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家里的樱桃树开花了（中）

夕阳西下落日黄昏，不知不觉天慢慢黑了，我们在屋檐下的矮桌前讨论书上的题目，恍惚之间听到院墙外的大路上有人路过喊我，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听着像我大娘的声音:“武文儿！刘武文儿！”还有一个，他们是一起的，这叫的急得快哭了，猛拍大腿的，是我奶奶吧:“跑哪儿去了？我的乖！”我心里一听，吓了一跳，停笔偏头侧耳听着，这时墙外的脚步声慢慢消失了，呼喊声也没有了，可能他们走远了吧，我皱着眉头听了好久，周围很安静，只有张星契趴在桌子上用铅笔在演草纸上写题，笔尖接触纸面的沙沙声，我纳闷道:“我怎么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她听我这样说，也停笔侧着脑袋听了一会儿，夜空依然很安静，只有细小的蚂蚱叫声，张星契看着我摇摇头，随后拍拍桌上的课本:“你听错了吧？没有啊，这道题你还没讲完呢！”

我有些怀疑，但小孩子嘛，忘性比较快，我低头指着那道题问她:“哦，我真的听错啦？小数点后面两位我们先不算，先算前面的整数，例如1.24＋0.13＝？”她看了半天，为难的挠挠头，看我傻笑:“我不会……一位的我都算不明白，别说两位的啦……”我无奈的拿起铅笔，在演草纸上边按照公式和步骤计算边轻声讲给她听:“其实这道题很简单，按照老师教的公式来算的话，是这样，先算小数点后面的，再算前面的，你看这道题，1.24+0.13＝？小数点后面两位分别是24和13吧？4+3＝7，2+1＝3，它们放在一起，小数点后面两位是不是37？然后再算前面的，1+0＝1，所以这道题的答案就出来了，对不对？1.37。”我问她，她翻了页，指了指下个课目的课后习题说:“答案是对的，可是……我问的这道题是相乘的呀……”我尴尬的无话可说:“……”

今晚的月亮好圆，我红着脸看着天，又害臊的呆了一会儿，便收拾东西起身离开，我隐约听到有人喊我，心里慌乱不安抬步向大门外走去，张星契喊我:“刘武文儿？”我抱歉的说:“不好意思，我家里人在找我，先走了。”她似乎是生气了，把圆珠笔丢向我拍着桌子站起:“你回来！”我吓得赶紧跑了出去，任由张星契在身后喊也不回头，我觉得挺对不起她的，只能在心里道歉，我一口气跑到大路上，迎面就看到奶奶心急如焚的朝我走来，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下完了！奶奶手里拿着光条条的树枝，我呆愣原地低下头任由她拽着我的小细胳膊，抽打我的屁股，边打边带着哭腔骂:“武文儿，你知道我们找你多久吗？天黑了也不知道回家，还在外面溜达！”我委屈的哭了，解释道:“对不起……我……我没有在外面溜达，是在同学家帮她……辅导作业……”奶奶不信，打的更狠:“还说谎是不是？考个全班第一就了不起了吗？你盼盼姐以前在后庄上学时，可是全校第一！你跟她比比！”我挣扎起来，哭着说:“我……我没有……我真的在同学家帮她辅导作业……”奶奶拉着我就往家的方向走:“还说谎！回家再收拾你！等你爸回来让他好好教训你！”我大喊道:“我没有说谎，不信你去问啊！”我赖着不走，她更大力拉我:“我不去！走，回家！饭都凉了！”我拗不过，跟他回家，抹眼泪说:“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我们一老一少刚走到小巷口，就看到爷爷急匆匆从北地过来，看到我们两个愣了一下，他松了口气问:“孩子找到了？”奶奶气的打了我一下，我屁股疼的不行一直躲龇牙咧嘴的，估计是开花了……

奶奶说:“找到了，在大街上溜达着玩儿呢！我们找他都快急死了！绕了大半个村子啊！我不知多少次在大街上过了，这小子没听见没看到吗？可能就因为中午说他两句，现在耍性子故意气我！看我不打死你！”爷爷叹了口气:“行了，行了！孩子找到就行了嘛，没出事儿就是万幸，打他干嘛？他又不是故意的，万一有什么苦衷呢。”

