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故事换美食

序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李白

……

“你们店这道鼋鼍汤，实在是徒有其名，味道次得很。”

夏末的傍晚，诡食斋里除了一个邋遢憔悴、衣着破旧的男人外，并没有其他客人。此时此刻，那看上去年过半百男人正咂着嘴，脸上是一副十分不屑的表情。

“比我见识过的鼋鼍汤差太远。”

“听客人的意思，是品尝过风味更佳的鼋鼍汤了。”听他这样评价，顾姐姐并无愠色，一双柳叶般的笑眼更弯了，“我能有幸听听它的故事吗？”

“当然。听说可以抵一顿饭钱呢。”男人拿起小勺，敲打着瓷碗的边缘，发出铛铛的响声。此刻，血橙色的夕阳正将浓厚的光瀑投在他身上那件过时的皮夹克上，残照的光晕把他的面容和微笑衬出了几分诡异。

“只不过，你们可不要被我的故事震撼到。我敢打赌，这是个颠覆认知的故事——”

我有些尴尬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就在昨天下午，这个衣着寒酸的落魄男人来到诡食斋，预订了菜单上最昂贵的一道——鼋鼍汤。

所以，他说不定只是个为了不出饭钱而胡编乱造的家伙罢了，还在开讲之前用这些噱头为自己造势。

真不知他编的故事到底有多离奇，才让他如此自信。

不过说到这汤，也确实是我在诡食斋品尝过的最古怪的食物了。叫它山珍海味一点都不过分。通俗来讲，鼋为龟，鼍为鳄鱼，这道菜就是一种罕见的巨龟和鳄鱼肉一起熬制的鲜汤。

在古书中，这两种动物都是长寿的祥瑞之物，因此这汤也有益寿延年的功效。

野史传说里甚至有这样一种说法，若能长期食用此汤，就能寿比彭祖，甚至实现多少帝王梦寐以求的事，长生。

然而，传说毕竟是传说。若是真的有效，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渴求长生之法了。

再说，这汤的食材也极为难寻。

首先是鳄鱼。在此之前，我还从没吃过鳄鱼肉，就连鳄鱼的样子都是在动物世界里看到的。想不到那一身硬甲、面目狰狞的怪物，居然也能吃。

好在顾姐姐有各种供应食材的渠道。听说最近几年有人搞起了鳄鱼养殖业，新鲜的鳄鱼肉被做成各种菜肴，端上了猎奇食客们的餐桌。她只是一通电话，就买来了现宰的鲜冻鳄鱼肉。

真正麻烦的，是龟肉。我自告奋勇去街上买几只大鳖回来，顾姐姐却连连摇头。

“要想把这道汤做好，食材可是第一关。”她的眉头细细地蹙起。也只有在烹饪这些菜肴的时候，我才会在她平日里散漫慵懒的面容上看到一丝认真的神色。

忽然，那对狭长的风眸舒展开来，她招呼着我：“既然买不到，那就只有从咱们自己的池子里捞咯。”

我赶紧跟上去。顾姐姐掀开后厨的几道帘子，向宅子深处走去。推开杂物间后的小门，一道狭长的走廊出现在眼前，有些暗，只有远处明灭的微光。

这段日子里，我虽然经常到诡食斋帮工，却从没到过这些地方。这时我才意识到，这藏在狭窄巷子里的小饭店竟然如此深藏不露，隐藏着这么幽深广阔的空间。

我看着顾姐姐的背影。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她似乎越来越神秘。

走廊的两壁缀着数盏造型古朴的昏黄灯盏，似乎是多年前的老物件，这倒是和店里陈设的风格很相似。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骤然一片明亮，出口处豁然开朗。曲径通幽，眼前的场景十分清寂，竟给人一种世外之感。

这是处极宽广的院落，四方植着枫树和柏树，飘着一片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炽红。

一条幽深狭长的石子路，延展到远方。那里是另一扇小门。

那扇门通往哪里，我没敢问顾姐姐。

院落正中是宽阔的方塘，塘水挺清澈，却深不见底。

最令我惊讶的，莫过于水中游动着的那些生物了。

“顾姐姐……这不会是你的备用食材吧？”

除了色彩斑斓的鱼，还有许多我叫不上名字的水生动物，形状各异。有的全身透明，只贯穿了一道流动青玉般的血管；有的长着奇怪的鳞片，鳞片上竟附着这一层陆地生物才有的绒毛。

“是的，这些食材可是买都买不到的呢。”说话间，顾姐姐已经拿了把巨大的鱼网，站在我身边。

汗颜，这些东西真的能吃吗？我不禁感到一阵怪异。她俯下身去，将一把五颜六色鱼食样的东西撒到潭水中。

很快，水面下就起了变化。幽深的潭底卷起一层层深绿色的墨浪，如阴云般聚拢，翻滚。仔细听去，隐约夹杂着隆隆的雷声。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忽然，雪色的水花奔涌而起，原本悠游的鱼群受惊般四散开去。水浪深出，渐渐浮现一个巨大的身影。

我从没见过这种体格的乌龟，不，鼋鱼。这怪家伙的厚壳上覆盖着层层深色的苔藓，不知道是多少年月累积的。

顾姐姐放下渔网，轻拍双手。那鼋鱼竟像是听懂了一般，向我们缓缓游来。

“……真的要拿它做汤吗？”我看到那鼋鱼如此有灵性，生出一阵不忍。

鼋鱼已经驯顺地爬到了我们脚边，缓步向渔网中挪去。

“它有灵性，也甘愿接受作为盘中餐的命运。”顾姐姐看着它，眼中毫无怜悯之色。“这一切不过是此前的因果而已。”

她熟练地扎起渔网，束紧。乌龟绿豆般的小眼睛中流露出了像人一般的恐惧神色，却丝毫没有反抗或挣扎的意思。

“小满，你是不是一直都很好奇，为什么我对诡食录里的那些故事这么熟悉？”顾姐姐忽然问。

“是的。简直就像……就像你亲身经历过一样……”我犹豫着说。

“那你有没有留意过，以故事换美食的那些顾客，都去了哪呢？”

如触电般，我感到一阵愕然，接着是满头雾水。

“你以后会明白的。”她似乎不愿多谈，拖着鼋鱼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那天，新鲜的鼋鱼肉和鳄鱼肉一起下锅，用柴火吊了一整夜，又转小火煨了一上午。待到肉质软糯、汤汁浓稠的时候，顾姐姐再倒入提前熬制好的鲍鱼八珍汤。

辅料不可喧宾夺主，只能加入少许，再煨上好几个小时，等到鼋鱼和鳄鱼肉的原香充分渗透到汤汁里，已是傍晚。那男子如约前来。

谁知，他品尝了几大碗，却给出那样的评论。

想到这里，我更要听听他故事里那道真正的鼋鼍汤了。

男人咳嗽了一声，他的故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