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们
阿泽此人说话,多半是不靠谱的,正如现在,南知秋在屋子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耳边,总充斥着外面走廊上吵闹的说话声,她叹一口气,披着一件阿泽送上来的长衫坐在窗边,她总喜欢在夜晚透过小小的窗户,去看外面的夜色,今天也不例外。
外面的雨,下的小了些,天空中也不在是电闪雷鸣,而是另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沉寂。
“要变天了啊。”南知秋在心里默默的想。
南知秋的家里,对于政治的敏感,是旁的人家所不能及的,南知秋的父亲,作为算得上出名的企业家,政治与他来说,是他赚钱与否的屏障。南知秋的哥哥呢,又是留洋归来的英租界翻译,政治与他,是他是否还能工作的根本。而对于南知秋来说,她尚且还上学时,学校里的救国风暴,就已经到达高潮,偌大的校园里,各个派别混在一起,争论和注重,几乎是必然的。南知秋想到这,忽然想起自己的钗子好像遗落在楼下了。
她起身下楼去找,楼下依旧灯火通明。众人围在一起说笑,南知秋低头寻找着她的钗子,那钗子虽然说不上是多么重要,但到底也是旁人送她的生日礼物,她是绝不好意思弄丢的。
“南小姐在找什么?”南知秋循着声音看过去,路漾惺忪着眼,大咧咧的坐在离南知秋不远的一张椅子上,鼻孔里的烟圈随着他的呼吸盘旋着,化为乌有。
路漾今日的酒其实是喝的有些多了,迷迷糊糊间,他抬头,看见南知秋从楼梯上下来,低着头,不知在寻找些什么。
“路先生,我有一支钗子寻不到了,不知路先生可见过?”路漾点头,从内兜里掏出一支桃木花簪来。
“南小姐说的可是这个?”
“正是。”南知秋点头道谢。
屋外,雨声依旧,路漾坐在南知秋身边,侧着头,声音柔柔的同她讲话。
“所以你是喜欢这首诗的呀?”南知秋点头,路漾心里暗喜,这首诗,他曾是学过的,讲一个人和爱人离别后的诗歌。他看着她的眉骨,顺着她的眉骨,视线落在她的眼睛里,那是一副水汪汪的眼睛,像明月下波光粼粼的湖水。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划尽还生。念柳外青聰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
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是这首吗?”南知秋又点头,她对路漾是有渐渐产生一种浓烈兴趣的,她以前见过许多文人骚客,可路漾这样的,她却从没见过,他就像是黑夜里,孤独而勇敢的夏风,炙热的吹过他想走的土地。
晚风席卷着阴暗雨天的尾巴,路漾邀请南知秋和他一起坐在窗子前看雨,风呼呼胡乱吹着,趁着不明显的夜色,南知秋悄悄侧头,去偷看路漾,月色下,路漾的睫毛盛着月光,一点点闪动着,南知秋忽然很想上手摸一下。也许是军人的天性,路漾很容易的就察觉到南知秋在看他,他不敢回头,只能用余光,轻轻撇着她。
“我能摸一下你的睫毛吗?”路漾有点震惊的回头,不过他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乖乖的低下头,南知秋不好意思的上手轻轻摸了摸他的睫毛,心里暗暗感叹,他的睫毛上下闪动时,有一点像夏日里有着脆弱羽翼的小小蝴蝶。
“你的睫毛很美。”南知秋毫不吝啬的施以夸赞,路漾耳尖红红的,低声和她说谢谢。她微微咳嗽了下,嗓子紧的厉害,身子也有些发沉,她叹气,早知道会下雨,她就带一件暖和的长衫出来了,这样,她就不必用阿泽这件,不知道什么时候带过来的薄衫了。路漾听着她的咳嗽声,趁着黑暗的夜色,轻轻将自己穿的那件西装外套,平铺在她坐过的地板上,他的手边还有一件,他刚刚差人买来的,女士外套,没有什么装饰,但是在这样的雨夜算的上厚实。他将外套披在南知秋身上,隔着帕子,轻轻触摸她的头时,他能感觉到,手下是有些滚烫的。
“你好像发烧了?外面的雨已经小了许多,我送你回去吧。”南知秋点头,她原就不习惯这里给她的感觉,她在这里,只怕一个晚上都难以入眠了。如今雨小了很多,她自然也是愿意回去的。
于是,南知秋和阿泽打了个招呼,被送回家时,正巧碰上南笙旭准备去接她的车。
高烧的滋味很不好受,南知秋只觉得喉咙发紧,头疼的厉害。她隐隐约约听见楼下不知在说些什么,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有人站在她的床边,隔着毛巾,轻轻摸了下她的额头。