奶奶却道:“他那么小一个小孩能有什么苦衷？人家宗纬平常那么调皮都知道到了饭点儿回家，这小子也不看看这都几点了！天都黑了，快九点了！还在外面晃荡！也不跟家里人说一声，急死人了！我打你，看你涨不涨记性！气死我了！”她打我，我又哭，爷爷就拦着说:“行了行了，消停会吧。”那一刻我真的对她很失望，就忍不住哭着大喊一声:“我最讨厌奶奶了！”然后挣脱奶奶的手跑回了家，奶奶气的说不出话来:“臭小子！我……”大娘从东地回来，看到了这一幕就笑道:“娘，你舍得打他吗？还找个最细的条子（树枝）。”婶娘也过来说:“小孩找到了是最好的结果了，没伤没啥的，闹什么呢！赶紧回家吃饭吧。”奶奶沉默了一会儿，把手里的小树枝偷偷扔到路边的草丛里，眼里含泪道:“芳她娘……”大娘说:“我们都知道你最疼他啦，这在气头上也舍不得打，跟我大（爹）回去吧。”婶娘:“是啊娘，回家吧，武文这不没事儿吗？生那么大气干啥。”小叔这时满头大汗的跑过来，气喘吁吁道:“武文找到了吗？”奶奶说:“找到了，回家了。”小叔掀开上衣擦了擦脸上的汗:“那就好，你一说他丢了，我立马从工地回来了！”婶娘突然说:“咱哥呢？他咋没回来？”小叔说:“他突然说有点事儿，就先不回来了……”

奶奶和爷爷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大娘笑道:“哦，他这当爹的还不如你这当小叔的着急孩子呢！”小叔忙道:“嫂子，你这说的啥话？孩子既然没事儿，那都散了吧！”大娘猛拍大腿:“嘿！我锅里还煮着粥呢！”就往家跑，大家都笑:“哈哈哈。”婶娘说:“大，娘，你们也回家吃饭吧，我们也回去了，不然小糕（堂弟）该闹了，早点休息。”两个老人对视一眼，奶奶说:“东儿，刚你说你哥今儿不回来了？”小叔点点头:“嗯，他有点事儿，你也别担心，办完事就回来了。”奶奶一听就生气了:“他能有啥事？有孩子的事重要？都不上点心！”爷爷咳嗽两声:“行了行了，那么晚了，别让邻居看笑话，回家！”奶奶:“我……”爷爷:“啧！”他瞪了一眼，她乖乖回家，小叔和婶娘也回去了，隐约能听到堂弟醒了在哭闹，他们轻声哄他的声音，我趴在床上把头埋在被子里闷声哭泣，对刚才发生的事情越想越气，不多时脚步声传来在床边停下，奶奶问:“武文，你饭还吃不吃啦？”我耍性子说:“不吃啦！”故意气她扑腾两下，把床弄得咯吱响，奶奶说:“这孩子又闹什么脾气，跟他那个不争气的爸一样，犟！”爷爷道:“好了，他不吃就不吃嘛，饿了自然就会吃了，少说两句。”奶奶越说越来劲:“我就说咋了？出去疯，天黑了不知道回家，要我们全家都找他，回来了，饭都不吃！那这饭做给谁的？还不是做给他的！不吃正好！喂狗！”我听得眼泪又不争气的夺眶而出，爷爷怒道:“这老太婆子，能不能别叽哇啦？吃饭！”奶奶被她一吼，顿时泄了气:“我这不是为了他吗？”爷爷:“我说了，吃饭，一直说些孩子伤心的话，有意思吗？孩子听到了不受伤吗？你啊你越老越糊涂！”奶奶:“老头子你敢说我老糊涂，你的饭还吃不吃？”她大步走出门去，直奔厨房，爷爷忙追上陪笑:“吃吃吃，别倒给狗呀！哎！败家！它能吃的完吗？好好一顿饭吃成这样！我也不吃了，你吃吧！我睡觉啦！”大黄汪汪叫了两声，奶奶:“爱吃不吃，一群犟种，不吃我吃！你们不饿，我可饿了！”一阵叮铃咣当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是奶奶在掀起锅盖，是奶奶在盛饭菜，是爷爷不小心打翻了茶壶（保温瓶），是爷爷对摔一地的茶壶碎片在清扫，是奶奶的责怪声，是爷爷卑微的道歉声，还有院里拴着的大黄，惊慌失措的叫声，声音很杂很吵，我把头埋的更深了，小声哭道:“我讨厌这个家，我讨厌奶奶，我讨厌爸爸……”

