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问净
屋漏偏逢连夜雨。
和其他两人站在一起时，陆云初明显感觉到了空中那些鬿雀对自己的“偏爱”。
鬿雀身形窄细，动作十分敏捷，往她身上扑的时候几乎防不胜防，更别说她此时一只手臂被傀儡拧断完全动不了，而另一边刚刚添上了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液还没完全止住。
她不得不蘸着手臂的血液艰难画上了两道防御符，运转灵气勉强止住不断流血的伤口，而后抽出赤金鞭，抖开了横劈过去，瞬间扫下空中三四只鬿雀。
可陆云初脸色并未缓和下来，她的鞭子能抽到这些鬿雀，还是因为它们太过密集的缘故，若是鸟群分散开，她再想击中难度可就大了。
湖边灰雾沉沉，冷寂的山林中只能听到异物拂过树林的沙沙声，那声音不断向他们三人的方向汇集而来，依稀能从遥远模糊的远方传来几道兵戈撞击声。
陆云初此时只有一边手臂能动，索性将自己的佩剑收回剑鞘，握着手中的鞭子。她已被赤金鞭认主，此时用能够心随意动的上等法器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她凝神听了听，“好像有人来了。”
灰雾中看不清前方，但山风带来了几声模糊的人语，声音鼓噪纷乱，听起来距离还比较遥远。
“是许师姐来了吗？”樊黎一边抵挡身前的异兽一边期待地问。
“多半是。”
陆云初激发了那道传讯符，另一边的许馨元立刻就能感觉到她们的位置。
她看了看周围，灰雾弥漫中勉强找到了一条路，“我们先朝那边靠近吧。”
陆云初转身，却看到林中蓦然出现一黑一白两道影子，这两位凭空出现的人也正朝着她的方向，见到她的瞬间也朝她看过来。
视野中冒出这两道人影时，陆云初被吓了一跳，险些后退一步。
这两人离她极近，只有两个身位的距离。
她拧眉认真看了两眼，忽然认出那位黑衣人的身份。
“华清师兄？”
“什么？”樊黎惊喜回头，“华清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刚回，就听说你们出事了。”
“是啊，快帮帮我们，这里的异兽太多了。”
华清点点头，“魔气逸出使得整个秘境的异兽都狂躁起来，若再不制止，恐怕会形成兽潮，到时候就算我们逃出去，这秘境也废了。”
“那怎么办？”
“我特意带了一位好友来帮忙，他们莲宗的秘术可以镇压魔气。”
陆云初视线转到这位莲宗道友身上，对方身穿一袭雪白僧衣，腕上的念珠灵气充溢，看起来道行高深，却不知为何并未剃度，长发用一根净白发带束在身后。
她抬眼打量对方的时候，那人也抬起头看向她。
这一抬头，陆云初刚好看清他的容貌，微微一愣。
“那便有劳了。”樊黎感激道。
问净缓缓移开视线，看向黑气翻腾的湖面，合手道：“阿弥陀佛。”
他抬步走到湖边，望着广阔的湖面，回头看向陆云初，“湖底还有东西吗？”
他们进来时，地宫内三人正在与几十傀儡鏖战，并未见到地宫内其他景象。
陆云初道：“只剩一座石棺，一尊灵位。”
“棺内何人？”
“无人，乃是魔族右护法沈南光的空冢。”
问净微微蹙起眉，似乎有些疑惑。
随后，他将手中念珠抛起，双目轻阖，手掌合十，晦涩深奥的经文从他口中念出的瞬间，空中的念珠光华流转，整片天地的灵气似乎都被牵引，四面八方的魔气奔涌而来，漩涡般涌进翻涌漆黑的水底。
眼前的灰雾逐渐消散，远处广袤的森林与群山轮廓渐渐清晰，暮色沉沉，夕阳洒下最后一片光辉，映在清澈平静的湖面上，整个山林重新安静了下来。
“解决了，秘境中应该也没什么危险了。”华清走到她们面前，“你们继续进行试炼吗？”
危机解除，可从地宫出来的三人已经浑身是伤，衣服几乎被鲜血浸透。
华清分了几颗丹药给她们，又挨个帮忙包扎，查看陆云初伤势时，脸色凝重地皱起眉。
“你这半边手臂直接断了，恐怕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
