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正门青蛇施妙法
嘉兰飞在空中,看见黑漆婆婆在榷工台前转弯上了南街,焦炭媳妇在后面追着,再往前就是再正门。
所谓的再正门,并没有门扇,是座牌楼一样的建筑。
出了再正门,是一座名为“刺桥”的木桥,架在高粱河上,过了刺桥,就出了结界的范围,有一片不小的树林子,穿过了树林子,有块蓟门烟树碑,视野开阔的地方,可以望见BJ城。
刺桥底下一边的冰面上,三寸,米粒儿和六两正在用镩子砸冰,已经砸开很大一块冰面。
为了压住乱飞的冰渣子,六两的镩子头后面扎了蓬干草,却也没什么效果,头发上挂满了冰渣子融化了的细微水珠,衣服和鞋子很多地方也都湿了。
这边的河岸上,焦炭,刺儿球,肉球儿用扁担勾着木桶从破开冰的河水里打上水来,挑到再正门旁边放下,换上空桶继续挑水。
嘉兰大声朝他们喊着“黑漆婶子发了狂,你们快上来拦住她!”化身人形落下地来,才看见焦炭,说:“焦炭,快上来拦住你妈!”
三寸最先跑上来,焦炭和肉球儿跟在后面,刺儿球提着扁担,六两和米粒在最后,全都堵到再正门底下,焦炭看见奔过来的黄鼠狼,大声喊道:“娘!您怎么了?”
“你们这些杂毛的道士,我跟你们拼了!”黄鼠狼发出吱吱地叫声如是说着,纵身跃起迎面撞上来。
“焦炭,接住了!”三寸已经脱下了袍子,说着话抢上一步朝前一扔,手中掐诀,喊一声“长!”,霎时间,袍子伸展开数倍发出耀眼的金光将黄鼠狼罩住一团跌落下来,焦炭接在怀里,撩开袍子,随着一股刺鼻的恶臭散布开来,黄鼠狼已化身成老妇,手臂胡抓乱挥着想要站起来,却被焦炭抓着,嘴里发着吱吱的叫声,也没听明白说的什么,就昏了过去!
“快掐人中!”刺儿球给出主意。
焦炭急忙掐人中,看见媳妇提着鞋子跑来,着急地问:“娘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好好地,正往线板上捯线呢,突然就疯了一样,说你和爹被白云观的道士抓起来,就要上炉炼丹,得去救你们,然后就现了真身,跑了出来!”焦炭媳妇半蹲半跪着给黑漆婆婆把鞋穿好。
“别掐了,赶紧送去让箩筐叔儿给看看吧!三寸提议。
“是啊!快让我爹给看看吧!”肉球儿附和。
“哦!哦!”焦炭有些慌神儿,抱起黑漆婆婆站起身来往前跑,焦炭媳妇看见三寸的衣服有一块边拖在地上,追上去拉上来,想把衣服从黑漆婆婆身下拽出来还给三寸,又担心扯破了,没敢很大力,焦炭停下来配合着,满额头的汗珠子。
“别管衣服了,赶紧去吧!”三寸看出了他们的意思,摆着手。
“要不我也跟着吧!万一有个什么事儿的!”肉球儿征询意见。
“你去吧!这儿也快完事了!”三寸应承着,转回身,这时刺儿球已经回到河边打满了一桶水提上来。
嘉兰现出原形,箭一般飞回去,看见女儿素心不在了,只留下衣服丢在地上,落下来用爪子抓起衣服,急拍了几下翅膀飞冲回家,在屋门口化成人形,打开门掀起厚重的棉门帘,钻进屋里,听见洗麻将牌哗啦哗啦的声音,看见素心趴在公公腿上玩着烟袋,悬着的心才终于安稳下来。
丁公公坐在后面看着牌,第一局树吊媳妇自摸胡了,丁婆婆下了庄只有个杠,轮到箩筐婆婆坐庄,掷色子掷了十点,下手的初子婆婆拾起来,又掷了六点,“十六,两头儿凑!”丁婆婆顺嘴念着,箩筐婆婆站起身去抓初子婆婆和树吊媳妇两头挨着的牌,初子婆婆赶紧给她并好推上去,树吊媳妇拦下来,丁婆婆不耐烦地指着箩筐婆婆右手边的牌墙,抢白道:“是您手底下那两头儿!”箩筐婆婆收回手,羞孱地笑笑,重新抓了牌,初子婆婆赶紧把推上去的牌拉回原位,才跟着抓牌,也陪笑着,说道:“我们哪会打牌啊!也就凑个热闹儿!”隔着窗户看见了一身黑色素衣的嘉兰。
小素心趴在丁公公腿上,拽出丁公公腰里的烟袋杆,将烟锅插进烟袋里装烟玩,看见嘉兰进来,便将烟袋口朝下,烟叶全都倒了出来,撒手连烟杆也摔在地上,委屈地跑过来抱住嘉兰的胳膊,大声哭喊起来:“嘉嘉听话,别丢下我不管,嘉嘉听话讷!”
