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得意与失意(1)
忽然皇帝慕容植在心头笑翻了,他从未见过慕容峻山这般哭笑不得的脸孔。
峻山抖抖嘴角,狠狠的望向凌修,锋利的目光如剜开他的心一般。
凌修躲闪两步硬撑片刻,终于咬牙跺脚出列,将头狠狠的埋下去道:“臣愿帅兵南下。”
皇帝忍住心头哈哈大笑。重夜笑道:“我帮你。”凌修气呼呼的转头望去,险些被重夜抛来的一个媚眼吓栽,撞个头破血流。真恨不得把那句话塞回他肠中,打结系死,告诫此妖孽,莫要再出来害人。不料一不留神撞到他爹屁股上。峻山回头狠瞪他一眼。
下朝之后,皇帝坐在龙撵上,一路上以手遮住头。龙撵微微晃动,他强忍着笑,压黑脸孔重重的走进寝官。
皇后起身行礼道:“臣妾恭迎皇上安。”
皇上有气无力道:“平身,都下去吧。朕太累了。”
皇后见他脸色极度难看,急忙上前搀扶,关切的问道:“皇上为何这般劳累?”宫娥放下寝殿中的纱幔,皇上狠狠的摔出茶盏,正退下的众人忙伏跪在地。
皇后挥手道:“退下。”
皇上怒道:“还不那长安王,说什么要攻打齐国忤逆太师之言,还与都护将军冲突,他没有一天安静的时候。你说可恶不可恶?”狠狠的捶在桌上,瞪大眼睛如窥贼一般,望见宫女、太监站在门外。崩不住噗的轻笑出声,孩子似的一跃躺倒在床上,如翻倒的乌龟张牙舞爪,极力忍住却哈哈的笑出声。
皇后见他气急败坏本欲安慰,突见他如离弦之箭弹倒在床上,心头又是一惊,但见他一副孩子似的撒欢儿、打滚儿,愣住了。这些年,第一次见他有高兴的不成体统之时。不禁一笑,款款的走来,坐于榻边。轻声道:“皇上,何事这般开心?”
皇上坐起来,几番忍住笑,拉着她的手,认真道:“朕有生以来第一次这般的开心。放肆的开心,暂且放肆一回吧。哈哈,你不知道今日慕容峻山在朝堂上那副挂了霜的狼贼像,真乃笑煞朕了。”说着抓起床头的蜜饯,塞一颗在皇后口中,一颗在自己口中,二人满足的笑着。
皇帝咽下蜜饯道:“嗯,我给你学学。当时,重夜说,只恨不能国开疆拓土,早日封神。”他正色后,煞有介事的模仿地很高雅。“众将纷纷复议,只有峻山遭霜打。”又笑逐颜开的踱步道,做老态龙钟状,嘲讽慕容峻山。
人间事事总会有人欢喜有人忧。峻山与凌修脸色沉沉的走下朝堂,凌修看看马车上坐的少年,他似一尊蜡像,淡蓝的衣袂、丝丝秀发极为飘逸,顿时停住脚步,眼底凌光一现,霍然转身,便望见身后之人。暗道:“竟穿了朝服?”重夜长发翩飞,身着一席紫衣。
重夜意外他会转身看来,轻道:“想我了?”眼光一亮,轻盈走来,心底暗暗惊叹道:“恨我竟到赤裸裸的地步。”
凌修狠狠转身,大踏步离开。
太师府,峻山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进入书房。凌修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急躁,满心的焦虑全部写在脸上;拱手行了不规范的礼,急急道:“父亲,孩儿实在不明白,朝堂之上您为何要与他们争辩?他们要打便去打呀。”
峻山不悦的转身斥责道:“如此沉不住气。如今朝政变幻莫测,已不再是我一人所掌控,哪怕一点功勋亦不可落入他人之手。”
他自然是明白的,倘若在往日,他虽然察觉不到往日过去了多久,可是他明白此刻朝堂之上人人蠢蠢欲动。从前凡事太师一人拍板,无人置喙,哪怕把天捅个窟窿,众人亦任由其拍板,皆明哲保身,少有异声。今日竟有人公然顶撞。
凌修小心的看看父亲面色凝重,知道也在为这件事恼火,语气柔和的小声道:“父亲,攻打齐国绝易非事,想当初集结我大燕名将,联系楚国诸多名将不也是寸土未进么?依孩儿看,这齐之北郡王虽年少却是有实力的,岂不闻:天下有言,北郡之锋,何其能撼?他们要去打叫他们去便是,他们损兵折将不也正合我意么?我们何苦要淌这浑水?”