陆云初平静点点头，早有心理准备。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有丹药辅助短时间也不可能恢复，只能先吊起胳膊养伤。
“这次试炼出现意外，事态严重，长老们已经允许伤势深重的弟子提前退出试炼，成绩不受影响。”
若是自觉表现好，有把握进入内门的，这便可以离开秘境回去养伤了，不过大多数弟子进入秘境，不单单想要获得进入内门的机会，秘境中无数的天材地宝也是重要的修行资源。
此时的三人自然不会错过，都表示要继续参加试炼，华清也表示理解。
走之前，华清和问净走到陆云初身边，华清率先开口道：“云初师妹，有件事情跟你商量。”
陆云初转头过去，发觉两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到她腰间的鞭子上，心下了然。
“师兄请讲吧。”
“你从地宫得到的这支鞭子是魔族法器凤翎鞭，千年前魔族魔君黎炀所用，此物并不适合我们沧灵山的功法，且魔气深重，容易影响心智，不知你可愿意将其交给我这位好友，带回玄中寺镇压起来。”
陆云初偏头看了眼站在一边沉默看着她的问净，然后朝华清礼貌地笑了笑，“师兄，这鞭子已与我立了血契。”
华清顿时一愣，有些难以置信：“竟这么快就认主了？”
问净视线转到她脸上，眼神带着几分探究。
月色映照在湖面上，粼粼的波光随着水波晃动，光亮照在陆云初的侧脸上，皎然深邃，带着不可捉摸的神秘与冷寂。
“此物杀障深重，魔气森冷，只有筑基期恐怕无法驾驭。”
陆云初倒是十分从容，“那不如问净师父帮我把这鞭子上的魔气也净化一下？”她只是开玩笑的口吻，对方却很认真，沉思片刻，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心朝上：
“可否让我一试？”
“好啊，”陆云初直接递了过去，“小心些，鞭身有倒刺。”
问净接过来，华清也凑到他身边，提起鞭子细细观察。
鞭身通体赤红，金线缀在其中，夜月下流光溢彩，周身隐隐蕴着血色，伸手触上去就有沉重的威压传来，即便两人已经化神期，近距离接触下也能清晰感受到。
问净紧闭双目，拨动念珠，运起法诀，手中的凤翎鞭却毫无反应。
半晌，他脸色有些凝重地睁开双眼，朝着华清摇了摇头，将鞭子交还给陆云初，“此物乃魔族至宝，又有上古神力护持，弥陀珠无法净化。”
华清脸色一沉，那就是只能镇压了。
可看陆师妹的意思……
“师妹，我知道你刚刚筑基，得到一件上等法器是莫大的机缘，我们本不该干涉，只是你灵力尚低，此物戾气太深，我担心你会受其影响，不慎入魔。”华清可谓苦口婆心，甚至向她承诺道：“若你愿意将这魔族法器交出，我可以请长老打开藏宝阁，你亲自挑选一件适合的法器。”
陆云初清楚华清是好心，但这鞭子甚合她心意，她不会轻易交出去的，沉吟片刻道：“我明白师兄的顾虑，不过，我用这鞭子的时候，并未感到神智摇动。”
“况且，我相信自己的道心。”她笑了笑，“入内门后第一件事就是上问道台，师兄不放心的话，届时也可以来见证。”
她自从拿到这凤翎鞭，所感受到的只有亲切温和的气息。这鞭子震开伸手想要触碰的赤衡，朝着华清和问净散发威压，可她在看到这鞭子的瞬间就被那气息所吸引。握在手心严丝合缝，仿佛灵魂契合般，在接触到的瞬间，血契的纹路就在她识海中显现出来。
华清看着她坚定的神情叹了口气，凤翎鞭在陆云初收回的那刻就极其自然地缠在了她腰间，暴戾的气息瞬间收敛回去，光华都黯淡了几分，夜色中若是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条略显华丽的腰带。
他想劝，却又无从开口，只能说出一句：“可这终究还是太危险了。”
“放心吧，”陆云初神情轻松，“若是今后我在任何时候感到神智受其影响，都会第一时间将其交出去封存。”
华清无奈道：“既然你如此坚持，我们也不便勉强，只是千万记得，玄素守一，道心弥坚。”
“多谢师兄教诲。”陆云初笑盈盈道。
“既如此，你们继续试炼吧，我和问净就先走了。”
