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余波
崔渤之死，就像是在H市这潭死水中央，扔下一方千钧重的巨石，震荡波涛经久不息。
当晚，“老毛子”彼得罗夫便率领一支由五十人组成的奇袭队，全副武装地杀进崔渤据点。
那些刚刚得知老大遇刺，惶惶如丧家犬的恶棍打手们，遭到迎头痛击。
五阶异者彼得罗夫，抄着把大刀从楼外杀到楼内，从楼下杀到楼上，所过之处尸横遍地。
这次夜袭，老毛子势力不但缴获了不少武器、弹药、联邦币、各类生活物资，还找到了一处地牢，释放出里面关押的三十多名人类。
这些幸存者并非是崔渤的敌人，而是被他以各种手段拘压于此，准备卖钱的“商品”。
彼得罗夫本准备一鼓作气，彻底击溃这座崔家在H市的桥头堡，驱散幸存者们头顶这片经久不散的乌云。
可就在关键时刻，盛天办守军出现，强行介入战局，彼得罗夫咬着后槽牙，发出停止进攻的命令。
很明显，盛天办守军大规模出动，目的就是那些被关押起来，还没来得及卖掉的幸存者。
更重要的，还有他们和崔家之间往来的证据，必须全部销毁，那些罪证一旦传出去，将对盛天方面极其不利。
在将崔渤的几处住所翻了个底朝天之后，军队长官来到彼得罗夫面前，要求他将那些“肉票”移交盛天办处理，结果遭到断然拒绝。
对于什么“交给官方开展调查”一类的鬼话，老毛子自然是嗤之以鼻，并明确告知，这些被他们解救出来的可怜幸存者，将加入他的聚居点。
在盛天办养尊处优的军官，在彼得罗夫面前也是明显底气不足，不敢将平日里的那股子骄横劲儿，用在这位大名鼎鼎的五阶异者身上。
好在罪证都已毁了个干净，那些之前被拘禁的幸存者，也只知道是崔老大抓了他们，与盛天办无关。
“彼得罗夫先生，还是那句话，我们陈主任随时恭候大驾。您要是有兴趣加入盛天基地市，那我向您保证，我们帅爷必定亲自出府相迎……”
对盛天深恶痛绝的老毛子，根本不听他这一套，知道已失去彻底覆灭此处的机会，便一把将身前的军官推开，跳上运兵车，和他的兄弟、孩子们扬长而去。
早些时候，那个叫宁山的青年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并告诉他崔渤已死。彼得罗夫当即意识到，这是个不容错过的战机，事实也确实如此。
而在老毛子聚居点的武装力量倾巢而出时，宁川并没有参加他们这次袭击行动，而是去了王玥的房间。
王玥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一辆辆快速驶出聚居点的车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宁川轻轻敲了两下门。
“山哥哥！”
王玥看到宁川，先是面露喜色，随即又撅起嘴来，“你这几天跑哪去了？我以为……我还以为……”
宁川咧嘴一笑，“以为我跑了？”
王玥眼圈一红，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玥玥，我这两天啊，确实干了件大事……”
王玥撇嘴道：“你能干什么大事？”
“崔渤已经死了，铁哥的仇，报了。”
王玥睁着她那对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崔老大在H市幸存者心目中，那是绝不可触犯的魔王形象。王玥虽然恨其入骨，但也是将恨意深埋心底，想着将来有机会复仇。
而现在，这个总是一副散淡模样的男人，就这么轻飘飘地说，仇已经报了？
王玥呆呆地看着宁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宁川笑呵呵的，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以一个长者的姿态，柔声开口。
“玥玥，我答应过铁哥，要好好照顾你。我杀崔渤，当然是为了给他报仇，但也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我不希望你一直生活在仇恨之中。”
“现在仇人已死，我不奢求你能彻底放下这段伤心事，但总要尝试着向前看。你还很年轻，这个世界对你来说，不该是灰白的，不该是没有生机和希望的。”