半夜时，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爷爷坐在床边担心的说:“武文？这孩子睡着了？爷爷知道你肯定不会玩那么玩不回家吃饭，肯定有原因才造成这样的，你说上同学家给她补课才这样的，爷爷相信你，我家武文是个从小好孩子，不会说谎，为了同学，好样的，你也不要生奶奶的气，她也是那么完怕你出事才急得生那么大的气，奶奶不是最疼你了吗？那么多年来都不打你，放到别的孩子身上，现在还吊在树上呢，对吧？你爸爸今天说好跟你小叔一起回来，他不回来肯定有事，对不对？你爸爸心里最牵挂的就是你了，别生他的气，我家小武文啊，真是个小可怜儿，没事儿，爷爷疼你。”他是个很和蔼可亲可敬的老人，对奶奶很好，对我也很好，对家里人也好，对所有人都很好，就是对自己不好，年轻时努力工作养一家老小，听大娘说他以前在元兵村小学十分敬业，认真教学工作了二三十年，好不容易有个可以做校长的机会，却因为奶奶的一句话，把这个可怜的小老头的梦想，半辈子奋斗的目标，他的仕途给破灭了，奶奶说，你当老师做班主任都忙得半夜，升了校长岂不是更加没时间帮我照顾一家老小了，这一大家子我一个妇女怎么……什么你要去做校长我跟你没完，什么要是你敢去我就带孩子回娘家……后来啊大伯结婚，爷爷直到退休也只是一所小学的普通教师，用大娘的话来说，奶奶想把爷爷圈在身边，圈一辈子，后来听以前与爷爷共事的一位同村的爷爷说，那次升校长的名额是大队好不容易在上面争取下来的，爷爷和另一个老教师是最有机会的，不过还是我爷爷略胜一筹，只不过他被奶奶逼着没去县里报道，校长的位置让另一个老教师坐上了，大家都感到惋惜，对奶奶恨得牙痒痒，有人说，你要害他一辈子吗？唯一的一次机会！这傻老头等了二三十年，就这样失之交臂。还有一次，奶奶要买西边老家院里的几棵杨树，爷爷说树再长几年再买，现在也不缺钱卖它干啥，要卖的话也可以，他认识人联系联系能比别人多给几百块，奶奶当时没说啥，过来几天爷爷从学校下班回来，发现院里的几棵杨树没了，就问奶奶，奶奶说她嫌碍事上午正好有买树的就卖了，爷爷说卖了多少钱，她得意的说一百块一棵，算上那棵小的，是七棵，卖了六百八，爷爷气的不行，说我联系的那人就咱俩那样的杨树一棵一百六，你一百块就给买了？那人说市场价也一百三四一棵，你……爷爷气的说不出话来，奶奶这个掏钱的小老太太被人骗了还傻乐呢，亏了三四百块，村里人知道了，也说她傻，掉钱眼里去了！她就骂人家，整个一泼妇，没人敢惹她！

我感动坏了，眼泛泪花喊他:“爷……爷爷……”爷爷慈祥的笑道:“武文？你没有睡着啊？怎么了？怎么哭了？不哭啊……爷爷在呢，乖……”我说:“爷爷……你说的……我都明白！我……我只是气不过……过……”我为这个傻老头，感到很不值……

我哭着又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见父亲回来了，他看着躺在床上的我对爷爷说:“大，武文眼睛这是怎么了？红红的……”爷爷说:“他呀，就是昨天受了点委屈加上你说跟东儿一起回来，结果没有回来，这小家伙生闷气了，哭的。”父亲苦笑着说:“我那不是临时有事吗？办完了事我就赶紧回来了，希望他不要记恨我……”爷爷:“他呀，比你们看到的懂事多了，林儿连夜回来的，才到家，路上没合眼吧？快去休息休息，天亮了让你娘给你做好吃的，她知道你回来，早就去镇上买了排骨，武文也盼望着你回来，你就等着一觉醒来，吃吧！”小老头去到里间给儿子收拾东西铺床，爸爸眼眶红了:“好……”爷爷催促道:“快去吧，床给你铺好了。”爸爸站在那里没动，喊他:“大。”爷爷抬头:“咋了？热是吧？我把风扇给你……”他铺好床要去拿风扇给儿子扇，爸爸拦住他摇摇头说:“不是，你自己扇吧，我带回来的有，就是想说……”爷爷看着他:“什么？”父亲哽咽道:“大，谢谢你……还有娘，帮我照顾武文……我……”爷爷愣住了:“只是这些？”父亲:“嗯……”