试炼共计五日，如今才不过第一晚。
二人面前浮现出狼首介质，手掌注入灵力后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原地。
樊黎走到陆云初身边，“走吧云初，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
她又转身看向不远处的赤衡，“师兄要一起吗？”
赤衡摇头道：“不必了，我有些担心自己的好友，想去找寻他的行踪。”
“好，那先就此别过了。”
秘境很大，修士们分散开来，几乎很难碰面。
陆云初看了看樊黎，对方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们便转身朝着东边的山林走去。
清灵的上弦月逐渐被一片乌云遮挡住，山林的光线昏暗，两道纤细高挑的身影在林间影影绰绰，渐渐看不分明。
赤衡缀在她们身后百步远的距离，不前不后地跟着，林间洒落的斑驳光线照在他玄色的衣袍下摆，宽大的兜帽将他整张脸笼在黑暗中，透不进一丝光亮。
约莫子时，陆云初和樊黎二人才终于走到海边的沙滩上。
陆云初看着远方广阔的天际，感受夜半冰冷的海风，有些不明所以。
“这里有什么东西吗？”
目之所及，除了冰冷深黑的海面，就是身后她们刚刚走出的漆黑森林，此时树影摇动，在夜色中形成幢幢黑影，让人无端感到危险森冷。
“其实我来这里是想找一样东西。”樊黎平静地看着海面，劲风吹起了她的衣摆，在风中略显凌乱的发丝显出几分悲凉。
“什么？”陆云初疑惑问道。
“是我叔叔的尸骨。”
陆云初一怔。
却见樊黎已俯身将几块灵石放置在海岸边，利剑划破手掌，手心顿时溢出鲜血，她蘸着自己的血在地上画出一道法阵，而后紧闭双目，注入灵力。
法阵运转起来，在月色下泛出猩红发黑的色泽，一道莹莹的蓝光亮起，沿着法阵旋转了几圈，似是在寻找着什么，最终却重新没入地底。
很快，樊黎失望得睁开眼，地上的灵石化为灰烬，鲜血绘成的法阵也逐渐隐没在沙土中，不见痕迹。
“没有找到？”陆云初小心翼翼问。
樊黎脸色凝重地摇摇头。
“一位精于占卜的族叔告诉我，他在青州的东南方，而且在水里。”
怪不得之前遇见樊黎，她已经出现在湖底的地宫里，陆云初自己是天生对灵力分布十分敏锐，想来樊黎却是直接朝着秘境中有水的方向去。
陆云初低头思索，沧灵山的确占据了青州东边自北向南的一整条山脉，但距离大海还很遥远，已经出了青州的地界，中间还隔了个东荒，不过沧灵山里也有湖泊与小溪。
“你在沧灵山没找到？”不然也不会想到来秘境找尸首了。
“可不是说北号山千年前就已经毁了吗？秘境都是后来才形成的，难道世叔他……”
樊黎却摇摇头，“我叔叔是二十年前才失踪的，只是我来到沧灵山后，已经用族中秘术探查过，整座沧灵山都没有发现他的气息。”
陆云初问：“你用的秘术可以覆盖多大范围？”
“大概十里。”
整座沧灵山占地约一百五十里，算上其他周边村镇，最多也就是二百里余。
“我从进入宗门那一天，就不断找机会探查，整个沧灵山我足足找了三遍，可没有丝毫反应。”
陆云初大概明白了，“你是通过血脉发动术法，只要血脉至亲的气息或者骨肉在附近，就能感受到，是不是？”
樊黎点头道：“没错，这也是我族叔教我的，他是我叔叔从小一起长大的至交，叔叔失踪后都是他在照顾我，他是不会骗我的。”
“我相信你，不过……”陆云初犹豫道：“你去内门探查过吗？”
樊黎点了点头，“我在天字班表现不错，师兄师姐们带我去内门接过任务。”
来到沧灵山的这三年，她真的是恨不得把沧灵山每一块石头都翻起来找找，可惜一无所获。
“其实我也怀疑内门还有我没找遍的地方。”樊黎补充道，她已经确定沧灵山外门以及山门外其他地方已经毫无遗漏，才在今年参与内门试炼，准备进入内门后再仔细找找。
陆云初却摇摇头，“若卜算结果无误，而你却没找到，会不会有人将世叔的气息遮掩住了。”
樊黎忽然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