自出生起便被父亲捧在手心里呵护的王玥，短短几天内经历人生大起大落。
此时她只觉得浑身无力，侧身坐在床上，看着宁川，神情茫然。
“从我记事起，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所以你更应该好好活着，看看这世界本该是什么样子。”
房间内沉默了一会儿，宁川猛一拍大腿。
“哦对了，送你个小礼物。”
宁川从怀里掏出个金属盒来，正是之前从地底挖出来，存放奇物的特制盒子。
王玥接过盒子，打开来看，看到里面两片鲜艳的牡丹花瓣。
“这是什么？”
“这叫鬼眼牡丹花瓣，是奇物，我要你藏在身上，每隔三天便要用自身鲜血喂养一次……”
彼得罗夫率队归来后，第一时间找到了宁川，两人在他的办公室，进行了一场夜谈。
“我看到崔渤的尸体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宁川神秘一笑，“小小手段，不足挂齿。”
彼得罗夫知道这是对方的秘密，也就不再追问。
“在崔渤据点，我们救出来三十多人，已经安排在聚居点外围了。这帮畜牲，真是一点人性都没有！”
宁川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对了，那帮渔民？”
“放心吧，也已经安排妥当了。”
宁川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一些，前天他独自一人走进那松江边上的小渔村，和老汉李杨进行了一场长谈。
宁川说，只要能帮他混进崔渤据点，便有重谢。
可没想到的是，李老汉听说这是要去刺杀崔渤的壮士，当即表态分文不取，且尽全力配合。
这些年因为给崔渤供鱼，不知道多少幸存者，暗地里骂他们助纣为虐。但为了生存，他们始终忍受着这份屈辱。
这次宁川找上门，李老汉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便决定帮忙。
而在事成之后，宁川也第一时间跟彼得罗夫打了招呼，希望他能帮忙安排，以防之后崔家的报复。
“山，我要再次向你发出邀请，加入我们的聚居点，和我平起平坐。哪天我死了，你就带领剩下的人继续活下去。”
这个提议十分具有诱惑力，这里是H市最大的人类聚居点，外围也还有许多幸存者依附。
即使是盛天办，亦或是之前的崔老大势力，这些年来都拿这块硬骨头没办法。
在这里和彼得罗夫平起平坐，无论对于谁来说，都是极大的诱惑。
但宁川依旧摇了摇头，“实在抱歉，我只是领着玥玥在这里暂住，等攒够了一笔钱，我会带着她去盛天，然后找机会再往南走。她能过上安定的生活，也算是我对铁哥恩情的报答。”
彼得罗夫的神情明显有些失望，但依旧大气地一摆手，“攒什么钱？要钱我给你拿！去盛天对吧？我来给你办！”
宁川再次拒绝了老毛子的好意，笑道：“不必，这次杀崔渤，已经给你惹来不小麻烦了。这段时间我准备出去猎杀异兽，正好磨练一下体内源力和战斗技巧。”
宁川打算，至少要晋升到三阶异者后再去盛天。
实力，永远是最好用的通行证。
彼得罗夫变戏法似的摸出一瓶伏特加来，拧开盖子猛灌一口，然后拍了一下宁川的脑袋。
“给我惹麻烦？你可算了吧！我儿子要是知道你弄死了崔渤，一定会让我请你好好喝几杯的……哎？差点忘了，你等着啊，我去取好酒！”
…………
H市以东四百里，一片连绵山区，便是虎威山。
这里曾是一处旅游景点，大灾厄爆发以来，崔氏苦心经营，以山上原有道路、建筑为依托，建立了庞大的虎威山势力。
这一片山区，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到处都是地堡、暗哨和陷阱。若有人贸然进攻虎威山，尤其是走那几条上山正路，就必然要面对层出不穷的明暗火力网。
虎威山有六峰四岭，在群峰中央，最高的那一个，便是主峰朝天峰，崔三爷的大本营。
崔缙生性乖张多疑，即使在朝天峰封顶，有一片大灾厄前遗留的山庄建筑，他也几乎从来不去。反而是在半山腰挖出广阔的洞穴，住在里面，当真正意义上的山大王。
据说整个朝天峰内部如蚁穴一般，四通八达，能攻能守。
崔缙曾与人言，只要他身在虎威山，就是第一议长亲至，也绝对奈何不得他这条地头蛇。
当然这只是传言，真实的崔家老三隐忍低调，应该不会放出这样的狂言。
