mutación)。他们将诗视为一种自主和自足的存在,力图诉诸语言的可能性与可行性探寻诗与现实的边界,使抒情诗成为个体经验探索的载体和平台,构建抒情主体与内部和外部世界间的对话。在语言上,他们既不满意“新锐派”夸饰繁复的意象和滥用典故,也不赞同元诗歌所追求的冷漠快感与蓄意的节制,而是努力挖掘韵脚、节奏和格律的可能性,复兴被文学主流忽视或搁置已久的韵律和诗歌形式,形成了复杂、多元、融合的风格特征,开启了西班牙抒情诗的后现代转向。布兰卡·安德鲁的抒情诗既继承了西班牙文学传统,又不乏外来文学和文化的印记;既洋溢着日常生活的体验,又不断涉足语言冒险;既能够制造强烈的情感共鸣,又利用意象和想象建构了一个自足的诗歌世界;既富含瑰丽的超现实主义意象,又充满了密集的互文、典故和个性鲜明的隐喻,诗歌风格融合开放,多元调和,具有典型的后现代特征,在20世纪50年代出生的诗人群体中率先赢得了广泛的声誉。
客观地讲,诗人的成功有一定的非文学因素。80年代的布兰卡·安德鲁时髦、新潮、青春逼人,加之她在诗作中肆无忌惮地谈论性、毒品等禁忌话题,意象大胆、文笔清新,令人耳目一新,迅速走红也在情理之中。某些评论家甚至认为她是伪先锋,是市场过眼云烟的宠儿,是评论界刻意制造的才女佳人。然而无可否认的是安德鲁重拾了惨遭“新锐派”诗人摒弃的超现实主义传统,并将这种写作方式(散文诗、梦呓、意识流、自动写作……)渗透到对时下青年生活和心态的描摹之中,极富时代感,更能够反映青年人的心声,足以被视为“后新锐派”的一个开端或代表。
《一个到夏加尔画中生活的外省女孩》是布兰卡·安德鲁初登诗坛之作,带有强烈的个人生活烙印和个人化风格,一经推出便引发了读者和评论界的激烈争论。布兰卡·安德鲁大量应用马赛克拼贴技法,诉诸繁复的引用,制造阅读的眩晕感。诗集中出现了大量艺术家的名字,如巴赫、莫扎特、夏加尔、荷尔德林、兰波、里尔克、维庸(François Villon,1431—1463)、伍尔夫、圣-琼·佩斯(Saint-John Perse,1887—1975)、加尔西拉索、胡安·拉蒙·希梅内斯等,他们都是诗人笔下单纯的诗歌意象,不断触发读者的联想和通感。诗人的新超现实主义风格也在青年诗人(特别是年轻女诗人)中风靡一时。
《巴比塔权杖》是布兰卡·安德鲁的第二部诗集,诗人尝试了散文诗写作,但主题和风格均与前一部诗集类似。在爱的主题之下,布兰卡·安德鲁再次将我们带入她的语言冒险之中。她不断探寻和挖掘语言的可能性,试图为诗歌创造一个可以自由栖居的世界,语言的快感最终凝结为一种急迫而执着的怀疑和疑问,一种近乎宗教狂热般的对语言自身的质疑。
《埃尔芬斯通船长》代表了布兰卡·安德鲁新的诗歌尝试。她坦言在丈夫胡安·贝内特的劝导下,她不再滥用超现实主义的隐喻,而是尝试提高语言的精度和力度,把想象的缰绳牢牢把控在自己的手中。诗集描绘了一个完整的虚构世界,读者被邀请加入主人公悲怆的旅程,分享埃尔芬斯通船长的冒险经历,但是拒绝祈求读者的怜悯和同情,因为她的主人公不需要廉价的情感。诗集发展但没有超越布兰卡·安德鲁惯用的意象,但更加清澈、崇高,更趋向可感知的客体,如一名旅行者、一匹马的阴影、眼泪、美、帝国……就诗歌语言而言,布兰卡·安德鲁继续探索创作的极限,语言富有张力、叙事感强,制造了一种强大的美感,成功克服了交流与表达之间荒谬的二元对立,赋予整部作品咏叹调和赞美诗式的庄严。
