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案实录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二案 裸尸案

在发现残缺的尸体时,将尸体还原是非常重要的。往往缺少的部分就是能证明犯罪的部分。把缺失的部分找回来,不光是让死者以全尸安息,更有助于让犯罪真相大白于天下。

工地裸尸少了一样器官,我找了两颗荔枝交差

冬天一到,人就容易变得懒洋洋的,不愿意动弹,只想躺在被窝里睡觉。不过干警察的,特别是像我这种重案组的刑警,想无忧无虑地睡个大觉,实在是太奢侈了。

这天是周末,我正在家蒙头大睡,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把我从睡梦里拽了起来。我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传来黄哥的声音,他让我赶紧去青年广场南边的工地,我立刻明白过来这是有案子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下时间,还不到六点钟。我胡乱洗漱了一把,裹了件大衣就出了门。凌晨的大街上冷冷清清,一眼望过去,除了偶尔开过的空荡荡的早班公交车,就只剩下打扫卫生的环卫工人。

现场是一片废弃的工地,到达之后,我看到除了黄哥和派出所的巡警外,还有一个环卫工人。黄哥告诉我就是这个环卫工人报的警。

我看环卫工人的脸色有些苍白,明显受到了惊吓。黄哥让他把事发经过给我复述了一遍。

环卫工人说这片街区的卫生一直由他负责,也包括这片废弃的工地。工地里有两个电塔架子,其中一个架子下面有个用破布和纸壳搭的棚子,经常有流浪人员在这里睡觉。不过现在天气渐凉,来这里的人已经很少了。

今天早上,环卫工人来工地清扫,看到电塔架子下面露出一只脚,他心想这么冷的天怎么还有人在这儿睡觉,不怕冻死吗?

他走过去,先用扫帚轻轻碰了碰这只脚,想把这人叫醒,可他一连捅了几下这人都没反应。于是他又走到棚子前面,想看看是什么人睡得这么死。

等他转到前面一看,吓得直接摔倒在地。他眼前这人赤身裸体,除了嘴角的血迹,整个人没有一丝血色,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死者两腿之间血肉模糊,血、皮肉、毛发混在一起,纠缠成一团,像是被捣碎的辣椒酱一样。

环卫工人说到这儿声音越来越小,我朝黄哥身后看去,瞄到电塔架子下露出的两条腿,应该就是被害人了。

“就是那边那个?”早上的天气还挺凉,我搓了搓手问黄哥。

“对,我刚才看过,死了有段时间了。”黄哥抬手指了一下。

我走到电塔架子前面,死者只有两只脚露在外面,身上盖了一块白布。技术中队负责现场勘验的人正在拍照、提取,拿着镊子在周边夹来夹去,寻找一切有价值的线索。

没过一会儿,技术队的人把工具都装箱了,看样子已经完成了取证。

我们走过去,黄哥问:“有什么线索吗?”

“什么也没有,附近没发现这人的任何物品,这次怕是有些麻烦。”技术队的喜子摇头说。

“我能掀开被单看看吗?”我指着盖在死者身上的白布问。

喜子点头说行。

我一点儿一点儿把白布掀开。死者是个男性,通身发白,说明已经死去多时。等我把白布全掀开,才发现死者有些不对劲。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但两腿中间血肉模糊,屁股下面还有一摊血,都是从两腿中间流出来的。

“怎么被捅成这副模样?”我看着死者的下体说道。

“不是捅的,你仔细看,这人是不是少点什么?”喜子在旁边提醒。

“少什么?”我又看了看死者的两腿中间,毛发与皮肉还有凝固的血液混在一起,看着有些恶心。

“什么东西没了?”黄哥在我身边蹲了下来,也开始仔细观察。

喜子蹲下来,他戴着胶皮手套,轻轻将死者下体的毛发拨开。我看到他拨开的地方有一个明显的豁口,在会阴部位,还有一小块皮肉垂着挂在上面。

“睾丸?”我和黄哥同时惊呼。

“对,睾丸没了。”喜子缩回手,把胶皮手套摘掉扔进垃圾箱。

“是因为睾丸掉了才死的吗?”查明死者的死因很重要,起码能确定罪犯的行凶行为。

“不一定,这个得问法医,但现场我们没发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连这人的衣服都没找到,赤条条的,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喜子的话让我想起了终结者以蹲着的裸体姿态出场的画面。