丁婆婆起手三墩儿牌把东西南北四个风头全抓了来,也没个对儿,最后跳牌来了张白板,正烦自己手臭,又被小孙女素心这一闹,看见嘉兰,火一下冒起来,将手里的牌拍在桌子上,惊堂木一样的响,责问道:“你死哪去了?还知道回来呀!啊?冰天雪地的把孩子扔下不管,你就这样当娘啊?孩子丢一回不行,还想再丢一回是怎么招?”
嘉兰赶紧跪下来:“娘,您别生气,是我的错!”
初子婆婆将嘴里的话梅核吐出来,赶紧起身打圆场,“大十五的,这是怎么说的,等出了正月再说!”
箩筐婆婆绕过桌子来拉嘉兰,说道:“就是,快起来说!”
“给我上后当院跪着去,别跟我这儿碍眼!”丁婆婆不依不饶。
嘉兰起身转身就要出去,箩筐婆婆拽住她,说道:“不许去,这么冷的天,再做下病了!”
小素心哭喊地更大声了:“别把我扔下!我害怕!嘉嘉听话了!”
丁公公避着受伤的胳膊弯下腰,把能捏起来的烟叶装回烟袋里,最后凑合着装了一锅烟,其余不能要的碾在脚下,全不理这边的纷乱,走下屋后灶房去了。
树吊媳妇悠然地理着手里的牌,眼睛又扫了一遍,端起杯子一口一顿地喝着水,总共四五口才喝净,将杯子重重地放在小桌上,厉声说道:“小嘉嘉,你再哭,我就让白云观那些老道来把你抓走!”素心立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注视过来,树吊媳妇站起身掸了掸衣服,冷冷地说道:“丁婶子要教训儿媳妇,咱娘儿几个也别添乱了,去我家玩吧!叫上三伏大娘,她要不来还有小毛家的和竹竿婶子呢!怎么也够数儿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别!别!别!”丁婆婆赶紧起来拉住树吊媳妇的胳膊,赔着笑脸,说:“快别走,这是怎么说的,还没一圈呢,怎么就能散呢!咱不理她,玩咱们的!”
“差点忘了,小毛家的娘家爹死了,两口子回东灵山了!竹竿婶子要是不来,三伏大娘准来,实在不行还有黑漆婶子呢!”树吊媳妇往回抽胳膊,完全不接丁婆婆的茬儿。
“明知道我跟那只黄鼠狼子上不来,还成心拿她恶心我!你也不怕让她那股子味儿熏懵喽!”丁婆婆拉着树吊媳妇不撒手,转过头对嘉兰说:“行了行了!快抱着孩子回屋吧!”
“来!”嘉兰起身抱起女儿素心,往屋门口去,初子婆婆对着箩筐婆婆的视线朝着树吊媳妇钦服的努了努嘴,都回座位上去,丁婆婆又陪笑脸给树吊媳妇的空杯子倒满水,树吊媳妇坐下来,看素心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就吓唬她说:“你就哭吧!白长这么俊了!要是哭瞎了眼,看你将来怎么找婆家。”
嘉兰都走到屋门口了,小素心挣巴两下,眼里噙着泪,执拗地说:“你说谎,根本就不会哭瞎眼!”
“那你就接着哭,到时候哭瞎了,可别怪我们没提醒你!”树吊媳妇满不在乎的样子,原想吃的那个三个仁的大花生被丁婆婆拿了去,便拿了颗盐梅放进嘴里,酸劲儿上来,皱着眉头,说:“嚯,这个酸,怪不得赤霞爱吃您这个呢!”
“小多奶奶死的时候,小多还哭呢,怎么也没瞎眼?”小素心双手把住门框,嘉兰只得停下脚步。
树吊媳妇斜着嘴角笑笑,不紧不慢地说:“他是奶奶死的时候哭,你看他现在还哭吗?初子公公他们那个龟蓍台,好几个瞎子,全都是哭瞎的,你不信自己去问问,对吧,初子婆婆!”
