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则徐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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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1960年开始访查林氏遗稿,至今已有四十年了。当初只是为了写作《林则徐传》积累资料,着手考订林则徐诗文的时空背景和意境内涵,依创作的年月日分别插入《林则徐纪年》(未刊手稿)的汇编中。1981年,我选用搜集到的林则徐部分信札,辑为《林则徐书简》出版。1989年,我在《林则徐论考》一书中发表了《林则徐著述考释》的长文。不过,长期以来,我并没有整理林则徐诗文的念头,直到1996年,海峡文艺出版社提出出版《林则徐全集》计划,要我参与,并负责文录、诗词、编译等卷的审定,这才迫使我进入角色,开始学习做版本校勘的工作。在这过程中,编委会陆续征集到不少佚文、佚诗和版本,增益了我的见识,得以反省过去研究中引用文本和史实考证中的诸多错误。但是,当1998年春人民文学出版社宋红同志约我在一年内完成这本选集时,我是犹豫不决和惶恐不安的。因为自知古典文学修养浅薄,又缺乏文献学的系统训练,做出准确而有深度的注释,不仅要花费心力,从头学起,而且做这项工作尤需静心专攻的心境和时间。除原有承担的工作外,当时我在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女儿杨蔚突罹重病,抢救接回家中已及半年,处在延医治疗的紧要关头,条件并不具备。杨蔚虽自感“像一叶失去了目标的小舟,随时可能遇上冰山而沉没”,却不忍父母多操心,敦促我接受下来。由于杨蔚的坚持,我才狠下心来,义无反顾地挑起这一重担。

工作开始的时候,杨蔚的病况比较稳定。踏过生死界的她,“正在体验着另一种人生”。她从容平静地面对厄难,寻找重新出发的生机:“摆在我面前的生存之路也远比死亡之路要坎坷,但我本人却没有过多的悲哀和不快”;“我仍有着高贵的心灵,那是不容玷污的。我给自己五年时间,五年之后,我一定能重新奉献社会,实现自己的价值。”为了让我有时间专心地投入,她拒绝我的照料。倒是我不时干扰她,让她点拨我用汉语拼音方法检索字典,加快速度,解读难字。

半年以后,她连续住了两次医院,我也把工作带到病房。她那超越常人的忍受力和处变不惊的人生态度,深深地震撼着我。我平抚心灵的巨痛,绷紧生命链条,在她的病榻前把我对她的爱化解为文字。1999年2月初,校注进入尾声时,她最后一次住院。我们都对病情的恶化没有预感,她希望住上几天,缓解痛苦后就回家,而我也想尽快脱稿,以便相依相傍,过一个轻松、快乐的春节。为了不打断我的计划,她坚持只要我每天去探望一次,待完稿后再放心前来陪伴。我没想到这是父女之间的生死之约,她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尽量不惊动我,默默地把逐渐消逝的生命留在我的笔端。腊月二十五日(2月10日)晚,我告诉她初稿完成了,可以天天陪你了时,她紧紧地抱住我,喃喃地说:“老爸!老爸!……”不再有别的话。次日凌晨,她永远地走了。我不知道她最后想对我说什么,但我明白,她苦苦坚持到这一天,是用生命成就这本书的。

没有杨蔚的坚持,我不会接手这本书,没有杨蔚生命的灌注,也不会有这本书的问世。这一选择是如此的残酷,是我始料不及的。在昏天黑地的日子过去之后,我痛定思痛,认真修订初稿,友人吴在庆教授和责编宋红同志也细加审阅,助我改进讹误,充实注释。《回疆竹枝词》的注释,还得到北京、新疆诸同志的解疑释难。对于他(她)们的大力帮助,深表感谢。我决心像呵护杨蔚那样做好校注,完成她的美丽,但也自知学力未逮,疏失和错误一定还有很多,期待方家和读者的教正。这也是杨蔚所期盼的!

杨国桢

1999年3月31日志于听海轩

2000年5月9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