“刘哥,咱们在附近找一找吧,别被野狗给叼走了,无论如何也得把尸体凑齐。”黄哥拍了我一下。

黄哥的话我明白,在发现残缺的尸体时,将尸体还原是非常重要的。往往缺少的部分就是能证明犯罪的部分。把缺失的部分找回来,不光是让死者以全尸安息,更有助于让犯罪真相大白于天下。

我看了看周围,这个地方原先是三栋互字形的老式民房,拆掉之后一直没有重建,久而久之就成了废弃工地,大约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地方倒是不大,可要找个东西也不容易。工地上铺满了建筑垃圾,别说睾丸那么小的东西,就是扔进去一个篮球也不好找。

我和黄哥开始地毯式搜索,先看地面,再翻石块,一寸寸地找,一尺尺地翻。随后,队里其他人也陆续赶到,大家都加入了寻找的行列,七八个人弯着腰一点儿点检查,像扫雷一样。

找了一个多小时,依旧一无所获。我的腰又酸又痛,日头渐渐上来,我整个后背都湿了。

我有些泄气,一路俯腰翻地,又转回到电塔旁边,这时我突然发现地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应该是太阳映照在上面反射出的光。

我赶紧过去扒拉起来,是一个圆形的徽章,上面画着一个简化版卡通猫头,两个眼睛一个白一个黑。徽章看着很新,是谁把它掉在这里的呢?

我正准备把它捡起来,突然听到另一边传来一个尖尖的声音:“找到了,在这儿!”

回头一看,狐狸正站在一堆碎石上朝我们挥手。顾不上管地上的徽章,我急忙跑过去,队里其他人也都朝狐狸聚集而来。

狐狸找到的东西在两个石头之间,是两个黑黝黝的连在一起的圆形物件,靠近了还能闻到一股腥臭味。上面有细细的褶皱,好像还带着几根毛发,看着确实像睾丸。

“这是睾丸?”黄哥有些怀疑。

“不是吗?”狐狸反问。

几个人盯着看,谁也没法确定,这种情况下得上手捏一下,或拿出来仔细翻看一下才好确定。可我们几个连手套都没有,谁也不敢用手去摸那玩意儿,一时间大家都愣在原地。

“来来来,我试试。”狐狸不知从什么地方捡来一根树枝,用树枝开始捅那两个黑色的圆球。

枯黄的树枝捅在黑色圆球上,圆球往里凹陷进去,周围的褶皱立刻汇集到凹点。这东西软软的,狐狸松开树枝后它又慢慢恢复原状,还有点弹性。

“好像真是。”黄哥说。

过了几分钟,我们局里的法医来了,他和我同姓,也姓刘,我一直喊他刘大夫。我们帮着把死者抬上车后,狐狸捏着鼻子把装着睾丸的塑料袋递给了刘大夫。

“这是睾丸?”刘大夫看了一眼,二话没说用手打开塑料袋闻了闻。我在旁边都能闻到那股腐臭的味道,不由得赞叹法医的心理素质真强大。

“对啊,好不容易找到的。”狐狸回答。

“行,先带回去看看。”


尸体运走了,我们留下来开始进行下一步侦查。宋队把大家召集在工地上简单开了个碰头会,最后决定从死者的身份开始查,想要将案件侦破,起码得知道死者的身份吧。

死者浑身赤裸,没有任何能辨别身份的东西,不过好在脸还没开始浮肿。我们给他拍了几张照片儿,决定拿着“死人脸”从周围开始走访,看能不能发现认识死者的人。

为了扩大侦查工作的范围,我们一人拿了一张照片儿分头行动,我负责青年广场南边的那条街。

本来我以为这工作不难,就挨家挨户问呗,谁知道做起来特费劲。不管是沿途的路人,还是沿街的商家,一看我拿着一张死人照片儿,大多看都不敢看,偶尔碰上几个胆子大的,看一眼也说不认识,弄得我十分无奈。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很多小吃店里都飘出了香味,我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饭。回头看了眼来路,已经看不到青年广场了。

可能是饿过劲了,我这会儿并不觉得很饿,只是磨了一上午的嘴皮子,实在有些口干舌燥。这时我注意到街对面有一家奶茶店。

我看了眼手机,没有任何来电,看样子其他人也没什么进展。我想着偷个懒,喝杯奶茶休息一会儿,走了一上午确实也有点累了。

这个奶茶店的位置比较特殊,街对面是一所小学的操场。操场修建得比较高,下面设计成了停车场。奶茶店就开在停车场边上,店门对着大马路。

奶茶店应该刚开张,员工正把卷帘门升起来。

往奶茶店走的时候,我看到店门玻璃上有一个标记,是一个卡通简化版的猫头,两只眼睛一黑一白。我脑子里瞬间闪过一道光,它跟我早上在工地看到的那个徽章一模一样!