父子俩面对面站着低着头谁也没有说话，许久爷爷叹了口气，他抬头看着父亲，眼神里尽是疼惜:“武文是我们的孙子，你是我们的儿子，作为父母的，儿子在外挣钱养家，我们作为孩子的爷爷奶奶，照顾自己的儿子的儿子，自己的孙子，不是理所应当的吗？那么客气干什么，多见外。”父亲的眼眶红了，他的声音略显沙哑，挠着头傻乎乎的冲老人笑:“大，你说的把我都绕晕了哈哈。”爷爷也笑了，拍了下他的肩:“你小子，快去睡吧，坐了那么久的车不舒服吧，快去做个好梦，你再跟我拉家常，天都亮了，搞得我也不能睡，你凌晨三点多突然回来敲门把我叫醒给你开，本来头就蒙蒙的，年纪大了可不能熬夜啊，你把我整病了，得给我看哈哈哈。”父亲立正朝他敬了个礼:“听从领导安排！小的这就去睡！”爷爷:“行了，小声点再吵醒武文和你娘，睡吧。”父亲:“嗯，大你也快去睡。”爷爷走到床前，看我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把他位置也给占了就打着哈欠笑道:“知道，我可困死了，啊～这小家伙又抢了我的位，就不能离开，一离开他就来，乖乖，往里点……”奶奶睡在里面，我睡在中间，爷爷睡在外面。父亲走过来说:“大，我来吧？好久没抱抱他了。”爷爷弯腰伸手想把我往里抱一点腾出位置，听儿子这样说便收手退到一边，老人深陷的眼眶湿润了:“行，你爷俩亲近亲近。”父亲双手有些颤抖的抱起我，小心翼翼的往里放一点:“武文，重了。”爷爷:“重什么？轻了……”父亲愣住了:“啊？”我舒服的翻了个身，沉沉的进入梦乡……

天亮时，奶奶推着叫醒我:“武文快醒醒！看谁回来了！”我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睡眼朦胧：“啊……我再睡一会儿……”我打算再次进入梦乡，忽听得一道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在呼唤我：“武文儿。”我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猛然抬起头心里咯噔一下，翻身坐起转头看去，睡意全无喜极而泣，扑到那个站在床边的男人身上：“爸？爸爸……爸爸！”我紧紧的抱住他，小脸埋在他的怀里闷声痛哭，似乎是把昨天的委屈和不满全都发泄出来，父亲愣了一下轻轻拍打我的后背，柔声哄道：“好好好，不哭啊，爸爸知道我家武文受委屈了，抱歉，爸爸回来晚了。”我感觉到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可能是心疼他的可怜小宝了吧，头顶传来父亲宽厚手掌的抚摸，我哭的更凶了，抱他更紧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奶奶在旁看的老脸一红：“咳咳。”我们爷仨看向她，奶奶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啊？哦，武文啊，那个……奶奶昨天晚上也做的不对，不该误会你……刚才啊，你班上那个住在咱庄姓张的，叫什么张星星……”爷爷提醒：“张星契。”奶奶：“啊？对！张星契！”我激动坏了：“张星契？！她来啦？！”奶奶还没答话，爷爷笑容可掬说：“是的，还是跟她妈妈一起来的，听说你被误会受委屈了，早早就来了，问你在不在？我说你还没起，我就准备去喊你，她妈妈说不用了，我问她用什么事儿？要不要去屋里坐？她妈妈说不用了叔叔婶子说几句话就走，她妈妈说昨天傍晚你确实是在她家给张星契那小姑娘补课，一直到天黑很久，等到她妈妈有事和他爸出去办完回来，你已经离开了，你奶奶刚好在大街上遇见你晃悠，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她们解释完就走了，别说张星契那小姑娘长得还挺齐整（好看漂亮的意思）的，虽说是从大张旗迁过来的还姓张，但到头来说是一个庄的也不好……怕遭人背后戳脊梁骨……所以……”

奶奶和父亲的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父亲无奈的低下头揉了揉太阳穴，奶奶表情难看的瞪着洋洋得意的小老头，我那时小不懂得这其中的含义，我抽泣的把头从父亲怀里拔出来，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没一会就不哭了，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真的吗爷爷？奶奶，爷爷说的是真的吗？”据父亲说那时我眼睛亮的像星星，不知道是真的高兴还是哭的原因，我看了看爷爷又望了望奶奶，老太太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愣在那里不知所措，爷爷在旁用手肘捅咕她一下：“咳咳。”奶奶这才反应过来：“啊？哦！真的，比珍珠还真！哈哈……呃……奶奶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大鸡腿，所以你能原谅奶奶吗？奶奶真不好，错……”我一听赶忙挣脱父亲的怀抱，不顾他的失落跳下床，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登登登跑过去抱住奶奶：“我原谅奶奶了！奶奶最最好了！”奶奶笑容都变得好看了：“是吗？我的乖孙子！奶奶看看厨房里灶火上炖的大鸡腿好没有，等着！”她从来我抱着她的双手，欢快的朝厨房走去，我呆住了：“奶奶……”爷爷：“这老太太……”