峻山冷哼道:“狼山之矿岂能落入他人之手?”他自是老谋深算。除了矿,他自是有其他打算,如今风云诡变,他早有扬威的打算,正在苦思不得其计。今日之事确正中其下怀,倘若有功自是收入囊中不在话下,倘若无功,如何惩处立威都是他说了算,削了谁的爵也说不定。他岂肯放过这个铲除异已的良机?所以,权必须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凌修终犹豫再三,惭愧道:“只是……父亲,孩儿不会打仗,多年来只打理中书省政务,这杀伐征战事关国运民生,这委实……”
他担心俊山暴怒,不敢多言。
峻山冷冷地看着他,片刻,冷笑一阵。凌修心头一紧一紧的,背后直发麻。动动嘴巴,说不出一句话,他心中对父亲的阵阵嘲讽,有一股酸酸的味道。可以说有暗暗燃烧的恼火,他如今也是一个孩子的父亲,需要尊严,更需要崇拜,来自他的夫人和儿子的。
峻山不冷不热的嘲讽,暗道:“哼,国运民生?当初你为美人一笑,元宵节将满街人驱逐殆尽,条条街道只有你二人足迹。今日想起民生?”冷冷的看他几眼继续道:“放心,不用你出战,只坐收战功,看着他们打。”
凌修没有半点高兴之色,反而有些阴郁。
峻山冷眼瞪着他,以为他还在为出战之事而沮丧,将端起的茶杯摔回桌上,凌修瞄一眼微低下头。
峻山冷冷道:“大丈夫这般优柔寡断,岂能成事?竟连那等泼皮王孙子弟都不及。”
他虽厌恶重夜,却也赞叹他敢冒天之大不韪的胆色,及不达目的不罢休和不择手段的狠辣作风。
凌修不屑的在鼻孔中呼出一口恶气。满满的嫌弃。峻山突的怒火中烧,脸色发红拍案而叹道:“我怎么没有一个儿子成器?”许是年纪越大越爱感叹从前,思虑今后,想到渐弱的权势,朝中的风云涌动,竟不知何时朝堂变成今日这般模样,在自己眼睁睁的看着的时候突然变了。不禁背后直冒冷汗,思来想去非常担心后继无人,儿子们不争气,连早已安排妥当看似稳赚不赔的出征也是这般犹豫不决。如此,他满腔的担忧转变为怨恼烦躁。正欲让凌修退下,却见他比自已还气恼。峻山如修练魔功突地大成一般发狂,狠狠的站起来,数落道:“莫不成是要为父与你道歉?”
凌修亦语气急如爆雨一般道:“孩儿绝无此意”。他欲言又止的一声叹息更是激怒了峻山。
峻山拂袖扫掉茶盏,怒的胸口气鼓鼓道:“连话都说不出来,在自家书房这般遮遮掩掩、拖泥带水,难怪朝堂之上落人下风。”
凌修满脸通红,欲言又止,终跺脚道:“是是是,爹当年勇猛无敌,杀伐果敢更是朝堂首屈一指,儿登峰造极之鲜活榜样;儿当事事为爹爹马首是瞻;儿当竭尽全力、倾尽所有成为爹爹第二,倘有他人胆敢称第一?儿定当与他大战三百回合,使尽阴谋诡计,再斩下其头颅问他还敢不敢。”
峻山惊的目瞪口呆,看着他口不服、心更不服,岂止唾沫横飞,简直口吐冰雹,一字一坑的砸向方圆五里,脸色瞬间铁青褪却煞白,烧红淹灭铁青。让他更加气懊的是竟找不出一个词反驳,一怒之下掀翻几上书籍还不解气,踉跄两步,一把扫掉几上书卷。
凌修自知失言,忽的一阵后怕,背上衣衫尽湿,又一阵悔恨口不择言,背后冷芒穿心。随着一声声的摔打、破碎之音,整颗心被捧打的七零八落,机械的带动身体抽蓄一般随声颤栗,竟不能随心所动,欲开口请罪,发现竟不能开口。只得好不无辜的僵在那里,任由茶盏、器具碎在脚下,书卷、纸片擦脸而过,自己真的成了箭靶。心惊胆颤的企盼着峻山早些砸完。他无声叹气,暗道:“今后无论说什么也要改建书房,内室为正书房,两耳室休息,外殿下棋观花鸟之用,外室为家庭小会之用,东西最好少之再少、精之又精。倘若能长在地上拔不出来最好不过。”
声音终于停止。他睁开眼睛,眼前已一片狼藉。不由心惊,暗道:“连桌子都掀了?我这是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混账话?以后定要把桌子固定在地。”他头皮发麻,冷冽的麻意一浪浪向下喷涌,眼前竟忽地模糊,四下胡乱翻转。心头慌乱的苦叹道:“我这又是怎么啦?莫不是吓晕了么?”第一次暗骂自己没出息却又希望着尽快晕了。
只见峻山歪倒在椅子里,缓缓的睁开眼睛,撑坐起来,气息稍稍调匀,本想妥妥地开口。岂料一开口又怒了。道:“就凭你?”