“你好,请问需要点什么?”我刚进门,服务员就对我说,而我则注意到他的胸前也别着一个同样的徽章。

“你胸前这个徽章哪儿来的?”我问。

“这是我们店自己配的,我们叫黑白猫奶茶,这个徽章是商标。”

“客人买奶茶会赠送吗?”

“一般不会,这是我们店员戴的,不过您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一个。”店员说。

店员戴的?那怎么会出现在工地里?工地里的死者不会跟这个徽章或者这家奶茶店有关系吧?

我乱七八糟地想着,后悔没把那个徽章捡起来,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我直接把警官证和死者的照片儿掏出来,对着店员晃了晃:“我是警察,你看看这张照片儿,认识这个人吗?”

看过照片儿,店员的表情有瞬间的惊愕,显然也是被“死人照”给吓着了。我急忙把照片儿反过来扣下,想让他先缓缓。

“等等,这个人我好像见过。”惊愕之后,店员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你见过?”我急忙又把照片儿翻过来,让他再仔细看看。

“我认识他,他在我们店打过工,叫王兆,他怎么了?这照片儿怎么看着这么别扭?都不像他了。”店员问我。

废话,死人和活人的照片儿能一样吗?我心里这么想着,但没说出口。

“我早上听说在青年广场发现了一具尸体,不,不会是他吧?”服务员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结结巴巴又带点惊恐地问我。

看来早上看热闹的老百姓已经把这件事传遍了整个街区,连刚开门营业的店员都知道了。也好,我不用瞒着了,于是点了点头。

店员确认后,低头轻轻叹了口气。

“他既然在这儿工作过,有没有他身份证号之类的信息?”我问店员。

“有,我们有个员工登记本,新人来都要做登记的,上面应该有他的信息,不过本子在老板那里。”

在服务员的帮助下,我很快联系上了奶茶店的店主。没过一会儿他就拿着员工登记本赶来了,上面不光有王兆的身份证号,还有他的近期照片儿和体检合格证。店主说王兆今年办卫生证明的时候做了体检,之后就辞职了。

“知道他辞职后去哪儿了吗?”我问。

“这个就不知道了。他这个人挺怪的,虽然在店里干活,但跟我们没什么交流,寡言少语,干活儿也不是很利索。”店主说。


我带着死者的身份信息回到队里,一进屋发现狐狸已经坐在那儿了,蔫头耷脑的,正被宋队训。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什么时候能长点儿心,这不是让人笑话吗?你怎么就不能先确认下?”宋队气得不轻。

“我怎么没确认,我还用小棍捅了捅,确实像啊,黄哥不也说像吗?再说了,一上午在太阳底下找两个小蛋,又累又热,犯迷糊也很正常啊!”狐狸又在狡辩,宋队说他一句他能顶三句。

我的归来算是救了狐狸,听说我带回了死者的信息,宋队立马把注意力从狐狸身上转移到我这里。确定了死者身份,案子就明朗多了,侦查也有了方向。

后来我才知道宋队为什么生气。原来狐狸找到的根本不是死者的睾丸,而是两个高度腐烂变质的荔枝。刘法医在拿回来后不小心捏碎了,挤出腥臭的汁,把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天降神力竟然把睾丸都捏碎了。

那死者的睾丸究竟去哪儿了?我们已经把废弃工地翻了个遍,不可能遗漏的。

大家陆续回来,法医那边也传来新消息。刘法医经过仔细观察比对,认为死者下体有被切割的痕迹,也就是说睾丸极有可能是被割掉的。

这么残忍的方式,难道是情杀吗?