《透明的土地》是诗人布兰卡·安德鲁沉寂十余年之后的回归之作,荣获了2001年“劳雷亚·梅拉国际诗歌奖”(Premio Internacional de Poesía Laureá Mela)。这部诗集以短诗为主,分为11个部分,主题是爱和爱的各种存在形式,如欲望、激情和富有象征意味的物体(橄榄树、水、海洋、河流、泉水……)。布兰卡·安德鲁坦言《透明的土地》不是一部诗集,而是“若干本小书的汇编,它们写于不同的创作时期,有些已经写了很久了”[15]。或许正因为如此,《透明的土地》不是一部结构严谨的闭合性作品,而是近似于马赛克拼贴,记录了安德鲁关于美学、情感和生存的反思,也留给读者更加广阔的阅读空间。
目前尚未发行布兰卡·安德鲁诗作的中文单行本。
《一个到夏加尔画中生活的外省女孩》(De una niña de provincias que se vino a vivir en un Chagall)
《一个到夏加尔画中生活的外省女孩》(1981)是布兰卡·安德鲁的第一部诗集,也是诗人最受欢迎的作品。诗人曾在访谈中强调她在4月动笔写《一个到夏加尔画中生活的外省女孩》,9月就完成了整部诗集,所有的诗句都仿佛是从心里直接流出的,她没花费力气,也没有字斟句酌地修改,整个过程近似一次奇妙的自动写作体验。诗人还特意运用简单的语法错误制造和强化自动写作的效果。
诗集带有强烈的自传色彩,意象个性鲜明。《一个到夏加尔画中生活的外省女孩》的抒情主体是一位年轻女子,她告别了平静刻板的外省中产阶级生活,加入波希米亚式的艺术家世界,自由自在地冒险。爱、死亡、吸毒后的亢奋与迷醉是《一个到夏加尔画中生活的外省女孩》吟唱的主题。在诗人笔下,爱源于人性,是人类无从逃避的基本情感,在病态的冲动中走向毁灭。
布兰卡·安德鲁曾指出诗集题目《一个到夏加尔画中生活的外省女孩》与诗集内容完全无关,她随便起了个题目,没有特定的含义,只是为了引人注目。不过“奔马”这个核心意象还是令读者直接联想到夏加尔的画作。奔马不断召唤着抒情主体陷入梦魇和幻想,也同毒品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死亡的恐惧如影随形,重重压在诗人的身体以及同身体有关的一切事物上。由于关于毒品的种种隐喻,《一个到夏加尔画中生活的外省女孩》也被某些评论家认为是西班牙以诗歌形式描述吸毒问题的第一部作品。当然,诗人在处理死亡主题时也不乏幽默和反讽,特别是那些暗示头发和乳房的诗句。
布兰卡·安德鲁曾指出《一个到夏加尔画中生活的外省女孩》的创作受到了聂鲁达的《大地上的居所》和加西亚·洛尔卡《诗人在纽约》的影响,整部诗集具有明显的超现实主义印记。语言是布兰卡·安德鲁诗歌动力的源泉,她没有照搬“新锐派”路线,也没有选择“极简主义”(minimalismo)。在超现实主义、“垮掉的一代”甚至摇滚乐的影响下,诗人积极开拓语言的非理性价值,试图创造一种完全不受逻辑与理智束缚的自由语言,一种颠覆语言符号初始含义的“超级语言”,并以此为载体描摹最基本的情感,力求直达感情本原。诗人擅长散文化的自由体诗,灵感飞腾,富于乐感。诗句中充斥着光怪陆离的意象与狂怒的比喻,如螺旋升腾、攀缘扶摇直上。作品节奏往往急促有力,暴风骤雨般倾泻而下,令读者无暇喘息。诗人庄严富丽的风格往往令人联想到圣-琼·佩斯的诗歌语言,只是安德鲁不急于捕捉和扩散“震惊”感,也不要求分享理念,而是召唤读者进入她的想象世界——诗人正在创造的、属于她自己的自由王国。
《一个到夏加尔画中生活的外省女孩》荣获1980年“阿多奈斯诗歌奖”。
(许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