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见夏风
民国12年夏,国家破碎,军阀混战,硝烟不断。阜阳府最大的妓院里灯火通明,夜夜笙歌,街巷里却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窗外,灯火阑珊,军靴的踢踏声,响彻街道,南知秋半坐在窗前,审视着进城的军队。听说,这回进城军队的司令是个从军校毕业的少年司令,初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南知秋并没有很在意。
阜阳城地势险峻,素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近两个月来,入驻阜阳城的军队数不胜数,不论老少,皆没有在阜阳府活过两个月。南知秋想到这,向窗外伸手时,忽听闻底下,有人高声喊了一声。
“楼上的小姐,仔细喽,莫要载了跟头。”南知秋循着声音向下看去,说话之人已走远了。
是夜,周暮光被人从安然楼抓出来时,才正值凌晨,他正沉溺在爱人的温柔乡里,难以自拔。以至于第二日,他站在南府门前时,难得的打着哈欠。
外面,硝烟依旧,处处都是骇人的血腥味儿,南知秋搬了把椅子,靠着半开的窗户坐下,虽已过盛夏,但到底还是夏日,阳光一如既往的毒辣,却也是难得的明媚,仿佛可以将世间的阴霾都照个干净。南知秋独坐于窗前,窗下,家里的老树随细碎的微风飘起来,满树翠绿,偶尔有几个惨败凋零的小小的花苞,独自盛开在茂密的枝丫中,别有一番趣味。南知秋顺着老树的枝丫向下看去。
底下,哥哥与父亲正同周暮光辩驳着什么,声音几乎要冲上楼来。南知秋默了默,悄悄把头从窗户中收了回来。她是能大约猜到楼下人在吵什么的,如今阜阳府的政权,朝令夕改,今日洋洋得意者,明日,或就被挂在城头上威慑他人。
于是,有人将这种战败,归咎于兵力不够强盛,也有人将其归咎于财力不够丰厚。兵力不够强盛者,操练兵马,抓青壮去投军。财力不够丰厚者,便把努力目标变成了如何从商会捞到一个富家女以拉拢商会。而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南知秋这个湛宁商会会长的掌上明珠了。
南知秋冷眼看着这些人,她从不爱这些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她爱的人,她总以为是名满天下的学士,屋外,传来熟悉的口哨声,南知秋顺着树枝向下看去,没有看到阿泽熟悉的身影,但却看到一个身着长衫的英武少年,站在檐下的角落里,南知秋一时看呆了眼,檐下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也抬头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南知秋心里暗暗惊叹了一声“果真是一张绝美的好皮囊。”
“南知秋,你下不下来啦?!你不下来我就走啦。”
“来啦。”南知秋艰难的移开眼,嘟着嘴不耐烦的回应楼下传来的声音。
南知秋同阿泽,属于是标准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但两人从根本来讲,绝不是儿女情长,两小无猜那一挂的。
阿泽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从小到大,也许是因为他那张极复阴柔之美的皮囊吧,反正他身边的女孩子从来没有断过,阿泽也很对得起他这张脸,整个阜阳府里谁不知道他是个花心大萝卜。
阿泽坐车带着南知秋进了会场,就急急忙忙去和他的小美女们卿卿我我了,独留南知秋一个人,坐在小小的舞池边,同往日里见过的几位贵妇说话。
“南小姐,今天怎么来了?”南知秋乖巧的笑笑,鲜红的唇微微动了动。
“苏夫人好。”苏夫人点头,她其实是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若不是家道中落,是绝不可能给一身铜臭,半分风月不懂的苏先生做姨太太的。
“呦,南小姐怎么来啦,稀客呀。”南知秋应和的点头。
“林夫人,今日林夫人怎么也过来啦?”
“自然是来看新上任的司令喽。我听闻,这新上任的司令是个极好看的少年人,故而,来欣赏欣赏。”林夫人的丈夫,过世甚早,林夫人坐拥着无数银票,日子过的不是一般的舒服。
南知秋正同众人莞尔谈笑,晃神间,忽觉得眼前灯光被人挡住,南知秋抬头,不久前刚刚在檐下见过的那个少年,微微躬身。
“不知可否,能请南小姐,跳一支舞。”南知秋点头,她今日难得的穿了身鲜艳的红色绸缎贴身礼服,长发被她用钗子别成一个团,牢牢的固定在头皮上,像一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我从未见过你,你是那家的子弟。”南知秋盯着来人的眉目,上下打量起来。来人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眉目冷冽,像是一匹随时会撕咬住猎物喉咙的恶狼。
“我叫路漾,剩下的恕我保密,不过我相信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少年开口,南知秋素来不爱管旁人的事,故而,也没有深究下去。
屋外,狂风卷着暴雨,呼呼的吹着,南知秋他们一曲舞毕,阿泽便凑过来,无奈的摊摊手。
“我们回不去啦。”南知秋皱眉“:怎么回事?”