父亲喊我：“武文。”他看上去有些疲惫，我拉了个凳子让他坐下：“怎么了爸爸？你累了吗？我给你捶捶。”父亲笑了，坐在那里，我在后面给他捶背，他说“武文真乖，爸爸不累，送你个礼物，看看这是什么？”他指了指堂屋门外，院子里的东西，我定眼一瞅，兴奋的跳了起来，忙丢下父亲跑过去：“哇！课桌！还有凳子！它们好好看啊！谢谢爸爸！”父亲又失落了，看着我对着课桌凳子又摸又亲，略有些嫉妒的从凳子上站起身来走出堂屋来到院子里到我身边，问：“喜欢吗？”我高兴的说：“喜欢！我太喜欢了！不过，这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我高兴，他也高兴，不过我越看这一套崭新的木质桌凳越觉得眼熟，尤其是那黑色油漆刷的锃亮的桌面和凳子面，还有整体大红的颜色，总觉得在哪看到过，看到我的疑惑，父亲面色有些尴尬：“咳，那什么洗手吃饭了，吃完送你去学校。”我说：“我不要你送，我是大孩子了，自己能搬动。”父亲进了厨房：“那……好吧，我去厨房看看饭好了没有。”看着父亲在厨房里帮奶奶盛菜盛饭送盘递碗，想到他刚才反常的举动和不太自然的表情，我偷偷问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靠在门框上抽烟的小老头：“爷爷，我爸爸这是怎么了？以前他都不会妥协的。”爷爷说：“你爸爸他呀，是在害臊呢。”我蒙圈了：“啊？”我看了看在厨房忙碌的父亲不明所以，饭桌上他又是帮我往碗里夹鸡腿又是给我拿馒头的：“武文，多吃点，正长身体呢。”我左手鸡腿右手馒头，吃的那叫一个香嘴里都快撑不下了，我看着面前小碗里堆成小山一样的鸡腿，把它朝父亲那边推去：“爸爸也吃。”爷爷啃了口鸡腿：“呦呦，这孩子孝顺！”奶奶看的眼睛都直了，这时小叔头顶条毛巾在院墙外喊：“二哥！大哥让我们去东南地帮忙掰玉米呢！”父亲听到应了声：“好，来了！”忙把手里的鸡腿肉和馒头吃光，然后站起身冲出门去，随手把鸡骨头扔给大黄，小叔说：“嗯，快点啊！”在门外等他，父亲跑到大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我：“你真不用爸爸送你去学校？这课桌和凳子……”他看向院里的桌凳有些犹豫，我咽下嘴里的食物，喝了口米汤顺顺，拍着胸脯说：“爸爸放心，我搬的动。”父亲沉默了数秒，才道：“好吧……”他拿起门楼下的箩筐跟着小叔走了，我欢呼道：“耶！我也是有新课桌的小孩啦！看他们谁敢再嘲笑我！”爷爷用筷子轻轻敲了下我的小脑袋瓜：“这孩子，快吃饭，一会儿上学别再迟到了。”我捂着头脸红了：“爷爷！”他：“怎么？还害羞啦。”我：“……”

当我气喘吁吁背着课桌和凳子走进校门时，发现教室门外的空地上同学们都早早等着啦，他们面前都是各种各样的新课桌，他们看着我，我有些不知所措，慢慢的低头走过去，然后费力的把课桌和凳子放下来，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几十双不难的不慌，我的脸骚的发烫，班主任董老师说：“武文来啦啊？这样人就齐了。”大家怨声载道，议论纷纷：“他怎么来这么慢？我们都要等他。”“就是，要不然早就搬好课桌了。”“用这么新的课桌，就他那穷酸样配吗？”“就是，不知道从哪偷的呢……哎呀！张星契你打我干什么？疼死了！”我难受的想哭，张星契瞪着她旁边说我的人：“不要嘲讽自己的同学，否则我就告老师了。”那人：“好好好，不说他就是了，可别告老师，真是的，你跟他什么关系啊？这么维护他？”张星契羞怒道：“你再敢乱说，我就真的告老师了！”那人求饶：“姑奶奶，我错了……”我对张星契很是感激，她瞧我看她，不好意思的别过头，样子很可爱，班主任董老师让同学们安静下来，然后冲教室里面喊：“刘宗纬，陈凯飞，王帅军，刘吉（我们班留级的那个男生）你们教室打扫好了吗？”他们几个灰头土脸的拿着扫把铲斗，搬着装满垃圾的蓝色塑料大桶出来：“报告老师，打扫好了！”董老师欣慰的点头：“麻烦你们了。”他们不好意思的挠头傻笑，刘宗纬：“没事儿，应该的。”陈凯飞：“就是，打扫的是自己班，有什么可麻烦的。”王帅军：“老师客气了。”相比三人的机灵，刘吉的迟钝显得蠢萌：“啊？”我们大家都被他逗乐了：“哈哈哈。”董老师夸赞道：“都是好学生！那老师再麻烦你们一次，把收拾好的垃圾麻烦丢到操场东南角的垃圾站。”几人立正敬礼：“好的长官！保证完成任务！”董老师笑道：“你们这群小子，快点去吧，小心点，然后赶紧回来，要把你们的课桌搬进去了！”刘宗纬：“OK～”我们：“哈哈哈！”

