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则徐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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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县义塾记[1]

治莫重于教,教莫先于养蒙。古者庠序而外,家必有塾[2],时术之义备焉。晚近难言之矣,小民困于饥寒,不能赡身家,奚暇课子弟。于是总丱之徒[3],目不识《诗》、《书》礼乐之文,口不道孝悌忠信之言,里党征逐,习于匪僻[4],比长而不知悔。岂无颖悟之质,而终于不可教悔者,非一朝一夕之故也。

夫三代以前,吏即为师。《周礼》党正、州长之职,皆以教治与政令并掌之。盖其德行道义足为民表,而职任又必以教化为重,不如是则为旷官。故吏之于民,若父兄之训子弟,不敢任其不率也。后世吏与儒异趣,政与化殊途。牧令疲于簿书[5],而教士之职仅以文学、博士领之[6],微论称职者鲜,即其受教之人,亦惟青衿子弟而已[7],未尝外及也。夫童蒙不养,何以逮于成人?家塾已废,何由登之庠序?贫民既不暇言学,牧令又不暇言教,其流必胥里党之子弟尽习为匪僻而不可挽,岂非人心风俗之大惧也哉!

莱臧明府来宰闽邑[8],独以教化为重,悯贫民之不能延师也,甫下车即捐清俸,倡设义塾于郡学之侧,聘黄茂才羹墀主其教,凡愿学者咸得造焉。严其出入之规,密其诵习之程,复以公馀亲至其地,课其勤惰而劝惩之。一时觿象勺之侣,虽窭人子亦欣欣然知所向学[9]。此一举也,有数善焉:广教育也,恤贫穷也,植始基也,遏邪僻也,吏与儒同其趣而政与化同其途也。由是推诸一邑之内,无不设塾之乡,无不入塾之童,行之以实,持之以久,且使凡为邑者咸取则焉,是诚人心风俗之大幸也。可不重欤,可不重欤!


[1] 道光五年正月(1825年2月),因母亲逝世在家守制的林则徐,为闽县义塾写了此文,阐述启蒙教育的意义。

[2] 庠序:古代乡学,泛指学校。塾:私学场所,家族书院。家塾为家庭创办,以教其一家子弟。

[3] 总丱(ɡuàn惯):《诗经·齐风·甫田》“总角丱兮”的省语。指儿童。丱,儿童束发成两角的样子。

[4] 匪僻:不好的行为习惯。

[5] 牧令:牧民之官,指地方官。簿书:文书册簿。此指事务性工作。

[6] 文学、博士:唐代官学授徒学官的名称。《新唐书·百官志三》载地方官学,“武德初,置经学博士、助教、学生。德宗即位,改博士为文学”。“文学一人……掌以五经授诸生”。

[7] 青衿(jīn今):读书人穿的一种衣服。指秀才,借指读书人。

[8] 莱臧:即陆我嵩(?—1838),字莱臧,江苏青浦人。道光二年(1822)进士。时任闽县知县。后陆我嵩之女嫁给林则徐长子汝舟,两人成为亲家。

[9] 觿(xī 西):角锥。(chè彻):钩叉。窭人子:贫穷人家的子弟。