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你,也算一盏
天台地面,是破破烂烂,一只浑身焦黑的人偶。
天台边缘,是蓝裙飘飘,仿若轻云蔽月的道姑。
白云裳怔怔地看着那道姑,心中波澜渐起。
以她的身份地位和绝美容颜,足以傲视天下女子,可见到这道姑的第一面起,她的内心竟隐隐升起一丝淡淡的、自惭形秽的感觉。
就仿佛凡人在面对天上的谪仙。
那道姑转过身来,那双凄美的眼眸看了他们一眼,轻声开口:“你们来了。”
虽然她带着微微的笑意,但她看着两人的时候,目光却温和而疏远,可亲,却不可近。
白云裳却不知道,这正是念无痕独有的道心。
尘世间的一切,便如云起云落,我只坐而观之,再无丝毫萦系心间。
心中清明洁净,观照一切,却不为红尘俗爱所动摇。而这,也是白云裳感觉两人间距离如此遥远的原因。
莫观棋却径直走了过去。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人偶。
焦黑破烂的躯体上,不时有雷光闪烁,人偶的躯体也随之微微颤动。
“嗯,还没死呢?”
“我以道心起誓,不杀她。”
“哦。巧了,我没道心。”
他拿出手枪,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砰!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枪,木偶的躯体彻底炸裂,头颅咕噜咕噜,滚到了白云裳的脚下。
莫观棋走过去,抬手准备补上一枪。
耳边,却传来了白云裳的轻声呢喃:
“就是她?杀了那些老人小孩,杀了那些流民,把他们做成披着人皮的傀儡?”
“就是她。”
莫观棋想了想,手中的枪打了个旋,递了过去:“试试?”
白云裳没有丝毫犹豫地接了过去。
“呶,这样更换保险、枪弹上膛……”
“你好啰嗦。”白云裳瞥了他一眼。
“……”
白云裳低头,人偶的脑袋还在轻轻颤抖,焦黑丑陋的面容上,有一对哀求的双眼。
“你比当初掉在我脚下的那半块脑壳,好看多了。”
枪口对准了木偶的头颅。
她想起了那些蹦跳的孩童,想起了那些目光呆滞的流民,想起了那个会木偶戏的老人。
砰!
砰!砰!砰!砰!咔哒,咔哒……
她连开了很多枪,直到打出了所有的子弹,依旧在那里扣动着扳机。
“够了……”莫观棋轻轻握住白云裳的手,从她的手中慢慢拿过那柄手枪。
他看着她微颤的双手,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叹了口气:“够了。”
人偶碎成了渣渣,彻底死去。
又是一阵汹涌的夜风,吹起了天台上散落的白色光点。
纷纷扬扬,像雪一般。
莫观棋和白云裳似有所悟,他们感觉到了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其实刚刚来到天台的时候,莫观棋就有些奇怪,为什么整个天台上,只有一个人偶的尸体。
而那些孩童,那些满地的尸块,喷溅的脑浆和鲜血,都仿佛蒸发了一般。
“这是……”他有些疑惑地看向念无痕。
“生死符,净化了他们,至少让他们回到了生前的前几秒……”
念无痕静静凝视着天空,静静地诉说着。
她的神色有些寂寞,有些伤感:“这些白色的光点,是那些孩童们,最后的颜色。”
白云裳看着随风起舞的光点,伸出手去,几粒光点从她的指缝中溜走,然后,再也消失不见。
一枚最大的光点飘在莫观棋的身边,轻轻晃荡着。
像是小女孩清澈澄明的眼眸。
他记得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走到自己面前,乖乖地拿起了一颗糖。
他记得她小声开口,说了一句谢谢哥哥。
他记得自己摸了摸她的头,像蓬草一般。
他记得她纯真的微笑、美滋滋剥着糖纸的样子,也记得她化臂为刃,刺穿了他的心窝。
“再见了。”
夜风中,如雪的光点纷纷扬扬,渐渐溃散。
莫观棋突然想起了一首小诗——
致被污染的悲伤。
今夜,也是阵阵小雪。
致被污染的悲伤。
今夜,也是凛凛肃风。
……
三人站在废弃的天台之上,这里视野很广阔,能够看到很远的地方。
被炸毁的农贸市场还在燃烧着,月明星稀,天空有鸟飞过。
远处,依稀看到有条河,河面上,依稀看到了星星点点的光。
念无痕黛眉微蹙:“那是什么?”
莫观棋沉默片刻:“是河灯。”
“还有人放河灯?”念无痕有些意外。
白云裳轻声开口:“今天是中元节,祭祖,放河灯。对于那些流民来说,这一天,是他们祭奠在「大灾变」中,那些死去亲人们的重要日子。”
“真好。”念无痕笑了笑。
“是啊,如果我死了,有人这样怀念我,应该是一件很幸运、很浪漫的事情。”白云裳也笑了笑,“毕竟,死亡并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听到这句话,念无痕微微讶异,言语中淡淡赞叹:“我原以为白小姐只有成为觉醒者的天赋,没想到白小姐年纪轻轻,却已经颇具道心。”
白云裳摇了摇头:“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他说的。”
莫观棋有些疲惫地打了个哈欠:“道心嘛,我其实也可以有。”
“哦,你说的?”
“随口一说,玩笑玩笑,不必当真。”
“杀手也可以开玩笑?”
“我这样的杀手,最喜欢开玩笑。”
“我倒是奇了,爱开玩笑的杀手,还是杀手吗?”
“无痕道长,话可不能乱说啊,杀手这个职业,已经离我很远了。”
仿佛是哑谜一般的对话,说完之后,莫观棋看着念无痕那双凄美的眼眸,念无痕不置可否地一笑,转过头去,看向远处的河灯。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点一盏灯,念一个人……”
莫观棋沉吟片刻:“无痕道长,你说,这河里究竟有多少盏灯。”
念无痕怔了怔,没想到莫观棋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她微微闭上眼眸,感知了片刻,伸出了一根青葱般的手指,轻声道:“一千八百盏。”
“我说一千八百零一盏。”
莫观棋笑了笑:“你,也算一盏。”
念无痕黛眉微蹙,旋即看了一眼紧靠着莫观棋、轻轻搀扶着他的白云裳,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莞尔一笑。
一张符纸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白色的光晕骤起,又凋落。
天台上,已经失去了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