等他们四个屁颠屁颠的抬着垃圾桶离开，董老师对我们剩下人说：“大家都按照自己原来的位置，把自己的新课桌板凳搬过去吧。”我们很听话：“好的老师！”不多时负责扔垃圾的四人拿着空垃圾桶回来了，董老师这才安排：“慢慢来，别碰着，这样吧，为了保证大家在搬课桌时的安全，我们按照排序进去，最后一排的先进去，慢慢的，小心点，刘宗纬！注意脚下！”刘宗纬抬着自己的课桌感动涕零：“老师，我真的太感动了！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能是第一个！”董老师笑脸立马垮了下来：“最后一排的从先等一下，这样的话中间的就不好进了，我们班三十个人对吧？”刘宗纬和几个最后一排的懵了：“啊？”我们：“哈哈哈。”中间的同学高兴坏了：“是！”董老师看着我们思考一下道：“六个人一排，总共是五排，原先在第三排坐着的都有谁？站出来慢慢的进去。”有同学不悦道：“这太不公平了吧老师，你怎么说变卦就变卦，说好的我们第一个进的呢。”董老师：“把嘴给我闭上！老师判断错误了，对不起！行了吧？”哪有一点道歉的意思，那同学无语嘿嘿一笑：“呃……我们被迫原谅你了。”我们：“哈哈哈！”第三排的几位女生搬着自己的桌子进入教室，不时里面传来桌子的拖拽声和她们的争吵声：“你坐在我左边的。”有人说：“不对，是你在我右边。”有人问：“我是不是在中间呢？”有人道：“不管啦，反正都是第三排做哪儿不一样。”有人怒：“不一样！”有人问：“哪里不一样？”有人答：“如果我坐到我原来的位置，我会水土不服……”

有人无语：“呃……”有人竖起大拇指：“I服了YOU！”有人提议：“嘿嘿！老师讲台上的桌子不是贴着座位表吗？看一下不得了！”她们这才反应过来，跑讲台一看桌子没了：“对呀！快快快看看，我们该做哪儿……桌子呢！”有人回想：“我记得昨天下午放学时，校长安排六年级的人把桌子都搬到杂物室了……”有人怨道：“什么？！你不早说？”有人尴尬：“我刚想起来……你不也没问吗？”她们在教室里折腾了好久，我们在外面都等不及了，透过窗户和门看到她们拉着课桌搬来搬去，来回的调整还不如意在那拉扯，董老师催促道：“第三排的都搬好没有？大家都等着呢！别耽误时间！一节课四十分钟，你们就浪费了八分钟啦！如果别的组跟你们一样，全班搬完不得下课啊！”刘宗纬又在出风头了：“五八四十，刚好下课。”我们不快的心情，顿时开心起来：“哈哈哈。”董老师瞪他：“刘宗纬！”我们都朝他看去，刘宗纬在一棵树下，趴在桌子上举手一笑：“老师我在呢。”董老师皱眉：“别逞你的了！”教室里的同学也弄的心烦，索性直直拍成一排，爱咋咋地：“随便啦！”有人同意：“只能这样了！”有人附和：“排整齐一点！”她们顺着窗台拍成一排：“老师好了！”