凌修则一惊,本能向后一颤,似有躲避之意且双目不由自主一闭,似是绝望。他不知怎的,错感到有东西砸来。木木的睁开眼睛才发现峻山远远坐在椅子上,衣衫略歪斜。
峻山见他此等熊样,怒火不打一处来,道:“你伸着脖子让人家斩下头颅还差不多,为何不敢与我大战三百回合?倒不致被他人斩于马下。这般鼠目,此等徳行能活在这世上,我都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想我半生戎马,纵使刀枪剑戟劈头盖脸亦面不改色,何等的英雄气概,竟有你这般无能竖子。”忽然又吐出一口气,语气十分柔和的,似喃喃自语道:“否则也不会娶了你娘。”
凌修一激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趁那一股力道机械的甩甩头,确认自己还清醒着,心下暗道:“这哪儿跟哪儿?越来越跟不上父亲的善变。”
“嘭”的一声巨响又吓得他一怔,垂首一看砚台砸在自己脚下。峻山指着自己痛斥道:“说话呀,方才那般盛气凌爹。”
凌修垂首不语如犯错误的孩子一般沉默退缩。峻山走到他身前冷冷地看着他。凌修刚刚感到僵寒之意退却,待他站定,又一股寒意攀升而来。
峻山心头无奈道:“多少年来,竟毫无长劲。”他似乎是在安慰自己,果然怒气消散许多,又没头没脑叹道:“我如何向你母亲交待?你又如何面对你母亲?”那语气中竟有几分凄寒。
凌修看着那凄凉的背影,心头竟有几分悲痛,暗道:“我想说话,只是…”他狠甩一下衣袖,竟发现能动了,才明白过来原来方才被吓僵了,刚刚是欲说开不了口,此刻是能说又无言以对。他见父亲凄凉落寞的背影,比被训斥更加慌乱。想到昔日驰骋涉场、金戈铁戟的征战四方,突然落得这样悲怆的垂暮,那个凄凉单薄的身影,任谁都有所不忍。难怪他有些慌了神,上前两步跺脚道:“好,好,我,我这便去准备。”苦着脸准备离开。
峻山冷冷道:“长安王府的管家还是那小山贼么?”
凌修顿住转身,回禀道:“是。”
峻山转身,眉心微锁,面色凝重的沉思道;“来历可有查清?”他转换的极快,连凌修都觉得方才是自己的幻觉,这才是自己的父亲。
凌修脸色缓和些许,一颗不安的心终于回归轨道,恭敬的禀道:“儿再三查证,不过是一介平凡普通的山贼而已。”
岂料话音未落,峻山又怒火冲冲的道::“普通?你有没有用心?还有没有脑子?偌大一个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是普通人物?真真没有一件让我省心的。你这么多天都做了什么?难不成全部心思都在盘算着顶撞你父亲?”他记得从前,凌修一向乖巧听话,从不在父亲面前大声说话。
凌修万般委屈,自己已经说过“再三查证”了,难不成还能造出一份来,那肯定又说自己欺瞒不尽力。心头暗道:“难不成我的话头是火折子么?每每两句便点燃熊熊大火。”声音里压不住急躁道:“我已经百般查证了。他他,他确实……”
峻山狠狠的道:“够了,你下去吧!”
凌修欲言又止,无奈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