刘法医又提供了两个情况,那就是死者的头部受过重击,头颅有内陷和瘀血,另外脖子上还有勒痕,也就是说死者可能是被勒死的,也可能是被砸死的。刘法医说现在确定不了死因,他推断罪犯可能是两个人,一个从后面用绳子勒,一个用东西砸死者的头。

根据已知的情报,宋队做了分工。既然死者身份已经确定,那就要尽快联系他的家人。由于狐狸能说会道,这个活儿就交给了他。而其他人则分成两组,一组查人,一组查物,我和黄哥负责追查死者的物件。

奶茶店的员工登记表上除了有死者的身份证号码,还登记了一个手机号。店主说王兆辞职没多久,我觉得他不一定会换手机号,可以从这开始查。黄哥也很赞同,我们俩直接去了移动通信公司。

移动通信公司与邮政并排邻建,走到门口的时候黄哥忽然站住说:“想当年我几乎天天来这里,没想到现在换成来隔壁了,时代变化真快!查手机这件事你去办吧,也该长江后浪推前浪了。”

以前手机没这么普及,人们普遍靠信件联系,公安机关破案都靠查邮政。这才几年,邮政门前已经冷清无人,旁边的移动通信却人来人往,怪不得黄哥心生感慨。当年他的师父带着他从邮政开始查,现在他带着我从移动开始查,物是人非,岁岁年年。

进了移动通信公司,我给营业员提供了证件材料,不到一分钟,对方就告诉我,这个手机号码还没停机。

“请你把他近期的话单打一下。”我说着回头望了望黄哥,发现他已经坐到后面的沙发上去了。

“好的,稍等。”看到营业员打印话单,我拖了个椅子坐在柜台前。以往都是黄哥坐这儿的,现在换成了我,不知怎么的,我忽然觉得责任重大。

“这个号码不久前还有通话。”营业员说。

“什么?不久前是多久?”我吓了一跳,现在是下午三点,人死了得有十二小时了,怎么还会有通话?

“半小时前,这个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对方手机号码是138××××××××。”

“等等,你慢点说。”我急忙拿笔开始记,这要不是见鬼了,肯定就是罪犯露出了马脚。死者身边没有发现手机,十有八九是罪犯拿走了,那这个半小时前的电话肯定是罪犯拨打的。

“138××××××××。”营业员又重复了一遍。

“有机主身份吗?”

“有的,叫宋倩。”

“女的?”

“对。”

我急忙招呼坐在一旁的黄哥。黄哥走了过来,我指着本上记的手机号码对黄哥说:“死者手机被人拨打过,这个是目标号码,还是个女的,咱们现在就去找这个女的。”

“我看看,”黄哥接过电话仔细看了几遍,突然眉头紧皱,“宋倩?咦?这个手机号码我好像见过?”

“什么?你见过?”意外真是一波接一波。罪犯拨打的电话对象竟然正好是警察认识的人,这种事未免太巧了,简直是天助破案。

“这女的是卖手机的,就在广州路手机广场。以前我曾经管理过一段时间,对里面的人都有印象,尤其是她这个号码。”

宋倩的号码尾数确实很特别,0101,看过一眼就能记住。这个手机联系了宋倩,应该是要卖手机,这样的话,那这个手机现在很有可能就在手机广场。


我和黄哥急忙赶到手机广场,直接找到了宋倩,把情况一说,宋倩就明白了。这几年手机广场里的人也配合我们侦破了不少案件,尤其当他们收到一些来路不明的手机时,都会主动向警方报告。而且现在对手机收售要求特别严格,必须留存买卖双方的信息。

宋倩立刻把卖手机的人的身份证复印件拿了出来。至于对方卖的手机,现在正在她的柜子里,诺基亚的,已经快没电了,无法开机。

“你确定卖手机的就是这个人?”黄哥看着身份证复印件问宋倩。

宋倩肯定地点了点头。

“妥了,收工回。”黄哥笑着对我说。

现在情况已经查清楚了,卖手机的人身份也落实了,接下来就是抓捕。对于一个查清身份的罪犯来说,抓他只是时间问题,没想到这个看似复杂的案子这么轻易就侦破了。

但我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一切似乎太顺利了。我看着卖手机的人留下的身份证复印件,心里的疑惑久久不散:如果这个人真是罪犯,他会傻到在销赃时留下自己的身份证复印件吗?这和投案自首有什么区别?

再联想到死者的样子,被勒死,被硬物砸,被割掉睾丸,犯罪手法极其残忍。这个罪犯的心理绝对不似常人,他怎么会早上犯了案,下午就来手机广场卖手机呢?