董老师道：“好，第二排从前门进，倒数第二排也就是第四排从后门进。”第二排的同学搬桌子进：“老师我们懂，你不用讲那么明白。”董老师看着一个不太聪明的学生：“我怕某些人听不明白……”那学生委屈撒娇：“老师～”董老师训斥：“进去！”那学生当时就正常了：“好～”搬着桌子就往里跑，我们：“哈哈哈！”等我们这些学生有序的排好坐正，董老师接着指着刘宗纬率领的最后一排和杨杨带领的第一排：“第一排进，最后一排后门进。”同学们对新课桌爱不释手，坐在教室里的感觉都不一样了：“哎呀，还是新课桌坐着新鲜，舒服死了，自己的果然不一样～”有人说：“你的桌子没我的好看。”有人骂：“滚！”有人夸：“你的课桌好好看呀！”有人说：“谢谢！你的也很漂亮。”有人道：“我要在桌面上贴满我喜欢的贴纸！”董老师看大家都按照自己的座位排好桌子坐的板板正正的，她走上讲台对着下面激动的学生说：“大家安静。”刘宗纬：“哈哈哈。”董老师：“闭嘴！”我们笑而不语：“……”董老师看了看手机：“现在离下课还有一段距离，给大家一分钟的时间整理自己的桌面，把用不上的课文具或者什么东西装进桌膛里，然后把语文课本拿出来翻到第十八页，我要将前天布置的古诗背诵作业检查一下，我不会按顺序提问，随机抽查，谁都有可能会被叫到，要是抽查到谁不会背的，古诗抄写一百遍！中午放学前没写好，或者还不回背，那就别回家了，什么时候背会什么时候回去，我会给你们家长打电话报备，让他们不用担心，我会说你们因为没有完成布置的作业，所以被我留堂了……”我们怨声载道：“不会吧……”不情不愿的收拾桌面，掏出语文课本，董老师掐点：“时间到，刘武文！”

我心里咯噔一下站起来，在安静的教室里，紧张的背诵：“啊？浪淘沙，唐，刘禹锡，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牛郎织女家。”董老师很欣慰：“嗯，很好，坐下吧，大家都要像刘武文学习，下一个……”有个剃着平头的男生小声道：“装什么呀？小头畸形。”董老师注意到了他：“王大山！”王大山惊慌失措的站起来：“到……到！”董老师：“背。”王大山：“背谁？”董老师喝道：“背课文！背谁！这两个一个四声一个一声，这都能听错，你凤呈祥——聋（龙）啊！”我们哄堂大笑：“哈哈哈。”董老师敲黑板让我们安静，然后死死盯着王大山，王大山顿时汗流浃背：“浪……浪浪……浪……老师我不会。”董老师打住他：“别浪了，不会？出去背！啥时候背会啥时候回座位！”王大山沮丧的拿着课本出门：“哦。”我们：“哈哈哈。”他路过我身边时恶狠狠的瞪我，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小头畸形儿，你给我等着！”我被威胁了，怕的不敢抬头看他，董老师接着点名：“下一个，赵怀玉！”同学们瑟瑟发抖，赶紧看书默背，赵怀玉人如其名，生的很英俊，举止也优雅，慢慢站起来，流畅的背诵：“浪淘沙，唐，刘禹锡，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如今……”等到杨杨背完：“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牛郎织女家。”铃声响起，我们总算松口气，董老师收拾教案：“好，下课！”我们欢呼雀跃：“耶！”

张星契喊陈影：“影子，你陪我去厕所吧？”陈影无动于衷：“不要，我要学习，你让莹莹陪你去吧。”张星契摇着她的胳膊撒娇：“不嘛，人家就要你陪着去，不然我害怕，好不好嘛？好不好嘛？求你了～”陈影无奈的合上课本站起身：“好，真拿你没办法，走吧。”张星契高兴了：“我就知道影子你最好了！”王莹在一旁生闷气，她像是被皇上冷落的妃子：“嘿，合着我是多余的。”张星契：“莹莹也一起去吧？”王莹顿时眉开眼笑挽着二人的胳膊：“好！走走走，我都憋了一节课了！”陈影：“不知羞。”王莹：“走了啦～”郭洋看着王莹跟着两位女生离开的背影笑着对刘宗纬说：“她好可爱不是吗？”刘宗纬一语惊人：“郭洋你喜欢她？”郭洋顿时脸红，尴尬的推他往外走：“我……咳咳咳，走走走，去玩打卡！”刘宗纬笑道：“急了？哈哈哈，武文一起去不？别光坐在位子上学习，这是不好的要劳逸结合。”他们走到门口，刘宗纬回头问我，我愣住了不知所措：“我……”我犹豫的从座位上站起刚走两步，王大山就从背后过来一把把我扒拉到一边：“小头畸形儿，离老子远点儿！”刘宗纬怒了，冲上前质问：“我说你怎么说话的？”王大山挑衅他：“想打架吗？”刘宗纬目光想杀人死死盯着对方，他伸出两根手指压迫感拉满：“来呀！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给武文道歉，二是我打到你道歉，选一个吧。”王大山虽有点怕，但也怕丢了面子，硬着头皮硬刚爆粗口：“我选你妈！”