朝天峰山腰，通过一个隐蔽的洞口，以及一条二百多米长的隧道，便能进入一个极广阔的洞窟，也就是虎威山正厅之所在。
洞穴正中，是用一块块巨大山石垒砌起来的高台，上面摆放着崔三爷的宝座。
在这方用某种黑色玉石雕刻而成的宝座上，覆着一张面积极大的虎皮，不但铺满了整个座位，还一直向下延伸。
只看这虎皮的大小，以及那黑底白纹的奇异颜色，就知道这绝非普通大虫，而是一头生前极威风的高阶异兽。
在高台正前方下手，是一方木头搭的戏台，此时上面正有几位面施粉墨、背负靠旗的“角儿”，咿咿呀呀地唱着戏。
而在戏台前方，则是摆了一张大大的八仙桌，上面堆满了各式菜肴，两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正举杯对饮。
其中一位，身材瘦削，身披黑色貂裘，小眼睛小鼻子，还留着两条小胡子。如果扔在外面，绝对不会有人想到，这个小男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崔三爷崔缙。
而坐在他旁边的，则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帅哥，身材壮硕。在崔缙身旁，不但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甚至还隐有反客为主之象。
“对了，崔兄，我家朱帅让我代他向你问好。”这个洋人的华语，说得十分流利。
“克雷萨先生，也请帮忙转达我对他老人家的问候。有机会去盛天，我一定登门拜访。”
克雷萨，在盛天地界这个姓氏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联邦议员、盛天首席执政官朱冀，有一对得力助手，也就是被他称作“左膀右臂”的白鹰人克雷萨兄弟。
这对实力极强的异者兄弟，为朱冀执掌盛天立下了汗马功劳。
也正因如此，朱冀和第三议长乃至整个西方世界之间的关系，也一直被京都势力所怀疑忌惮。
此时坐在崔缙身边，眼神中不时闪过邪魅光芒的，正是弟弟小克雷萨。
“崔兄，这批有多少猪猡需要我押运啊？”小克雷萨一口干了半杯威士忌，然后懒洋洋地问道。
崔缙伸出三根手指头来。
小克雷萨眉头一皱，“三百人？怎么越来越少了？”
崔缙苦笑一声，“现在那些猪猡越来越不好骗了，大部分都得靠武力去捉，所以效率确实下降了些。”
两人口中的猪猡，便是被虎威山以各种手段圈禁起来的人类幸存者。
这些人的下场只有一个，便是被秘密运送至西方。
能活着被送到目的地的，不足三成。其中运气好的，会被一些权贵买走做奴隶。
而运气不好的，则会被送到基因公司做人体实验，直至死亡。然后他们会被烧成灰，装进一个假惺惺铭刻着“为人类而牺牲”的小盒中。
两人正为这三百“猪猡”讨价还价的时候，一名虎威山手下快步走了过来，面露急色。
崔缙有规矩，在他吃饭或谈事的时候，严禁打扰。
而此时此刻，他是又吃饭又谈事，这个手下敢过来，那就一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三爷，大爷那边……”
喽啰附耳低声叙述着刚刚从H市传回的消息，而正襟危坐的崔缙，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我知道了，下去吧。”
“是。”
小克雷萨扬了扬眉毛，貌似关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需要我帮忙吗？”
其实以他的实力，又怎么会没听见刚才那段话。
崔缙嘴角稍稍勾起，微笑道：“没什么，克雷萨先生，刚刚你给的那个价格，还得再往上提一成……”
“最多半成……”
此时八仙桌前的戏台上，已到了高潮阶段。
一位羽扇纶巾装扮的老生，正捶胸顿足而唱：“见灵堂不由人珠泪满面……”【注1】
下一秒，一根筷子自他左侧太阳穴而入，右侧太阳穴而出。
崔缙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幽幽开口。
“聒噪。”
注1：出自京剧经典三国剧目《卧龙吊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