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塞巴斯
血液如雨滴般浠沥落下。
‘啪哒、啪哒’拍打在砖石地面上；
划过枝叶、落入花坛、渗入泥土；
滴落亚当脸颊。
大多数人都死了。
他们浑圆的脑袋骨骨碌碌滚了满地。
亚当莫名想起很久以前、在成为流民之前和其他小孩子们一起冒着雨玩玻璃弹珠的欢快幸福场景。
人的大脑真是奇怪，总能在奇怪的时候将毫不相关、甚至情感上完全相反的场景连接在一起。
明明场面一点也不幸福。
黑影化为漆黑闪电，以极快的速度在院中穿梭不停。
撞倒栅栏，没入黑暗，又从黑暗中重新归来，收割生命，仿佛隐藏在黑夜中的死神向小院內伸出漆黑大手。
连亚当被强化后的眼睛也只能堪堪捕捉到模糊的身影。
那黑影不是人或者生物学者可解释的猛兽，而是‘怪物’。
怪物，无人可抵挡的怪物，再一次毫无缘由的突然出现了。
亚当对此再清楚不过。
心跳加速泵血，耳中鼓动不停，心底的恐惧蠢蠢欲动。
这一刻，少年仿佛又一次回到了被怪物撕咬、扯断左手的剧痛瞬间。
剩下的十来人正在院子里四散奔逃。
像是猛虎袭击羊圈。
每一秒，都有人倒地。
他知道，和怪物对抗绝对会死。
但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被杀光。
“咕……”
亚当咽下唾液，扫眼莉莉丝小姐。
他扭回头，鼓足勇气，预判出黑影追人的路径，坚定的抬起腿，脚掌抠地，加速冲出去。
义手刀当胸竖起，右手压住刀背，试图化为护盾，拦下黑影！
“铛~”一声刺痛耳膜堪称绵长的金铁交击音。
碰撞的瞬间，亚当脸颊处的肌肤甚至被交接处迸溅出的火花灼痛。
亚当之前虽然只是在其他流民口中听闻过，从没见过真正的蒸汽火车。
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提前体会到了被急速前进的蒸汽火车顶撞出去的感受。
身体碰撞的瞬间，完全不像是和生物对抗，更像是对抗山崩海啸之类的天灾。
他那瘦弱轻盈的身体像是出膛的子弹似的被怪物顶飞出去，又如同被某个贵族小姐从马车上扔下的破布娃娃一样在地面上骨碌碌翻滚了四周半，转瞬回到冲出前的原点。
维持着趴卧的姿势，亚当动弹不得，大脑在剧烈冲击下短暂失去意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撑起身子甩甩头，尝试让昏沉眩晕的大脑恢复正常。
他想站起来，于是用麻木刺痛的手掌撑住地面翻了个身。
腰腹稍稍用力，亚当想要坐起来，可却突然感受到一阵剧痛。
他咬着牙，挣扎侧卧起身子往下看。
肚子……被豁开了……
肚脐下血淋淋的狭长切口，像是用尺子划了线一般笔直。
亚当的阻挡并非徒劳无功，怪物在将原定的袭击者拦腰当胸斩成三截后第一次停下了。
尽管是背对，亚当终于第一次看清了它大致上的模样。
约有两人高。
上半身挺立着，从背后只能看到后脑，以及左右四条带着闪亮长刃的手臂。
两跟分枝的细长骨头从它背后戳出来，不对称的枝干与枝干之间牵连着仍在渗血的白色皮肤。
下身则是布满流脓孔洞、狭长后突的腹部。
从胯下的缝隙看过去，密密麻麻的多个褶皱乳房从怪物狭长的腹部垂落下来，多亏了六条分布在身体两侧的扭曲人腿做支撑才不至于触碰地面。
展开翅膀的畸形螳螂。
亚当脑中唯一能与之外形接近的，就只有路边被狠踩了两脚，身体半扁不扁、渗出汁液、流出内脏，同时展开翅膀的畸形螳螂。
“呜……呜呜……”
怪物停下后展示出的超高颜值让爆头蹲靠在院子角落的女人发出抑制不住的悲鸣。
‘螳螂’像是听到老鼠声音的猫，循声扭头，‘刷！’下一秒，已经出现在女人身前。
‘螳螂’挺立的上半身倾下去，肚腹上复数的胸垂落地面。
四条带刃的手臂张开。
“不要！
不要啊！救我！
救救……呜呃啊……”
鲜红色的染料漫天飞溅，泼洒在旁边几根幸存的木栅栏上，随后借着重力，向下画出直线。
从哀嚎到停止哀嚎，不过数秒。
怪物马不停蹄，直起身子，头扭向院角另一个目标，冲过去。
亚当咧着嘴，想要起身。
于是挣扎着坐起来，惨白带血的‘棉花’流出更多。
少年发了狠，咬紧牙关，右手一股脑塞回肠子，忍住近乎使人昏厥的疼痛。
“砰！砰！砰！”接连三声枪响。
亚当循声扭过头，是塞巴斯蒂安管家！
他用左轮手枪打出了最后三颗子弹！
接着又扔掉手枪，迅速举起步枪瞄准，拉动枪栓，急速开枪。
“砰！”步枪子弹正中怪物后背，溅出殷红的汁液。
但亚当脸上没有喜悦，反而拳头狠狠捶地，放声大喊起来。
“快跑！快跑啊！”
他见过怪物，也缩在角落里，见过成群的帝国士兵对怪物接连开枪倾泻火力后，却被愤怒的怪物血腥屠杀的惨烈场景。
“砰！”步枪再次吐出火舌。
怪物草草挥刀杀掉女人，直起上身，六腿律动，锁定惊扰它的新目标。
大抵是明白了情况，塞巴斯蒂安没再拉动枪栓，他垂下枪口。
“啪嗒！”步枪掉落脚边。
侧脸看眼嘶吼捶地的亚当，他微微点头，嘴角向上，眼角浮现出深深的皱纹。
收缩手臂鼓足力气，塞巴斯将身边被烟尘眯眼的莉莉丝猛推向亚当方向。
被推出去的少女在惊讶中睁大湿漉的眼睛，下意识竭力伸长胳膊，却没能抓住塞巴斯的衣角。
她嘴唇颤动，下意识吐出无声的单词。
塞巴斯蒂安嘴角浮现出微笑。
在头被切成三截儿之前。
管家先生脑中最后闪过的画面，是尚处童年时期、牙牙学语的莉莉丝小姐。
坐在草地上的女童误把常伴身侧的他当成父亲，眨着天蓝澄澈的眼睛，一边张开纤细柔弱的手臂索求拥抱，一边口齿极不清晰的叫着‘爸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