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战歌（上）
葛瑞格利·战歌把盖住双眼的枝叶抬起一线，透过树荫看见渐渐偏斜的落日。
他喜欢在阳光灿烂的天气里到这片树林来，躺在落叶上，任由温暖的日光洒满全身，暖洋洋的睡着，偶尔抬眼看到天边连绵的云朵，那一瞬间，他恍然以为这仿佛就是他的一生了。
“葛瑞格利！葛瑞格利！”他听见远处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知道时间已到，不是慵懒的时候了。
他抖开落叶，从地上爬起来。
“葛瑞格利，族长找你。”叫他的人很快来到近前，是一名魁伟的绿皮兽人，骑着伴生的座狼，他嘴部的两颗獠牙均已断裂，构成不荣耀的截面。
兽人叫拉奥·无牙者，是父亲为他挑选的铁卫，他的两颗獠牙是年轻时候在霜城的战场上所毁，此刻他背着的是根极大的锄头，可当初他还提着刀的时候，砍下的人头滚滚如血涌。
因为拉奥是一名从蛇脊山脉迁徙来到东陆的纯血兽人，而不是像葛瑞格利这种半吊子的半兽人。
“其实我觉得我根本没必要去，”葛瑞格利挠挠头，看向拉奥，对方原本就比他高大太多，又骑着座狼，他只能艰难的仰视，“反正.....只要库马尔叔叔在不就行了，有没有我都无所谓。”
“我也替你说过，可族长坚持要你过去。”拉奥抓了抓缰绳，提醒不停舔着葛瑞格利脸庞的座狼不要太过热情，别把对方的小身板给扑倒了。
再凶狠嗜血的野兽，在面对自己的家人时，也会展现柔情的一面，这点与人类恰恰相反。
“……那我们走一趟吧。”葛瑞格利无可奈何的叹气，他摸了摸座狼毛茸茸的脑袋，翻身坐上拉奥背后的位置。
拉奥浑身都是汗臭味，葛瑞格利猜他是才从田地里干完活回来，接到命令后，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自己，因为他了解他。
有时候他觉得拉奥才像是自己的父亲，而不是那个被他称作父亲的族长。
他抱着拉奥，紧贴住对方的后背，壮硕的肌肉让他有种抱着块石头的错觉，座狼一路莽冲，离开了森林。
“你觉得库马尔叔叔能成为一名好族长么？”
“我不知道，但相信他吧，葛瑞格利，他可是你父亲的弟弟。”
“可我跟他不熟悉，”葛瑞格利抿嘴，“我也不熟悉父亲。”
“……”
“拉奥，如果今晚.....父亲愿意选你作为继任就好了，我觉得你比我们都要好太多。”
“别说傻话，”拉奥的情绪没有丝毫波动，“我早已不是战士。”
“可我也不是啊！那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坚持要让我过去呢？”葛瑞格利的声音在打颤。
“因为你是霜牙氏族的族子，葛瑞格利，因为你是你父亲的儿子，因为你是族长唯一的子嗣，”拉奥罕见的顿了顿，“这一点，无论你是不是一名纯血兽人，都无从改变。”
“无从改变么？”葛瑞格利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
天色血红，落日挂在遥遥山影的枝头，伊松城的木墙耸立，林立的帐篷和修盖的房屋前，升起一柱一柱的炊烟，带着孩童们的欢笑飘散在天空。
兽人们渐渐学会了人类修筑建筑的技巧，虽然手法有些粗糙，但盖出的房屋用来遮风挡雨还是绰绰有余。
不过会这么做的兽人，大多是部落来到东陆后诞生的新生代，来自蛇脊山脉的老兽人们仍然坚持居住在宽阔易拆卸的帐篷，认为舒适的环境会导致战士的堕落，像他们仍然坚持着的其它传统一样。
葛瑞格利行走在房屋与营帐之间，直直地朝城中心的那座帐篷走去，这座帐篷比其它帐篷大了数十倍，它是霜牙氏族的巨帐，是要容纳所有战士的杜坎神殿。
拉奥不是战士，无法陪他一起进入巨帐。