我揣着一肚子疑问返回队里,宋队听完情况汇报后很高兴。他和黄哥一样,觉得案件可以告破了,接下来就是抓人。

对身份证复印件上的这人进行研判后,我们发现他买了火车票,目的地是他老家。

跑了!这下大家更坚信他就是罪犯。

宋队安排狐狸带队去抓人,算是对他闹乌龙的一个惩罚,纵然万般不愿意,狐狸还是老老实实答应了。其他人就地解散休息,等罪犯到案之后再说。

从发案到查清还不到一天,看大家都喜笑颜开,我没直接说出心中的疑惑,但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走出大队已经快晚上八点了,借着夜色灯火,我沿着大街溜达,不知不觉竟然又走到青年广场,抬头一看发现眼前正是那片废弃的工地。

车辆在马路边呼啸而过,车灯流影从我眼前不停地晃过,恍惚间我好像看见工地里有几个人影,难道忙了一天眼睛花了?还是想案子想出了幻觉?

我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再仔细一看,不是眼花也不是幻觉,工地里真的有几个走动的人影。工地里虽然没有光亮,但周围都是路灯,在它们的映衬下,还是能看到几个模糊的黑影。

我急忙跑过去,从铁栅栏的一个空隙钻了进去,进工地一看,果然有三个人。

“你们是干什么的?”我冲他们大喊了一声。

这三个人愣住了,立在那里不敢动,怯生生地看着我。

“我是警察,你们大晚上在这里做什么?”我慢慢向他们走去。这里没有灯光,我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只看得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我,我们是捡破烂的。”一个人回答。

等靠近了,我才看清,这三个人头发都很长,穿得破破烂烂的,身上胡乱叠了好几件衣服。脸更是脏兮兮的,蓬头垢面,每个人手里拖着一个麻袋,原来真是拾荒的。


“在这里捡破烂?”我问。

“我们本来住这儿,今天早上听说死了人,白天你们警察一直在,我们没敢回来,这会儿回来收拾东西准备搬走。”另一个人答道。

今天早上我确实发现了一个窝棚,在工地另一侧电塔架下面,离死者比较远。用防雨棚搭的,里面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因为环卫工人说最近天气冷了,流浪汉都搬走了,我就没太在意。

“你们也知道这里死人了?”听到他们自称住在这里,我忽然想到他们可能看到或听到过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信息。

“附近的人都知道,有人死在这里。”一个人说。

“我也没想到会死人,早知道昨晚我们就走了。”另一个人说。

“你没想到会死人是什么意思?你们昨晚看到了什么吗?”我注意到了他话里的隐藏信息,赶紧追问道。

“看见了啊,昨晚这里来了两个人,一个人睡着了,另一个走了。后来又来了一个,拿了些东西也走了。早上我们听扫卫生的人说有人死了,害怕惹祸上身,就没敢过来。”

“两个人来了!一个人走了!又来了一个拿东西?! ”我一听便激动起来,大声重复了一遍,这信息太重要了!

三个人看着我点了点头。

事情果然没这么简单,那个最后来拿东西的很可能就是卖手机的,他只是顺手牵羊,而一开始和死者一起来的人才是凶手。

“最后那个人拿走了什么东西?”我又问。

“他把睡着的那个人的包拿走了。”一个人说。

“那睡着的那个人的衣服呢?我们早上来的时候,这个人身上什么都没穿。”

“衣服被……我们……我们给拿走了。”一个人小声地回答道。

“我们真的以为他只是睡着了,太黑了,根本没看清……”另一个流浪汉嗫嚅着试图辩解。

“你们拿走了?拿哪儿去了?”我往前一步大声吼道,把三个人吓得够呛。

“都在这里。”其中一个指着身后的窝棚。

果然,我在窝棚里找到了内衣内裤还有外衣,外裤已经穿在了一个流浪汉的身上。我让他把裤子脱下来,总算把死者的衣服凑齐了。就在我凑衣服的时候,这三个流浪汉一溜烟全跑了,毕竟是死人的事,他们也怕被追究责任。我从工地追到大街上,哪里还有人影。

我急忙给大队打电话汇报情况,没过半小时黄哥就来了。我俩借着手机的光亮把窝棚又翻了一遍,差点把它给拆了。我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想找到那两个睾丸,但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虽然死者的睾丸依旧没有下落,但逃走的三个流浪汉应该和这个案件没什么关系。我把这边的消息告诉了狐狸。他已经在去抓卖手机那人的火车上了,人还是要抓的,只是不能再把他当成杀人犯来对待了。


