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离开琅邪故宅的那一天,王氏宗祠的门前站满了人。
宗祠里供奉着自王氏得姓以来,包括王导、王旷兄弟的曾祖父王融、祖父王览等人在内的历代先祖。平时只有重大日子才开放的宗祠,在这一天香烟缭绕,大门洞开。
王导身着玄色礼服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后面是他的兄弟们,再后面是更小一辈的男孩子们。所有人的服色和神情都十分庄重。
在这一辈的兄弟,也就是王览的孙子中,王导不是年龄最大的,但他是长房长孙,也就是理所当然的族长。即使是年长他十岁、手握朝廷重权的王敦,在遇到重大家族事宜的时候也要首先听取他的意见。
队伍的后半部分,王籍之紧紧拉着王羲之的手,怕他乱跑。父亲王旷还在任上不能回来,接下来的赶赴建邺的千里行程也只能是他帮着母亲照顾弟弟了。
此刻,所有的箱笼都已装车,仆从也都就位。王敦专门派来的一支护送族人的军队也早已列队整齐。
可是,王导他们还要进行一项最重要的仪式——祭告祖庙,拜别先人。
族人们在王导的率领下,鱼贯进入宗祠。
王导率先跪下,而后众人全部跪下。
王导叩拜,众人叩拜。
只见王导表情肃然地祭告:“祖宗在上,不肖孙王导率族众赧颜上告:祖宗劬劳,衍我嗣代。我依祖训,恭圣孝亲。今逢乱世,北人南侵。导无微能,不能救国民于水火,但求存我王氏一脉。祖宗仁慈佑我,亦必不忍子孙殁于战火。今我南迁,定再建宗祠,使香烟不断,福泽永锡。”
王导的嗓音沙哑而滞重,谁都听得出其中的无奈与不舍。
毕竟这里是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那些早春抽芽的桑叶、那些盛夏咶噪的鸣蝉、那些暮秋掠过的雁行和那些隆冬飘落的雪花。
而关于江左,建邺,除了几个做过官、出过门的人,谁都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也就是说,前路一片茫然,大家却必须要走。
这里是王氏家族经营了三百余年的宗祠,虽然跪满了人,却还显得那样空旷。至少在幼小的王羲之眼里是那样的空旷。
在周围一片沉痛而肃穆的气氛中,王羲之忽然想哭。
王籍之感觉到了,他把身子偏向弟弟,小声说:“千万别哭,父亲说男孩子不要哭!”
王羲之忍住了哭声,却没忍住眼泪。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从宗祠出来,准备启程的族人和留居故里的王姓子孙依依不舍、各道珍重。
王羲之被抱上马车,紧紧地依偎在母亲身边。这一刻,他觉得心安多了。
王导则将祖父王览留下的老宅的门钥匙和地契一起交给了当地寺庙的方丈。捐宅为寺,一方面是为了保祖产免于战火,一方面也表明了此去不再回来的决心。这应该是族人痛彻心扉的决断。
这座迁至王家老宅的寺庙就是今天的临沂普照寺。
一段真正意义上“舟车劳顿”的长途跋涉后,从陆路改水路的王羲之和族人一起来到了建邺。王氏家族自此开启了“乌衣巷”从一个地名到一处胜迹的文化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