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岁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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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徽州

从1987年徽州地区改名黄山市(地级市)起,徽州就只存在于历史书籍里了。为了发展黄山旅游经济,不惜改名。

这类愚蠢之事太多了,云南思茅改名普洱市,湖南大庸改名张家界市。现在又在呼吁将黄山改回徽州。好端端一徽州,绩溪划给宣城,婺源甩向江西,肢解了徽州一府六县。

徽州去过不下五六次。约三十年前到黟县参加全国工人报刊会议,安徽省总工会一副主席很熟悉徽州文化,他领着我们参观游览并做了生动讲解。

七八年前,我的同学尚敬在婺源拍《武林外传》电影版,我带着女儿开车走杭徽高速去探班。这条高速由高架桥梁组成,犹如在山水画廊中行驶(四川雅安至西昌的雅西高速也是如此惊艳),一路心旷神怡。

徽州核心区域在歙县、黟县、婺源、休宁四地。地灵人杰,龙脉一支。徽商代表胡雪岩,文魁首推胡适之。

这里民居粉墙黛瓦,重檐飞角,马头墙(风火墙)如旗帜般飞扬。

房屋大门厚重,高墙小窗,门禁森严。其实这是徽州女人哀怨的写照。“无徽不成镇”的徽商(只有北方晋商可比)赚钱之后就回乡建大宅娶媳妇,然后又外出经商,长年不归,甚至生死不明。

新媳妇从此独守空房,尽孝尽节,不能轻易跨出大门、抛头露脸。高窗窄小,既防偷盗又防偷情,里面红杏出墙难,外边粉笺扔不进。

宅内自成天地,小楼衣食起卧一统春夏秋冬。宅子一般前后两进天井,回廊如环,四周屋檐之下,大石缸蓄水积财防火,地面四水归堂,只剩一方蓝天供相思。

徽州的节妇牌楼特别多也特别出名,高耸入云,石刻金字,御赐匾额,榜样在前,向前死于烈,退后丧于节,生死自古一条路。新嫁娘、未亡人(那时通信不便,鬼知道他死没死)吓得不敢越雷池一步。内外绞灭,人性扭曲,极其残酷。封建王朝,大凡官方宣传多不可信。

儒教那罪孽深重的一面是从不言说的。

人格分裂,每每不足为训。

今天的大宅阔门,曲径小巷,依然以古风民俗吸引各方游客。在熟人指点下,我走进一家人家见识了罕见而奇特的“古井空调”。

我手的指向为一馒头型石盖,边上石洞下面是石室,似井又不深,探手可触底,无水。伸手入内,一臂清凉,可存放十多碗饭菜,隔夜不馊。

据主人说,上两代就有这石室,冬暖夏凉如同今天的空调一样。我问村里其他人家有否,答没有,而且附近村庄也不曾听说有。甚奇!

徽州原名歙州,领六县。宋代才改名徽州,所以歙县后为徽州府治。黑白徽州物产缤纷,土地有黄壤红壤,出产黄山毛峰、太平猴魁、屯溪绿茶、祁门红茶、徽州贡菊,八分半山一分水,还有半分农田与庄园,养育了千秋百代徽州人。除了歙县的歙砚外,黟县还有一种细腻软糯的黑多石,很奇特,外面下小雨,石头出小汗;外面下大雨,石头出大汗,寓“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之理。为什么叫黑多石?不知。我想到当地人曾告诉我,因“黟”(音伊)字读不来,好些人干脆黟字拆开来直呼“黑多县”,或许这是最好的解释。

改革开放后,陆续有香港人、江浙人,国外有新加坡人来徽州购买整幢整幢的明清老屋,有些老屋或垮塌或拆掉重建,那就有人来以极低价格买古屋构件,窗棂、门板、斗拱、枋檩、牛腿、雀替等。

这二十多年,许多古屋旧宅因无人居住打理(阴暗、潮湿、通风采光都差,有钱人家都推倒另建新房),往往一两年就坍。据当地人告知,现在受到保护的西递、宏村等几个古民居村落,是因为这些地方相对落后,村民无钱拆旧建新,反而受惠于“申遗”成功,变成旅游景点,有了门票收益。

据闻,徽州在“文革”中许多古建雕刻被泥灰糊盖而逃过一劫,徽州人不愿意毁掉自己家里的“四旧”,但最终躲不过“一切向钱看”的恶果。

曾有一位徽州文化人外出多年后,实在看不下去故乡的衰落,他多方联络筹钱,要重建村庄祠堂。最后村主任对他说:没意思,房子不住人几年就毁了,你除有个虚名外对家乡毫无实际意义,不如将这钱投资村办企业。

他真正无言以对!

外力之毁,尚有本能保护;内欲之贪,那就无一幸存了。

安徽之名来自安庆府和徽州府之首字。安庆尚安在,徽州已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