兽人不允许无法作战的人，参与部落事务的讨论，比如小孩，比如女人——即使她是族母，也比如摒弃战士身份的懦夫。
巨帐的幕帘前站着两排侍从战士，夹道而立，他们之中既有纯血兽人，也有半兽人，两者并肩站成排显得高矮极度不一，像两条凹凸不平的山脉。
“葛瑞格利，葛瑞格利，快进去，”其中一名半兽人侍卫压低声音对他喊，“老大们都在等你。”
“不要多嘴，哈比卜。”旁边的魁梧兽人战士嘴唇微动。
“我知道，但还是谢谢你的提醒，哈比卜。”葛瑞格利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落叶，方才掀开帘子。
可踏入帐篷的瞬间他就愣住了，才明白过来哈比卜为什么要提醒他，帐篷内的氛围根本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他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本该正在议事的帐篷里静得出奇，像是丧葬的坟场，帐外女人和孩子的欢颜笑语越发清晰起来，声声入耳。
所有人都静悄悄地站着，在葛瑞格利进来的一刻，全部目光都汇聚到了他身上。
“葛瑞格利，我的孩子，你来了。”坐在大椅上的族长说，他袒露的皮肤上有一道几乎横贯整个身体的伤疤。
兽人十八主氏族，霜牙氏族族长，赛义达·战歌，十九年前霜城的卡斯泰利尔灭国之战，他作为前锋主帅亲手砍下了埃本马克公爵的头颅，人类恐惧地称他为霜狼军王，兽人族群里，他也是当之无愧的在世英雄。
在霜牙氏族内部，更是如此。
“父亲。”葛瑞格利随口回应，心神不安地扫视帐内，他的叔叔，库马尔·战歌和几名颇有资历的长老站在左侧的犬牙链前，斜斜地看着他，纯血兽人战士也大都和他们站在一边，只有少部分兽人，在同看起来跟瘦小的人类更加相似，不过是绿色皮肤的半兽人们站在右侧。
有泾渭分明的意味。
葛瑞格利很快便下定决心，他正准备向右侧迈出脚步，这时一道威严地声音叫住了他。
“葛瑞格利，你不要动，你站在那里就好。”赛义达从大椅上站起，然后迅速朝他走来。
不，更像是逼近。
看着父亲越来越近，葛瑞格利忽然感到一种惶恐，他没有听话，朝右侧迈出步子。
可半兽人们竟然全部不约而同地避让开了。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葛瑞格利浑身冰凉下来，他甚至朝左看去，对上了库马尔叔叔复杂的眼神。
世界仿佛忽然间空荡的只剩下了他一个，又或者他是灾祸的源头，令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
这时葛瑞格利感觉左腕一阵吃痛，他低低地叫了一声，抓住他左腕的大手微微松软了些，可还是如铁钳般令他挣脱不出。
赛义达抓住葛瑞格利的左手，高高地举起来，他的另一只手脱下自己脖间挂着的骨链，强硬地挂上了葛瑞格利的脖子，然后他深吸口气，回头看着众人：“从今天起！葛瑞格利·战歌，就是我们霜牙氏族的酋子了！我死后，他就是霜牙氏族的新族长！”
人群异样地沉默下来，所有人都望向了库马尔·战歌，大家原以为他才是霜牙氏族板上钉钉的继承者。
库马尔的眼神很平静，他看着赛义达淡淡地说：“如果这是哥哥的决定，弟弟会遵从。”
说完，他按着胸口行了个礼，转身走出帐篷，左侧长老们也紧随其后出去。
此刻人们仿佛才回过神来，猛烈的欢呼声爆起，以半兽人们为首，兽人战士们也在喝彩，葛瑞格利虽然是半兽人，却是英雄的血脉，由他继承霜牙氏族，算得上名正言顺。
葛瑞格利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欢呼，他环顾着所有人的那双眼睛，内里满是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