“外面的雨太大,还打了雷,车没办法过来,我刚给伯父打过电话,伯父说,叫我们先在这里住下,待明日雨小些,或者停了,再回去就是了。”南知秋赞同,似乎是为了映证阿泽的话,距离门口最近的大落地窗外,明晃晃的闪过一道闪电,南知秋不自觉的瑟缩了下。身后,是路漾温热的西装外套。南知秋一下子乱了分寸,手紧紧抠着路漾的西装外套,外面,雨越下越大,灯忽的全灭了。南知秋瘫倒在地上,她是很怕打雷和黑夜的。身旁,四周的女士们也被吓了一跳,都伸手胡乱去抓自己的男伴。
“小秋,小秋。”黑暗里,阿泽的声音格外刺耳。“我在这。”南知秋深吸一口气,鼓励自己故作坚强的喊了一声。阿泽这才安心,对于阿泽来说,南知秋是小妹妹一样的存在,那种虽然会同你打架,可若是她一刻不在跟前,又要担心的小妹妹。而对于南知秋来讲,阿泽也是这样的,是那种一刻不留心就会被他戏弄,可若是他一刻不打不闹,她又要担心他的那种哥哥。
路漾低头,南知秋将他的外套,抓的几乎要皱成一团,他蹲下身,以身躯卷成团,将南知秋紧紧护在他的身下。
南知秋抬头,鼻孔里萦绕着路漾身上固有的香味,是一种淡淡的烟草味。
“路漾。”她轻声叫,她不太确定是不是路漾,或者说她根本不熟悉路漾,下意识的叫他,大约只是因为,他确实离她算的上很近了。
“是我,别怕。”路漾的声音从南知秋头顶上方传来,南知秋轻轻的松了口气。
四周人声依旧鼎沸,南知秋抓着路漾西装的手,有些发麻。南知秋将手摸索着轻轻作为支撑点撑着地下,想要缓缓起身。路漾也感受到了南知秋的这种意图,他拉着南知秋的袖口,辅助着她站起来。
“谢谢路先生。”南知秋在黑夜里摸索着向路漾道谢。路漾笑着,他的呼吸温热的落在她颈间,她这才注意到,她和路漾,多半可能是离的极近的,她能感受到路漾温热的呼吸,感受到路漾胸膛里,有节奏有规律的跳动。
“小秋?”阿泽摸索着,黑夜里,他辨别方向的能力实在无处施展,只能依靠南知秋一次又一次的应答,试图寻找到南知秋的方向。
“我在这里,阿泽。”南知秋一边应答着,一边向后默默退了一步,饶是她随阿泽见过许多的情场故事,当下,却还是被路漾的行为小小的触动了下。
“我陪你说说话吧。”路漾拉着南知秋的袖子,凭借记忆,磕磕绊绊的摸索着在一个无人的小小角落里坐下。
他们身旁,有一对情侣在聊天,左边的先生,缓缓安慰着,右边的女士,听声音,有点耳熟。南知秋在黑暗里轻轻蹲在路漾耳边示意他不要说话。
“是啦,左先生,这样的天,我今晚大约也是回不去啦,只是不知道这里的灯什么时候才能修好。”南知秋在黑暗里眨巴眨巴眼睛,如果她没听错的话,这个声音应该来自林夫人。左先生?左镇?南知秋这人,平日里实在说不上有什么爱好,但是,若真说对什么最有兴趣,那必须是听哥哥说坊间秘闻了。
路漾在她身后看着她,眉目舒展开,他入城之前是听闻过她的,他们都说,她是高山之上,惊才绝艳,明艳美丽的曼陀罗。可他看见她,却觉得她大约是凡尘之下,裹着冷淡外皮,内里炙热娇嫩的山茶。
“林夫人,不必害怕,我想,灯很快应该就会修好了。这样的天,林夫人怎么也忘了加衣。”南知秋捂着嘴,缓缓从身旁的那对情侣身边缩回路漾所在的地方。
屋外,又是一个惊雷闪过,南知秋缩成一团,下意识的后退了下。路漾拉着她的袖子轻声安慰她“:不怕不怕。”大约是为了让南知秋安心,路漾说完这句话没多久,舞厅里的灯就忽然亮起来了。
阿泽站在不远处冲他们挥手“:你的西装皱了,我拿回去给你洗一下吧。”阿泽指着路漾微微发皱的衣角,回头狠狠撇了南知秋一眼,南知秋臭屁的笑笑,红绸的裙子被轻轻握在南知秋手上。
“不必了,小事罢了。”
“也好。”阿泽点头,说着他回头来问南知秋“:楼上有客间,我刚在前边给你订了一件,锁好门上去休息吧。若是还害怕,我在底下睡,你就到底下来找我,今日的雨还不错,可以附庸风雅的听听雨。”“嗯。”南知秋上楼,长发随着她的动作飘落,化为许多无言的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