第二天上午,死者的父母来了队里,是得到通知后连夜坐火车赶来的。狐狸不在,接待的任务就交给了我。

死者父母要求看看孩子,我带着他们去了理化实验室,也就是法医做尸检的地方。两人在看到死者后便开始大哭。看得我挺难受的,至亲骨肉飞来横祸,换作谁都受不了。

可是哭着哭着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死者的母亲一边哭一边不停在说些什么。刚开始两个人哭声很大,说话呜咽,我听不太清,后来哭声小了,他们的说话声也渐渐清楚起来。我听见死者的母亲不停地在说对不起死者。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有什么隐情?看到死者母亲悲痛欲绝的样子,我没好意思当场开口问。等他们哭累了,我把他们从理化室带回办公室,给他们倒了水,让他们缓解下情绪。看他们稳定得差不多了,我才旁敲侧击地开始问。

“阿姨,我刚才听你说什么对不起王兆,这是怎么回事?方便说说吗?现在人已经走了,我们正在全力侦破这起案件,你提供的信息也许对我们破案有帮助。”我小心翼翼地问。

女人抬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的丈夫,在得到她丈夫的默许后,才说:“他的死和我也有一定的关系。”

女人开口就来了这么一句吓人的话。

“你别这么说……有事就说事,别自责,这也不是你的责任,路是他自己选的。”男人急忙在旁边劝女人。

“王兆和别人有点不一样,怎么说呢,他虽然是个男孩,却没有一个男孩的样子,从小就喜欢和女孩一块玩。长大后我发现他越来越过分,实在气不过就和他吵,结果他就不在家待了,自己跑到这里打工。”女人一边说一边哭。

“不一样是什么意思?哪方面不一样?”我问。

“就是不像男人,反而像女人,干什么都扭扭捏捏的。”女人说。

“不是像女人,而是不喜欢女人。我儿子是个同性恋,不愿意和女人结婚,跟我俩吵了好多次,最后离家出走跑到这里。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肯定不会逼他……”男人一边解释,一边难过地呜咽起来。

同性恋?这个信息在我脑海里一石激起千层浪,忽然间我觉得各种不合理的事情都有了模糊的解释。是因为我们开始没想到这一点儿,所以侦查的方向完全不对路。

我安抚了一下死者的父母,急忙回到队里,把这个消息通告给了大家。大家一点儿就透,立刻就知道案件的关键在哪儿了。

“咱们就从这个圈子开始查。”宋队的话也是所有人的想法。

“但这个圈子不好进,很小,也很独特,我肯定是不行。”黄哥说。

“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上次审一个犯人的时候他说的,是这群人平时聚会的地点。不过他们比较谨慎,对外人,尤其是对警察很不信任。刘星辰,你先进去摸一摸,看看情况,找个合适的、能帮助咱们的人,让他配合调查。死者既然是同性恋,那么死因很可能与这个有关,解铃还须系铃人啊。”说这话的是螃蟹,他平时不跟我一队,合作比较少。

“我去摸一摸?去同性恋的聚集点?”我惊诧地问。

“对对对,这里就你能去,我们岁数太大了。你主要是看看有没有认识王兆的,或者愿意帮忙的。我怀疑罪犯很可能就在这群人里面。”宋队说。

宋队发了话,其他人也都是一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的表情,我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螃蟹说的是花都酒吧,在武汉路上,我经常路过,但从来没去过,从外面看不出这是一个同性恋聚集地。晚上七点多,在车里等候许久的我们才看到酒吧门上的锁被人摘下,又过了一个多小时,陆续有人进去,直到里面人不少了,宋队才给我使眼色让我进去。

进了酒吧我四下看了看,和其他酒吧没什么区别,中间一个唱台,周围都是座位,边上一个吧台。座位空了很多,吧台却坐满了人。我找了个空位坐下,点了一杯果汁,听着台上的人演奏爵士乐。

我看了看周围的人,心里犯起了嘀咕,现在该怎么办?当我知道这是一个同性恋酒吧后,我下意识觉得周围的人都是同性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感觉周围的人不时向我投来邀请的目光,让我身上一阵阵起鸡皮疙瘩。

“一个人吗?”一个穿格子衫戴眼镜的男人走过来直接坐在我对面,手里拿着一杯酒,对我笑笑说。

“嗯。”我看着他的笑脸,感觉自己全身发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第一次来?”格子衫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蛮有把握地说。

我是一名警察,现在却好像是他在审问我。我真想把警官证拿出来拍在桌上,但这么一来不但会惊到酒吧里的人,要是罪犯也在其中,就打草惊蛇了。所以我只能沉住气,脑子里想着怎么应付。

“对,第一次过来。”

“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是朋友介绍的吗?”格子衫一只胳膊压在桌子上继续问。

“听说的,过来看看。”

“你是刚来,还是一直都想来?”