初子婆婆手里的牌调来调去,被树吊媳妇一问,乱了思绪,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附和着:“哦!是啊!是啊!”手里不小心,翻倒一张八万!
“我不信,就不信!”素心不高兴了,用袖子去擦眼睛,委屈得又要哭起来。
“北风!”箩筐婆婆终于打出牌来。
“碰,红中!”初子婆婆碰牌。
树吊媳妇抓来一张四万,打出一张九条,满不在乎地说:“那你哭吧!没人管你了!”
小素心松了手,嘉兰抱她进内屋去了。
树吊媳妇嘴里的话梅咬在右槽牙上,右腮撑起一个小包,得意地说:“小丫头片子!”
“素心这孩子,心眼子怎么那么多呢!要是搁到现在,十个拐子也拐不走!”箩筐婆婆慢条斯理地说着,打了张白板。
“碰!”树吊媳妇碰牌,打了张一万出来,接话说道:“别说拐不走,就算拐走了,她能把拐子卖了!”
丁婆婆撇撇嘴,“全都怨她妈,没见过这样的,整天多说少道稀里糊涂,连个蛋都看不好!”
“我嫁过来都几百年了,除了黑漆家的爱偷别人家点吃的,没丢过别的,再说,放着钱跟粮食不偷,小孩儿不拐,偏把没孵好的蛋偷了去,谁能有防备?!”初子婆婆说着话打了张二饼出来,又拿起一颗盐梅放进嘴里,继续说:“你家小嘉嘉能平安降生,现在也找回来了,也算是神明保佑了!”
“要我说,拐子可恨,买孩子的更可恨,全都该流放到白云山去!”树吊媳妇将盐梅核吐出来,打了一张四条。
箩筐婆婆感叹道:“这是命啊!”
“要我说也是命!”丁公公抽着烟从灶房走出来,右手提着大铁壶给小方桌上的茶壶里添满了水。
“咳咳!”初子婆婆被丁公公的烟呛得咳了两声,赶紧捂着鼻子端起水喝水。
树吊媳妇也觉得呛,说:“丁叔儿,您这烟太呛了!”
丁公公不好意思的笑笑,又使劲嘬了一大口烟,提着壶回灶房去。
这时候,一匹大白鹤落在院子里化身成一个老妇,神情慌张地冲进屋,看见屋里正悠闲地打着麻将,怔了一怔。
见墨羽婆婆这样进来,全都把目光投过来。
墨羽婆婆正要开口,看见嘉兰伸手关屋门,躬身一礼,径直奔了过去。
“墨羽婆婆怎么回来了呢?”箩筐婆婆最先开口。
“谁知道又是抽的哪门子疯?”初子婆婆撇着嘴,抓了几个瓜子磕。
“她不是让孙子接回大别山过年了吗?今天大十五的,怎么回来了?”初子婆婆接道。
“管她呢!怪痞子一个!”丁婆婆很不满意的语气。
“是说她孙子在司卫监还是哪儿的当佐尉吗?”箩筐婆婆又问。
丁婆婆回道:“谁知道她那些烂事儿,突然冒出来个孙子,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乱七大八糟!”
“咳咳咳咳!”丁公公放下大铁壶,很大声的咳嗽了一阵,才从灶房出来,说:“你想知道,人家还不爱跟你说呢!”
“要真当佐尉,就该把老婆子赎回去,还能给你们家做陪嫁的老妈子?”树吊媳妇又抓来一张四条,打出去的时候故意和之前那张四条摆在一起。
“咳咳咳咳”初子婆婆又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这天底下的事儿吧,他就这样儿,你再怎么琢磨他不合理,可他就这样儿了,一点法儿都没有!咳咳咳咳”丁公公接着一顿咳嗽。说完,又一阵咳嗽
“我都纳闷,您这样咳嗽不难受吗?还抽它干嘛呢?”树吊媳妇的语气有些腻烦。
“说不了,去年秋天杏林台的医官巡诊,就因为他抽烟,多收了十个银贝的药费,挡的了吗,挡不了,还是抽!”丁婆婆抱怨道。
“那是……”箩筐婆婆生生把后面的“柳芽儿孝顺”几个字咽了回去。
“抽一辈子了,总也戒不了!得了,我出去溜达溜达,散散身上的味儿!”丁公公不好意思地笑笑,径直往门口走去,掀开门帘推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