在醒来时,就是第二日上午了,南知秋的身体,尚没有痊愈,但相较之前,却已经舒服了很多。她有些饿,裹着长衫下楼时,只听见楼下人声鼎沸,许多声音掺杂在一起,有她熟悉的,也有她不怎么熟悉的。她忽而有些好奇,便顺着楼梯的缝隙向下看去,底下的客厅里,满满当当围了一屋子的人,有路漾,有南笙旭,有周暮光,有阿泽,还有几个家里平日交好的伯伯。
“小秋怎么样了?”南知秋听见,阿泽小声的问南笙旭,声音里带了点愧疚。
“没事,她昨夜就退了烧,现下在楼上睡着呢。”南笙旭一边说,一边回头,却透过楼梯的空隙间,看见南知秋蹲在哪里。他笑,用口型询问南知秋,要不要下来坐一会儿?南知秋想了一下,微微点头,算作答应了。南笙旭“嗯”了一声,继续做口型提醒她,要她小心一些,不要摔倒。可这世界上许多时候,许多事就是这样的巧,比如南笙旭刚刚才提醒过南知秋不要摔倒,马上,南知秋就因为蹲的时间太长,腿一软,直直的从楼梯上摔下来,“砰”的一声,胳膊代替脸,先着地。
几乎是一瞬间,南知秋觉得她把她这辈子的脸都丢了个干净。
“怎么啦?”南父起身,带着一众好奇的叔叔伯伯们走到楼梯处查看,南笙旭憋着笑,自告奋勇的要来看看,然后,南知秋就听见规律的皮鞋声,抬头时,路漾站在她面前,忍笑看着她,伸出来扶她的手,也因为憋笑而剧烈颤抖着。
“你别笑。”南知秋有些委屈的抬起头,眼眶里红红的,路漾使劲憋着笑,若无其事将她扶起来,仔细的检查了下她的身体,好在,她摔倒的楼梯不高,离地面也较近,所以除了她微微发红的胳膊和膝盖骨,其余都没有什么受伤的地方。
“你退烧了吗?”
“嗯,已经退烧了。”南知秋揉揉摔得生疼的膝盖骨,抬头时,一缕夏光落在空洞狭隘的楼梯间,照着墙上不知名的画作和路漾的眉眼。将他们照的立体而清晰。
“你怎么会在这里?”南知秋的脑子这时才堪堪转过弯来,路漾唇角含笑,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他今天穿了军装,茶青色的军装将他人衬的更加瘦削挺拔。
“你是新上任的司令?”
“是啊,南小姐。”南知秋一下被弄懵了,她确实听闻有人说,新上任的司令是个从军校毕业的少年人,但南知秋绝没有想到,那个所谓的司令,竟是这样一个人。
“我看起来不像吗?”
“不像。”南知秋摇头。但她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皱眉问他。
“所以那天,你在我家檐下,是为了来给周暮光打配合?”路漾摇头,“:不是,不是,那天,是周暮光误解了我的意思,等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因为谈不妥被人赶出来了,我今日来,就是想和你们道个歉。”南知秋斜着眼睛看他,似乎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这句话的撒谎成分。然而没有,直到南知秋被他裹着手帕,搀扶着坐在椅子上时,他也并没有看出路漾有一点撒谎的成分。
倒是阿泽,从入了屋内,就有些惶惶不安,南知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洛叔叔家的小儿子正站在不远处看着阿泽。
其实这并不是洛遇第一次见到阿泽,很多年前,上学时,洛遇也见过阿泽一次,只不过阿泽不记得了,但是洛遇记得,那时,洛家还不发达,在学堂里也多被那些势利眼的孩子们所欺负。阿泽帮过他一次,他们没有很深厚的交情,只是因为洛遇瘦瘦小小的,看起来很可怜,但是,阿泽曾见过洛遇拿着棒子,对欺负他的人,狠狠的裹着麻袋揍了一顿。阿泽觉得他很好玩,大约是天生的浪荡子基因作祟,他很想逗一逗洛遇,所以,他救了洛遇。谁知道,洛遇这人并不怎么好玩,他救了洛遇,洛遇就声音小小的说,谢谢。阿泽仅有的良知被他的谢谢唤醒,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交集了。
许多年后,再次相见,阿泽遥遥的看着洛遇,窗外,树林忽动,阿泽大咧咧的拉过洛遇的衣袖,说要带着洛遇出去玩玩,窗外,风依旧是暖和的风,阿泽浪荡子的看着洛遇,轻轻出声询问“:你曾写过一封信给我是吗?”洛遇点头,那是封情书,他替别人写的情书,不知怎么的,就落在了阿泽的手里,幸好阿泽对这种事向来见怪不怪,所以,这件事就没有后续了。其实是有后续的,只不过后续是阿泽被整懵了,好几天,他都避着洛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