格子衫这话问得挺有意思,我听明白了,他是想问我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一名同性恋。

“刚想的。”我回答,我怕说太多会在他这种人面前露出马脚。

“什么时候发现的?”格子衫用手把玩着酒杯问我。

“嗯,前不久。对了,前不久我看见一个人,觉得挺好看的,才发现自己好像有点不一样,这个人说让我来这儿找他。”我忽然灵机一动,心想既然来这儿的目的是追查王兆的人际关系,不如顺势把这件事说出来,让他告诉我死者的关系人都有谁,除非眼前这个格子衫就是罪犯,不过这种概率很小。

“你有朋友了哇?是谁?”格子衫又问。

“我也想知道他是谁,你看看,这是我在他店里拿的照片儿。”我说着把王兆在奶茶店工作时拍的照片儿拿了出来。

“咦,他不是有朋友了吗?”格子衫看着照片儿自言自语道。

“有朋友了?是谁?”我一听果然有戏,急忙问道。

“好像没来。”格子衫抬头向周围张望了一下。

“方便借一步说话吗?我的车就停在门口。”我对格子衫说。

情况大概清楚了,格子衫知道王兆有一个朋友,而且还认识这个朋友,而这个朋友很可能就是凶手。想找到凶手,靠格子衫帮忙是最快的途径。我已经决定对格子衫直接摊牌,不过不能在酒吧里,得换个地方。

格子衫跟着我走出酒吧,兴趣相同的人之间确实少了一份戒备。可能也是因为我说车停在门口,他才没多想。

走出酒吧后我来到他身边,抬手做了个招呼他过来的手势。格子衫走到车旁边后,被车里的黄哥和车外的我一拉一推,没来得及挣扎,就“嗖”地一下拱进了车里。

在我们亮明身份说明情况后,格子衫表示愿意配合,他说:“他叫王兆,是这里的老客,一年多前我就在这里见过他。这才几天没见啊,就出了这样的事,唉!”

“你刚才说王兆有朋友了,你认识吗?”我问格子衫。

“认识,刚认识没多久,叫小玉。”格子衫说。

“这个小玉是什么人?”我问。

“他也刚来不久,也就两三次吧,很快就和王兆混熟了。其实他俩到底是不是处朋友我也不知道,但他们老在一起。而且有天晚上我看见王兆和小玉一起喝了不少酒,两个人一起离开了酒吧,应该是在一起了吧。”格子衫说。

“你说的有天具体是哪一天?”我急忙问。

“好像就是前天晚上。”

前天?我脑子一下炸了。王兆的尸体是昨天早上被发现的,要是前天晚上和小玉一起离开的,那么最后和王兆在一起的人就是小玉了。而且根据工地流浪汉的说法,最早是两个人一起来的工地,其中一个是王兆,那另一个就应该是小玉了。

杀害王兆的凶手就是小玉,我几乎敢肯定。

“我们现在怀疑小玉是杀死王兆的凶手,你能不能协助我们找到小玉?”我一脸严肃地对格子衫说。

“行,我愿意帮忙,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格子衫回答得出乎意料的干脆,甚至有点跃跃欲试的兴奋,可能是把这当成了什么卧底行动。

我们现在判断小玉可能是凶手,但我们没有小玉的任何信息。这个人究竟是谁,住在哪儿,做什么的,我们一概不知。

格子衫说他愿意在酒吧帮我们盯着,一旦小玉出现就告诉我们。


小玉会不会在杀人后继续露面,这点我不敢确定,但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所以我和黄哥合计了下,白天正常侦查摸排,晚上就到酒吧门口守着,看看能不能截住小玉。

不得不说,格子衫为了帮我们抓小玉也是费尽了心思。他每天早早就来到酒吧,还想尽办法从别人那里打听,不过都没有效果,小玉就像个幽灵一般消失了,无影无踪。除了死者王兆外,其他人只是见过他,但都对他不了解。

案发第三天晚上十点多,我和黄哥正在酒吧外的车里守着,手机响了,是格子衫发来的短信:小玉来了。

我差点从车上直接跳下来,总算是等到他了!

