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攻城依始
人往高处走,那股铁血肃杀的气氛也越发沉凝。
昨夜流贼刚刚突袭了一波,见无可乘之机便退去了,但守军的脸上丝毫不见喜色。
李长生在一处边角凹槽里安顿了下来。
这儿只是几块砖缺失后形成的狭小空间,能存着一团阴影,却立不住一个人,而且还是位于城楼的侧面,所以基本没人注意这个位置。
遮天蔽日与隐鳞藏彩的双重作用,李长生此刻还潜于影中,称得上是万无一失。
就算是擅长感知的一流高人,一直盯着这团影子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除非李长生自己露出破绽,那就两说了。
放眼望去,城外一夜之间已扎起乌泱泱的帐篷,有数不过来的“流贼”正做着手头的工作。
最前方是拿着简陋武器的青壮,正坐在地上等着什么,有数十流贼骑兵来回梭巡,一来防止城中突发奇想,趁机偷袭;二来也是防止待会冲锋开始后,有人偷偷溜之大吉。
清晨已过,老弱妇孺也没有继续睡帐篷的理由了。
在流贼监官的鞭子下,她们动作麻利地把帐篷叠好,运到后方。
一些上了年纪的流民被挑了出来,强迫他们与家人分开,另有安排。
这还是李长生第一次见这么多人。
以前总觉得斩首几千,坑杀几万蛮常见的,但如今那密密麻麻如蚁群般忙碌的,都是跟他一样的人,都是一条条命。
就在几个时辰,乃至几刻钟后,他们便要成为战报中的若干贼首与俘虏数目了。
并不是可怜他们,虽说确实有点。
李长生只是觉得就这样,把命当草一样乱锄,他不喜欢。
青壮集团里,有一些头领模样的人正在他们面前,大声呼喝着什么,好似是在调动情绪。
那些被筛出来的老弱,也是抖若鹌鹑地缩在一起,被人驱赶着朝前军走来。
光是前面这部分流民,李长生估摸着就已上千了,更别提还有流贼的主力老营,一直没有露面,不知在打些什么算盘。
城墙上的守军虽有些慌乱,但好歹也没搅和成无头苍蝇。
礌石滚木,准备了不少;金汁火油,也运来了几车。
李长生一看,顿觉眼熟,这他娘的不是拉夜香的夜香车么!
不过想想金汁的原料,一切又合理了起来。
金汁热气腾腾,哪怕用盖子遮着,也一样臭不可闻,让人避之不及。
别嫌弃这玩意儿臭,那是真好用!
不光高温,而且算是最早的生化武器了,稍微沾上点,烫伤了皮肤后立马就能感染细菌,而且极难治愈。很少有人能挺过来。
更别提还有心灵层面的残酷打击。
从天而降一场冒着热气的粪水暴雨,就算侥幸离得远些,没挨着,但将前面那群兄弟的惨样看在眼里,冲锋时的腿脚都得软几分!
不过也正常。
战争嘛,肮脏卑鄙算什么,到时候输家的坟头都找不见了,谁会去追究赢家的手段光彩不光彩?
更何况这金汁,太常规了。
轮到谁守城都会用到,也就大哥不笑二哥了。
差人拼命,总得让人吃饱了。
就算这帮炮灰,连让他们连吃饱了都心疼,但阎王不差饿肚子鬼,好歹也得发些。
流贼的宣传人员扯着嗓子叫喊,坐着的青壮就在那抓紧吃。
以往一天俩杂面馍馍,但至少能活下去,眼下大早上的,一次性就给了俩,谁都知道待会儿要干什么。
很多人已经麻木了,无非是混一天是一天,能多活便多活罢了。
有些刚加入的流民,没见过啥世面,在流贼这里吃苦也没多久,所以还能被调动起情绪,幻想着攻入城中,狠狠吃上几口肥肉,再用肉汁儿泡白米饭,吃上他娘的几大碗!
运气好了,还能美美地玩一玩城里那些高门大户的女娃娃,听说细皮嫩肉得紧,而且脸蛋白白的,身上那叫一个香!
众生百态,皆不自由。
无论心底愿不愿意,积不积极,攻城,终归要开始了。
先是近千名老弱扛着长长的梯子,被驱赶着朝城墙涌来。
守军也不吝啬,当即也是弓矢连发,因为实在做不到令行禁止的齐射,所以只能以“放箭”、“停”两个简单的开关控制。
不存在节省箭矢的情况,就算需要节省,也是节约弓箭手的体力。
毕竟只要能开弓放箭,而且能射到大致范围里的弓箭手,就算是精英兵种了。
军中张弓引弩者,并不是刻板印象中的脆皮后排,正常情况下他们的身体素质,要比刀盾手、长枪手之类的兵种强得多。
因为刀枪盾牌,就算用起来没个章法,但乱挥乱舞也算形成战斗力了,稍加训练,也就得以成军了。
稀缺的训练也不是教授它们该咋使出花样,而是更多地排练军阵同进同退,听懂简单的指令好跟随指挥。
可弓箭这玩意儿,不长时间的练习,是真使不来。
更高的投入,自然要给那些膂力出众,身材更为雄壮的士卒,所以就算有人来切后排,这帮猛男在没力竭的情况下,也能操起刀来教袭击者做人。
当然,骑兵除外。
这城墙上近千名军卒里,也就约莫二百人在拉弓射箭,这还是大明王朝,这片土地的主宰者麾下的军伍。
流贼那边只会更少,所以用不值钱的流民来消耗明军弓箭手的体力与箭矢,相当划算,这套路基本每回都得走个流程。
明军守将也不傻,不可能把力气都浪费在炮灰这里。
而之所以还是要射击几轮,一来是要刹刹流贼的锐气,顺便令裹挟的流民胆寒;二来也是要防止是流贼精锐假扮,趁机出其不意,想要打这边一个措手不及;三来也是看能不能挑起流贼与流民的冲突,毕竟这些老弱里,肯定有人跟青壮沾亲带故。
自家老人被赶着上前线,子孙能忍住?
就算忍住了,在心理上也是一大刺激。
两三轮射过,城头上的箭雨逐渐变得稀稀拉拉,最后消失。
而城下的“流贼先锋”,死伤倒没多少,毕竟箭雨也没多密集。
但本就不存在的士气,已朝着深渊跌落。
很多忍受不了这种煎熬,转而想往旁边逃跑,结果就被游曳的马军劈头一刀,当场剁死。
或是好似游戏般,骑着马尾随着,看那衰老的身躯如何能多跑几步路。
剩下那些昏头昏脑的“幸运”苍老卒子,已架起长梯,开始蚁附攻城了。
最血腥惨烈的桥段,在上演了几千年后,仍旧乐此不疲地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