刘宗纬一下火了，挥拳就要打：“你他妈的……”班级有人偷偷跑去老师办公室，郭洋和刚从厕所回来的陈凯飞忙拦住他：“宗纬！行了，有人告老师去了，别惹事了。”刘宗纬：“郭洋，凯飞，你们别拦我，我要撕烂他的这张臭嘴！”此事因我而起，我不能坐以待毙，哽咽道：“宗纬，别闹了……他说的对，我就是小头畸形儿！从小头就比同龄人小，我也不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了，我小姑也曾拿我跟智愚比，说我的头比他的还小，他的头比我的……大……我已经习惯了，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我……”刘宗纬见我哭愣住了：“武文……”这时陈影，张星契还有王莹也回来了，见到这一幕便制止道：“王大山，你有些过分了！快跟刘武文道歉！”王大山见刘宗纬被陈凯飞和郭洋控制住，不能拿他怎么样，就嚣张跋扈的对三位女生道：“这有你什么事儿？滚蛋！”陈影哭着跑出教室：“王大山！我去告老师去！”杨杨担心的看了我一眼，也跟着去了，王大山：“去啊！小女孩就是没用，就知道去告老师！”刘宗纬彻底爆发，郭陈两个差点拦不住：“我真的忍不了了！操你……”我说：“宗纬！你还想让你爷爷来学校吗？”他看着我眼眶泛红，慢慢消停下来，却还在坚持：“我……不想，可是……”郭洋急道：“没什么可是的，陈影和杨杨不是去告老师了吗？他就是个疯子，爱说什么就让他说吧，有老师管他，你如果动了手，性质就不一样了。”陈凯飞附和：“对，郭洋说的对，老师都在特别注意你呢，这关头别惹事，走，出去玩去，快上课了。”刘宗纬不想爷爷奶奶再对自己失望，妥协了：“……嗯……”陈凯飞和郭洋见他平静下来就松开手，搂着他的肩膀往外走，王大山这个不长眼的硬往枪口撞：“傻逼，门没关，操！”正当他准备上前关门时，刘宗纬突然折返回来，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们根本来不及阻拦，在王大山惊恐的目光中，刘宗纬狠狠一脚揣在门上，双眼血红怒吼道：“操你妈的！”我们大喊：“宗纬！”王大山被大力关上的门伤了头：“啊——”董老师和陈影还有杨杨赶来看到了这一幕，怒声呵斥：“刘宗纬！下午把你家长叫过来！你们两个跟我到办公室先！”大家都被吓到了，刘宗纬不以为意：“切。”

老师办公室，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谓剑拔弩张。

董老师问：“是你把门踢开的？”

刘宗纬答：“嗯。”

董老师：“你知道他在门后吗？”

刘宗纬很坦然：“知道。”

董老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刘宗纬很嚣张：“我想。”

董老师一眼就看穿了他：“说实话。”

刘宗纬表情为难：“我……”

我们几个不放心偷偷在门外看，陈影忍不住了跳出来，指着头上缠着绷带的王大山，为刘宗纬辩解：“老师！是王大山说了刘武文不好的话，刘宗纬打抱不平要他道歉，他非但不肯还骂人，我们都觉得他很过分，刘宗纬气不过才……”

刘宗纬惊讶的看着女孩，饶是脸皮城墙厚的他，也害羞了。

董老师问：“刘宗纬，是这样吗？”

刘宗纬答：“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我们也不好意思躲着都出来了，像个犯错的孩子低着头站一排。

董老师有些惊讶，她对我们说：“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我，杨杨，陈影，王莹，陈凯飞，郭洋还有刘宗纬：“好的，老师。”

刚走没多远，办公室就传来董老师的怒吼：“王大山！中午把你爸叫过来！”

王大山哭着大喊：“啊？不——”

我们相互看看，不约而同的笑了。

我和杨杨走的很慢，他们几个在前面离得有点远，杨杨担心的问我：“你没事吧？”

我心里对她有些感激，害羞的低头不敢看她：“我没事……”

杨杨戳了下我的胳膊，露出好看的笑对我说：“告诉你一件开心的事。”

我抬头一下被迷住了：“什么？”

她说：“老师同意我俩做同桌了，这次放假开学就给我们换……”

我开心道：“真的！太好了！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了，不理我了呢……”

她说：“暑假那天你失约的事，确实令我蛮生气的。”

我说：“对不起……”

她笑骂我：“呆子。”

看着她前面跑着背影，那马尾辫迎着阳光和微风，发丝在半空中飘动，我的心也随着颤动，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或许孩童时就是这样，对方一个小小举动，就能在脑海中浮现很久。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