我和黄哥还有其他人前后分散进了酒吧,我看到格子衫坐在圆桌旁,轻轻抬手用拇指对着身后一个人比画了一下。我们立刻意会到这就是小玉,他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到这份儿上了,哪里还管得了三七二十一。我快步来到小玉身后,直接用胳膊勒住他的脖子使劲往下一拽,把小玉从椅子上直接拖到地上。坐在他对面的人也被我们按到地上,三下五除二,不到二十秒钟,小玉就被我们双手背铐,从酒吧里拖走了。

从被我按到地上再到被戴上手铐,到最后被押进车里,小玉全程一句话也没说。他这个样子,我心里反倒踏实了,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凶手。要是换作普通人,早开始大喊大叫了,只有真正的罪犯在被抓之后才会有这种表现。

不过小玉保持沉默的时间出乎我的意料。在到了大队被带进审讯室之后,他还是一声不吱,无论我们和他说什么,他一句话也不说,像哑巴似的,连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也不回答。

这下麻烦了,我们只是怀疑小玉是罪犯,但是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能证明他就是罪犯。小玉只要一直什么话都不说,我们就毫无办法。

我们转过头去审那个和他一起被抓来的人。他告诉我小玉想和他交朋友,两个人正在相互接触阶段,他和小玉也是第一次见面,并不熟。

现在怎么办?看着从小玉身上搜出的一堆物品,我把他的手机拿来打开,看到一条收房租的短信。我又在小玉的包里找到了一把钥匙,应该就是出租屋的。

“走,去他家看看。”我想着,拿着钥匙和黄哥一起前往小玉租住的房子,我和黄哥现在要把所有可能找到犯罪线索的地方都尝试一遍,不放弃一丝希望。

小玉租的是一间公寓,根据短信上面的内容,我知道他一下交了半年的房租。拿着钥匙进了屋子后,我把房间的灯打开,发现是一室的开间格局。进门就是一整间大屋子,做饭的地方就在进门的一侧。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有一道帘子在中间隔开,里面应该是睡觉的地方。

我看着挡在屋中间的帘子,觉得不太正常。如果是要挡光,那也应该挂在窗上,挡在屋中间算什么?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走过去把帘子一下拉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靠着窗边摆放的床,窗户上的窗帘也是拉上的。我又看了下其他地方,床头有一块平板,上面有四个透明的玻璃罐子,里面好像还装满了水。

这是什么玩意儿?花瓶吗?帘子把屋灯挡住了一些,我看不太清。于是转身把这道帘子完全拉开,回头再一看玻璃瓶,顿时被里面的东西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玻璃罐子里泡着两个黑乎乎的圆圆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死者那对遗失的睾丸。

我觉得嗓子眼儿一股酸水涌上来,好不容易被我压了下去,然而还是干咳了一下。他在干什么?保存标本吗?

我把瓶子搬回了队里,看到确凿的证据,小玉终于承认了罪行。不过他不承认将王兆杀死,他说是在和王兆做窒息游戏的时候,王兆不小心自己把自己弄死了。

但小玉承认是自己用刀将王兆的睾丸割下来,因为小玉并不是一个同性恋,相反,他是一个极度痛恨和厌恶同性恋的人,甚至到了扭曲的地步。他故意伪装成同性恋是为了找机会接触他们,将他们杀死,然后割下睾丸泡到罐子里。

小玉一共买了四个罐子,还有三个里面装满了水,还都编了号。

小玉从被抓获到接受审判一共历时六个月,在临上法庭前,我又看了一遍他的供述材料,上面写清楚了当时的犯案过程:

小玉把王兆骗到工地,先以窒息游戏的名义用绳子想直接勒死王兆,结果王兆只是晕了过去,在小玉用刀割下王兆的睾丸时他醒了过来。看到王兆醒了,小玉开始用石头使劲砸他的脑袋,活活将他砸死,然后把睾丸割掉拿走。

我实在无法想象要对一个人痛恨到什么程度才能做出这种事。我也问过小玉这个问题,不过他没回答。他对除了案件以外的所有问题全都保持沉默,我们也无从得知他的犯罪意图和动机。

直到几年之后,在另一起窒息游戏的案件中,我才知道小玉的犯罪动机是什么。其实这些资料都在他家中的电脑里,只是当时我们并没有想到,也没有将他的电脑资料提取出来。

具体的无法详说,但小玉并不是只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